第26章
策略
爸,我查过了,那个葛素兰没什么背景,最重要的还是孩子的抚养权……呃,我现在有点事,先不说了,回头聊。
瞥见母亲走下楼梯的身影,高云果断按掉电话。
云云,是不是那个人要你回国
没有,我回去干嘛
还骗我
妈——你这又怎么了
自从白岳的事情闹上网,母女之间就不停循环着类似的对话。
此刻,高竹心又提起那个问了无数次的问题：云云,和妈妈说实话,白岳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实话！实话！还要我说多少次白岳死的时候我人在美国,你非要怀疑我,那你倒是说说,我要怎么弄死他
高竹心突然不说话了,眼中蓄满泪水,身体开始发抖。
高云叹了口气,压下情绪上前搀扶,高竹心却猛然一个挣扎将她甩开。
未免母亲过于激动,高云只能拧着眉往后退开两步：妈,你该吃药了。
再寻常不过的关切,高竹心却抖得更厉害,她捂着胸口,踉踉跄跄,痛苦跌坐到沙发上。高云将手伸过去,却不敢轻易触碰：妈……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网上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高竹心身子一震,停止颤抖,忽而撇过脸去：是真是假,你自己心里清楚。
高云强忍怒火,竭力维持着平静的语调：妈,有话你就直说,不要憋在心里。我不明白,我辛辛苦苦赚钱养家,你的病又是一大笔开销——白振华,我从没当他是爹,但应付两句总是要的,也省得麻烦。妈,你总是动不动就不开心,你……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作！
高竹心我警告你,不要仗着我对你有感情,就作天作地！
男人的话音瞬间在脑海里回荡起来,和高云的话语交织在一起。
高竹心阵阵晕眩,闭上眼睛,紧握住胸前的十字架,企图将那个声音赶出去。
像,太像了。
某些方面,这对父女简直一模一样。她明明已经把女儿带到了美国,可过往的阴影与孽缘,却依旧通过血脉蔓延过来,笼罩着她的生活,简直是不死不休。
多少次,她想和高云诉说白振华对她做过的一切,可那些事又如何启齿
自打生下女儿后,白振华就一直心心念念想让她再生个儿子。高竹心觉得很可笑,她是受过教育的女性,不会吵架便与丈夫冷战。却没曾想,先前对她呵护有加的丈夫,突然变成了面目狰狞的行动派。
高竹心清楚记得,在女儿两岁时的那个暑假,白振华不打一声招呼,便把女儿丢去了乡下老家,而那个暑假也成了对外难以启齿,终身难以忘怀的噩梦……
在她认命怀孕,违反计生,丢掉引以为傲的学校工作后,白振华又通过非法途径查了她肚里孩子的性别……
她跑回娘家求援,最开始家里人还义愤填膺,可她婆婆直接来娘家磕头,家里人也担心高云的安危,最终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而她也在极度抑郁中意外流产,遂了白家的愿……
想到女儿,当时的高竹心忍着一身伤痛,压下万般苦楚,服软哄着白振华把女儿接回。白振华似乎也预感到了高竹心迟早会离开,在带回高云同时,也带回了一个年轻的小保姆徐彩霞……
药瓶声哗啦响起,高竹心睁眼,只见高云不知何时拿了药瓶,口气温柔道：妈,是我错了,你别生气,以后我不会和那个人再联系了。这样,你先定一定心,睡一觉就没事了。
高竹心无力地摇了摇头,再度攥紧十字架,看向高云：云云,白岳会变成那样……是不是你……
高云笑道：好好好,是我,都是我,行了吧
聪明药……是不是你——说给徐彩霞听的
高云笑容慢慢消失,眼神阴郁起来,口气反是淡然：白振华和你说的你不是不联系他吗
高云,回答我！
高云放下药瓶,叉起手,嗤笑着坐到高竹心边上：就算是我说的也没什么吧
当初,到底是不是你和徐彩霞说的
是,是我说的又怎样我又没逼着她给白岳用药,也没给过她药,全是她自己网上搜的。她自己非要给儿子吃药,还能怪到我头上
高竹心的手无力垂下,十字架也重重跌落下来,她无言以对。这个女儿比之白振华竟是青出于蓝,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振华当年做的那些事,真追究起来,法律上是可以量刑的。而高云做的那些,全然游走在法律边缘,杀人不见血……
是,她的女儿是没有直接给徐彩霞药品,听起来只是一个小小的建议。可她却明白,高云分明是拿捏准了徐彩霞的心理,并最终令这对母子走上不归路。
妈,我不明白,他们母子介入破坏你的婚姻,你知不知道白岳怎么说你的,他恨不得我们两个都去死！你还替这样的人来指责你女儿,你不觉得白岳的死,是老天开眼吗
云云……不是的,徐彩霞也是受害者,她……最初只是来我们家做保姆,没有别的想法。
高竹心眼泪滴落下来,在外人看来,这是一桩小三罪有应得的痛快戏码。可只有她知道,事情不是那样的,偏偏语言如此苍白,无法还原事情的全貌。
徐彩霞是白振华精心挑选的猎物,年轻却不漂亮,父亲早亡,只有一个聋哑母亲相依为命。这样的女子,全然可以由白振华拿捏,便是徐彩霞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人们只会觉得是徐彩霞不要脸勾引有钱人,想讹钱……
妈,你就是太好了,人善被人欺,你不会想说是白振华强奸她吧呵,要真这样,她完全可以报警啊！我知道那个年代,强奸判得很重的。结果呢还不是图钱白振华不给她名分,打她骂她,她都要跟着,就是个……就是个不要脸的东西！
看着高竹心泪水愈发汹涌,高云只好硬生生吞下更为恶毒的话,挑了比较轻的说。
气氛凝固,高竹心脑海一片混乱,要说对不起,恰恰是她对不起徐彩霞。她明知白振华的心思,却因太过想逃离这个家,没有帮助徐彩霞报警……
她永远忘不了徐彩霞跪在她面前痛哭的情景,那是一个连强奸都不知为何物的女孩,只会抽泣支吾着说自己被老板欺负了……
那几日,高竹心夜夜失眠,一边是赶紧离婚带着女儿逃出生天,一边是素不相识的乡下小保姆,就在高竹心掉了大把头发,迟迟下不了决心时,徐彩霞屈服了。
困住一个穷人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是钱。
超出常理的钱,足以将一个乡下小保姆的人格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人们决计不会相信是白振华强迫的,只会认为是徐彩霞无耻拜金。而白振华始终不和徐彩霞结婚,又加深了这一层印象,更让一些痴男怨女羡慕起白振华对她的一往深情。
来到美国后,高竹心本以为带着女儿可以忘掉一切,重新开始。
可过往的一切,像是难以根治的痼疾。每每在夜深人静之际发作,高竹心在白振华那里遭受的屈辱,对徐彩霞见死不救的愧疚,一遍又一遍地被折磨着、纠缠着。
让高竹心日日夜夜惶恐报应降临,明明她是无力自保的,明明不是她害的人,可再高明的心理医生,都无法驱走那幽灵般的不安。
唯一让她感到轻松的那几年,是徐彩霞最终为白岳生了个儿子。她一厢情愿地以为从此徐彩霞就能过上好日子,最终却等来了徐彩霞跳苏州河的消息……
那段时日,高竹心先是脑海空白了整整三天,紧接着,精神彻底恍惚起来,总时不时梦见徐彩霞纯真无邪的笑脸。那些梦明明一点都不恐怖,可当意识到这个女人已经是个死人后,心底就会涌出难以遏制的害怕,令她夜半惊醒、崩溃大哭。
这么多年,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自私懦弱害死了徐彩霞,只万万没想到,真正推了徐彩霞那一把的,竟是自己的女儿……
妈……妈你怎么样我带你去医院吧……
看着高竹心摇摇欲坠的样子,高云不由慌乱起来,她拉起高竹心的手,想将她扶起。高竹心虚弱地挣扎开去,定定看着高云,声音无比冷静道：云云,妈给你看样东西……
拿过母亲的手机,高云疑惑地看去,那是一张照片,拍的是一封字迹歪斜的信。
一封错字病句连篇的信,读来却是字字血泪。
只看开头两句,高云便知道这是徐彩霞的遗书。
字迹歪扭,通篇白字的信里,徐彩霞絮絮叨叨,颠三倒四地说了很多事。其中一件,就是高云主动同她建议给白岳吃药。
高云不安地抬头去看高竹心,高竹心此刻收住了眼泪,泪痕斑驳的脸,转向落地窗外的花园,不远处正有一对夫妻,牵着一只萨摩耶,带着两个孩子有说有笑,场面分外温馨。
高云咬了唇,继续往下看,发觉信里的徐彩霞并没责怪自己,反是对自己深信不疑。徐彩霞把所有原因归结于是自己太笨,不知道怎么从正规渠道买药,才害了儿子。
写到最后,更是满篇忏悔。徐彩霞将自身的处境,全然归为报应,恨自己当初没有及时离开,没有勇气去死。她对不起高竹心,对不起高云,对不起白岳,甚至对不起白振华……
高云松了口气,这就是个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蠢女人……居然还觉得对不起白振华
说到底,白振华才是始作俑者,实在怪不到自己头上。
再度转过视线,高云看着高竹心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妈,我……我那时还小,就和她提了一嘴。
是啊,你那时还小……这封遗书,是白振华找人转给我的。之后的电击治疗,也是你跟他建议的吧
妈,我不知道他会在国内找江湖游医。再说了,没有百分百的治愈率,就算是正规治疗手段,也不能保证一定治好。
高竹心脸上泛起一丝嘲讽：是,说到底是他们母子命苦,吃错了药,又碰到无良医生……
妈,你这话说得就没意思了,你干脆说我是杀人凶手好了。
高云,妈没这么想,可你爸呢都说虎毒不食子,他却连姐姐这种事都能说出来,就不说别的了……你看看网上他给人家泼的脏水。高云,这件事他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以为他会放过你
不知怎地,高云突然想起林音被打的惨状,喉咙瞬间干涩：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答应你,我会和他断掉。但也请你给我点时间,你知道他现在的状态,不好惹,我会冷处理,慢慢疏远他。
高竹心不应声,沉默了好一阵又问：你是不是在帮他查东西
是,找的是这边有执照的私家侦探。
那网上那些呢,是不是你散布的
高云迟疑了一下：那也不触犯这边的法律,顶多那边封号……
高云！你总是口口声声说合法,可做人做事,不是合法就可以的,有些事即便合法也是作恶造孽！
妈,你能不能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坏,我姓高,我是高竹心的女儿,不是白振华的女儿。我有底线,就好比那个葛素兰,白振华现在最恨的人是她,但她的隐私我可没曝出来……
叮咚——叮咚——
门一打开,钱萌萌迫不及待地拎起手里的大包小包献宝。
Eva,不是我要破费,是袁阿姨让我一定要谢谢你。
进来再说。
Eva笑着将钱萌萌和杨继丰迎了进来,杨继丰难得穿了身国风卫衣,和钱萌萌画风统一,看着像极了一对姐妹。
巧得是,今天的Eva,也穿了一身设计时尚的运动卫衣,和平日里硬朗的气场截然不同。
客厅里头响着电视机声音,葛素兰穿着睡衣,正舒舒服服躺在贵妃椅上,仿佛是在自己家里一般,没半点客气。
茶茶儿,怎么样
杨继丰走过去拍了拍葛素兰的肩,葛素兰托起下巴笑道：没怎么样,关得都胖了。
杨继丰细打量去,还真是。葛素兰原本就丰满,这回似乎又大了一圈。
钱萌萌稀里哗啦在厨房和Eva理着东西,听到两人对话,又向客厅探头道：茶茶儿,阿姨杀了只鸡,都处理干净了,你来烧吧。
不是吧。葛素兰一下坐起身,能不能放过我
Eva笑着扎起头发：要不……我来试试,就怕弄不好。
葛素兰只得从贵妃椅上咕噜下来：行行行,放着我来。
我给你打下手。
我也——
钱萌萌,别添乱。
钱萌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杨继丰扯了出来,同时也将话题扯开了去：Eva,秦卯东那边有没有提抚养权
暂时没动静,估计是在酝酿什么大招。放心,有事尽管找我。
葛素兰和Eva并肩站着,略有些阴阳怪气道：什么事都找你,做慈善呢！
钱萌萌一听不乐意了：你这叫什么话,我们又不是不付钱。
付再多钱也没用,抚养权就是看谁条件好判给谁。不过实际上,谁抢到就是谁的,我看还是花点心思把小新藏起来,那边爱怎么判怎么判。
Eva搡了下葛素兰：别瞎讲,白振华的问题,我多收集一些,尽量证明不适合抚养。
这话似乎触动了什么开关,葛素兰突然停手,回头瞪向钱萌萌。
钱萌萌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干嘛
葛素兰没理她,一双大眼睛又看向杨继丰：姐,你不能太相信钱萌萌,得看着她,你看看你那个号发的东西。
钱萌萌连忙辩解：不是我,是叶涛,我就是转发。
你个法盲,转发也有责任的好嘛！叶涛那么小一个号,还不是你扩散出去的还有,你转发时也没说好话吧
那你怎么不早说,我现在删了总行吧
还怪我了我又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你的号,等我看到转发早过500了。再说了,你这个是转发,别人转发都带着你的ID和内容呢,你有本事让所有人删除吗
钱萌萌翻出那条微博,一下定住了。杨继丰拿过手机,发觉转发早已破万,内容无非是叶涛写的辟谣,大致是事实,不过遣词用句上难免带着各种情绪和人身攻击,钱萌萌的转发内容更是要命：南霸天死儿子,普天同庆！
姐……我……我不知道会这样。
钱萌萌声音哽咽起来,葛素兰还要说什么,被Eva按下：还让不让人吃饭,天大的事,吃过饭再说。说罢Eva又顺手拉上厨房门,将两边彻底隔开。
之后,谁也没再提转发的事,可钱萌萌的心情却越来越糟糕。葛素兰又是一副横眉冷眼的样子,让一顿鲜美的鸡汤宴席变得味同嚼蜡。
对不起……
到最后,钱萌萌终是憋不住,冲进了卫生间。
葛素兰也拉下脸,重重放下碗筷：姐,我今天不回去了,过两天我自己回去。
杨继丰和Eva对看一眼,各自苦笑。
临别时,Eva硬是拉着葛素兰换了身衣服,送两人下楼去停车库。
车开出一段路,杨继丰抽空递了纸巾过去：别难过了,这不还没告吗真告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钱萌萌接过纸巾,小声道：姐,我自己会拿……你开着车呢,我真没用……老闯祸。
没那么严重,我知道,这口气你们憋很久了。不止是你们,我也一样,整个东庭镇的人恐怕早就想骂回来了。
钱萌萌摇了摇头：可……可这个号要是真没了怎么办
这倒是个问题,今年情况特殊,旅游必然受到冲击,明前茶、雨前茶得想办法在线上卖,相信白振华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号。
呃……没事,那就再弄一个号。本来就是要再弄一个商家号专门卖货的,到时我再联系一些朋友帮帮忙,大不了买点流量呗。
那个号……还有收入的……
做生意嘛,总是有风险,也是我不够警惕,理论上应该组一个新媒体矩阵。再不然……我这个过气网红有病姐,还可以重出江湖。
钱萌萌勉强笑了笑：还是不要了,黄九思那些脑残粉肯定会掐你。
怕什么,让她们来呗！你忘了,去年我朋友帮我起诉,好几个置顶道歉,还有他公司的工作人员、职业粉。说起来真是浪费,早知道就该建个号,让这些人艾特我道歉。
有了解决方案,钱萌萌似乎也没那么难受了,可心里到底觉得对不起杨继丰,于是羞愧地将视线转向车外……
红灯亮起,一对过马路的情侣十指相扣地停了下来,趁着街上人少,忽而亲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