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不同的选择
铁小秀在群里说,自己要结婚了,在家里办喜酒,欢迎同学们去她家里喝喜酒。
有同学惊呼：小秀,你这么迅速就要嫁人了
8月6日你是认真的吗我们才毕业多久啊,你这么速度
小秀,你男朋友是干嘛的
小秀,你男朋友买了房子车子吗
铁小秀的结婚对象,是镇上赵屠户家的儿子。
赵屠户父子俩都是杀猪匠,靠着杀猪卖肉,挣了一些钱,早早地在镇上买了一个带门面的二层楼房。底层做商铺,卖肉卖小菜,二楼住人。
也许是因为杀猪匠出身的缘故,小赵屠户长得有点吓人,所以尽管他经济条件不错,姑娘们也都敬而远之,这不,一晃三十岁了还没找到对象。
媒婆一撮合,二人一见面,据说小赵屠户立即就看上了那个浓妆艳抹的姑娘。
铁小秀的母亲本是试探性地提出38万8彩礼,想的是对方一定会还价,那28万8也接受,最低限18万8也可以。不料,小赵屠户马上答应了。
老赵屠户夫妻俩倒是觉得这彩礼高了,可架不住小赵屠户对铁小秀的迷恋——小赵屠户可能是长年累月和肥猪打交道,现在忽然见到这么一个青春活泼的姑娘,她又年轻又热情,吃喝玩乐样样精通,他立即就被迷住了。他告诉父母,非这姑娘不娶。
于是,老赵屠户也马上同意了38.8万的彩礼。
因为之前的事,她父母就有点担心她的名声,这不,一见赵家居然不怎么讲价直接答应了,简直觉得天上掉下了馅饼似的。
铁小秀的妈说：赵家在镇上有房子有门面,两父子杀猪很挣钱,小秀,你嫁过去你就是掉进福窝里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而且,你嫁给赵家,以后我们吃猪肉都不愁了,现在猪肉可老贵了……
十六七岁的铁小秀虽然觉得小赵屠户看着黑蛮蛮的有点吓人,但是,他出手很大方,带着铁小秀去县城逛了两次,给买了不少衣服,化妆品,又给买了金镯子金项链,还请铁小秀喝了咖啡吃了西餐,所以,铁小秀也觉得不错。
同学群里,听说铁小秀的男朋友是小赵屠户时,同学们都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这些学生在镇上读了三年书,当然都知道赵屠户一家。
铁小秀还发了一张她和小赵屠户的合影,一个女生开玩笑：你俩看起来好像父女。
铁小秀不以为然：这有啥他虽然老了点黑了点,但是,他给我钱用,给我买漂亮衣服,化妆品,你们看这个金镯子,一万多哦……其他年轻小伙子倒是有,可这些男生有什么用呢一杯咖啡钱都拿不出来。
现在没结婚当然给你钱用了,等结了婚,不给钱,你咋办
铁小秀满不在乎。
铁小秀在群里点名：刘子辰,你们几个一定要来参加我的婚礼,不要考上一中就不认得老同学了……对了,李枳生,你也来……你是我们同村的,你必须来……哈哈,你们记得要包红包哦！
……
那天晚上吃饭时,李枳生对妈妈说：妈妈,你明天去镇上的时候,给我买一个红包回来嘛。铁小秀8月6日结婚,叫我们必须去喝喜酒……你说,包多少红包好
梁静兰当然早就听说了,赵屠户家已经把彩礼钱给了铁小秀家。铁家的父母拿到钱,第二天就去县城定了一套房子。据说,铁小秀的哥哥以前一直不好说媳妇,现在买了房子,已经有好几个姑娘主动跟他相亲了。
全村人都很羡慕铁家,纷纷称赞小秀的父母生了个好女儿。
许多人甚至拿此教训自家的女儿：你们看看人家小秀多有本事啊,把男朋友迷得团团转,男方不讲价就直接给了38万8。有些女生读到大学毕业又如何还不如人家小秀值钱。
因这38万8,铁小秀直接从一个声名狼藉的堕落少女,变成了女生中的楷模。
铁小秀的父母也因此走路抬头挺胸,在村里说话的声音都不免高了八度。
第二天傍晚,铁小秀和她母亲来枳生家送喜帖。
虽然不够年龄,但酒席是一定要办的,一来可以收点礼金,二来可以在乡邻面前风风光光。
铁小秀穿一条超短裙,做了个很时髦的大卷发,化了浓妆,涂着夸张的眼影和口红,美瞳也大得吓人。她手上一个硕大的金镯子,亮晃晃地递过来喜帖：大才女李枳生,你考上了一中,以后就是我们同学的骄傲了……
铁小秀妈妈说：枳生,先祝贺你。
梁静兰很是客气：还是小秀福气好。
铁小秀妈妈踌躇满志：可不是吗我都觉得这死丫头命好。人家赵家给彩礼痛快,给她买礼物更痛快,你看她全身上下穿的戴的,全是小赵给买的,认识几个月,小赵起码给她花了几万块了。要是我们自己,哪有这个能力周媒婆说,赵家的生意好得很,一个月起码能挣两三万,以前没在县城买房,是因为没有必要,反正自家房子那么宽大。但现在不同了,等我们小秀嫁过去,他们就会在县里买房,而且还要买学区房,说是以后孩子出生上学就不愁了……
小秀妈妈大大地一通凡尔赛后,看着女儿：以后就看这丫头的了。只要生下儿子,这一辈子都是享福的命了。
铁小秀撇撇嘴：要是生的女儿呢
梁静兰：……
小秀妈妈半开玩笑：要说到人才（漂亮）,你们枳生才是真有人才,个子高皮肤白眼睛又大。
梁静兰笑道：我是个苦命人。
小秀妈妈：枳生妈妈,我没别的意思啊,我只是说,现在城里的女孩真的不如我们乡下的。听说许多城里的姑娘结婚时,不但没有彩礼,还要倒贴房子车子。这就怪了,她们的父母怎么想的呢这女儿不是白养了吗再不济也不能倒贴男人啊。
铁小秀说：听说城里剩女多得很,不倒贴也嫁不出去。
梁静兰：……
临走时,铁小秀又凡尔赛地晃晃自己的大镯子：枳生,她们说戴金首饰显得庸俗,不过,我觉得金色还蛮好看的,富贵又喜庆,你觉得呢
枳生：是挺好看的。
好了,我还要继续送喜帖去……今天送了好多家,腿都快跑断了……枳生,你记得当天早点来哦！
好的。
送铁小秀母女出去,客客气气地话别后,梁静兰关了大门,和枳生大眼瞪小眼。
枳生弱弱地：妈,你羡慕别人吗
梁静兰暗叹一声,说一点不羡慕也是假的。
如果现在自己也能拿到38万8,肯定也是去县城买房,然后,后半生就轻松了。可供枳生再读三年高中,然后大学……到时候会有怎样的光景,谁知道呢
妈……
梁静兰忽然笑起来。
枳生,你知道吗我以前做月嫂的一家人,那个女主人老家也是乡下的。不过,她读了博士,所以42岁才生孩子。她说,她年薪100万,她的老公是她校友,收入比她还高。他俩一起在省城买了一套别墅,还有好几套商品房,她用的化妆品我以前听都没听过。她说她小时候家里也很穷,但是因为她会读书,成绩好,一路从985读到博士,后来进了一个什么很大的集团,年薪100万,然后她父母就跟着发财了。她给她父母在省城买了一套小房子,每个月还给一万零花钱。她生了孩子后,她父母直接搬到她家大别墅帮她看孩子,说以后就在这里常住了。我在她家做了半年,要走之前,我私下问老太太,你住女儿家,怕不怕女婿的脸色呀老太太说：我女儿一年100万,我怕谁又没有花女婿的钱,我干嘛怕他
枳生笑：这么豪横
可不是吗当时我也想,这也太豪横了吧！
梁静兰说：枳生,等你以后上了985,也出息了,说不定也能年薪上百万。那时候,我们不就什么都有了吗就算我住你家里养老,我也不怕了。你别看小秀的妈现在这么得意,拿到钱就给儿子买房子,等儿媳妇进门,她算老几如果和儿媳妇合不来,她老了敢住到赵屠户家里去吗
……
她说人家养女儿的白花钱,养儿子不也白花钱远的不说,你看你爷爷奶奶,六七十了,还得天天帮王小花打工挣钱,当牛做马,一天不干活,一天就被骂。现在干得动还不消说,等以后彻底动不了了,你想想他们的下场不被王小花赶出去才怪。到时候,我看他们哭都没地方哭……
枳生：……
因为很久没有出门了,枳生第二天和妈妈一起上街赶集,买红包的同时,梁静兰还打算看看给女儿买几件合适的衣服。
在新街逛了三家服装店都没看到什么合适的,要么价格贵了,要么显得老气,枳生就说：妈妈,其实不用买衣服的,反正高中也是穿统一校服。
好吧,小镇上也买不到什么。等我们去县城后再买不迟。
买了红包,又买了一个卤菜,母女俩正打算回去,老远,听得一个尖锐的笑声：哟,这不是李枳生吗
听得这个声音,梁静兰立马拉住女儿,母女俩加快了脚步想马上离开。可是,王小花几步跑上来拦住了她们。
李枳生,你能耐了啊,你考上一中了不起是吧
王小花亲自杀回铁黎村,说好了自己的大儿子端灵。结果,第二天李小东父子垂头丧气地跑回来,说是这事黄了,李枳生自己端灵了。
王小花当即要赶去大闹,但是李小东死死拉住了她,说是张老师朱主任贾老师都在,你去也没用,而且我们儿子马上要开校,张老师正好继续带初三,你要是和张老师撕破脸,这就不好看了。
王小花可不管这些,非去理论不可,没道理自己生三个儿子还要受这种委屈,但是,还没出门,公婆已经回来了,说葬礼已经结束了,你跑去也没用了。
王小花几时吃过这么大的暗亏
从那天起,但凡家里有点风吹草动,她就认为是李枳生端灵造成的：小儿子感冒了、二儿子摔了一跤、李小东有一次在路上被一只马锋蛰了,甚至她自己忽然爆发了偏头疼……她觉得这一切全是李枳生的错。
都是李枳生当初抢着端灵,把李家的福气都占去了——所以,自己家里才会接二连三发生这么多不幸的事情。
她借机生事,天天和婆婆吵闹,最后,老太婆都忍不住了,说小孙子哪年不感冒几次街上同龄的孩子哪个不感冒你看儿科诊所天天爆满,不全是头疼脑热的孩子而且你这偏头疼都好几年了,怎么又成了刚爆发的
王小花说：那李小东被马锋蛰了怎么算他以前被马锋蜇过吗你看他左眼都肿得眯成一条缝了,要是不及时去医院,就差点死了。这还不是李枳生害的
老太：……
总而言之,王小花认定了,是李枳生端灵造成了自己家的一切不幸,所以,迟早要找他们算账。
这不,忽然看到李枳生母女,简直是狭路相逢,立即破口大骂：梁静兰,你到底是怎么教女儿的你们一家居心不良,明知道女儿端灵会对娘家不好,你们非要这样,简直是居心歹毒,存心害人……
围观者越来越多,梁静兰不欲丢丑,只是拉了女儿要走。可是,王小花岂能让她们走肥胖的身子一横,拦住母女二人,挽着袖子,气势汹汹：梁静兰,你今天得给我一个交代,你把我家里害成这样,我们老三（小儿子）,还在发烧,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抵命不
枳生忍无可忍：你简直是胡说八道。
王小花劈手就扇过去：死丫头,你还敢顶嘴
梁静兰早有准备,一把拉住她,枳生立即躲开。她却反手一掌把梁静兰推出去几步：女儿端灵,娘家无人,这话你没听过
梁静兰回道：你不是我们娘家！你的儿子也不是枳生的亲兄弟！
王小花大喊：你们评评理,你们都评评理,我们李家明明有三个孙子,可是,这个歹毒的妇人为了害我们,非要让她的女儿端灵,现在,我家里各种祸事不断,全是她们害的啊……
梁静兰气得浑身发抖：这关我们啥事明明是你心术不正……
你还敢说我心术不正你们母女才是心术不正,蛇蝎心肠……
王小花猛地冲过来,再次扭住梁静兰就开打。
枳生急了,上前想要拉开二人,可是,一时间怎么拉得开反倒是王小花趁机一把抓住她的头发,五指抓向她的脸：你这个居心歹毒的小贱人,我打死你……
梁静兰见女儿吃亏,急了,可是,混乱之中,却被人一把抱住：别打了,别打了,丢人现眼的……
李老太赶来拉偏架了,她死死抱住梁静兰,王小花就完全自由了,肆无忌惮地追着枳生打。
梁静兰急得不得了,可是,只要她用力挣扎,老太太就大喊：大儿媳妇,你别打我……大家都看着呢……
梁静兰被婆婆困住,空有一点力气,可一时半会儿哪里脱得开身去
王小花和枳生单挑,这优势就太明显了。
枳生毕竟是小姑娘,从来没有跟人动过手,而且脸皮子薄,先就怯了几分。这一胆怯,就被王小花抓了个正着,脸上顿时火辣辣的多了一条血痕。
王小花一招得手,又往枳生的脸上抓,她的指甲又长又硬,擦着皮,枳生的脸上就流血了。
旁边的围观者,看着一个悍妇追打一个小姑娘,这小姑娘明显寡不敌众,又不懂怎么还手,眼看吃大亏。普通人都这样,只要打人者不是自己,就本能地偏向于弱者,七嘴八舌：这是谁啊,太过分了啊,别打人啊……
这么打一个小姑娘,不太好吧
王小花就是上次在超市里撒泼的那个是谁又惹到了这个泼妇
话虽如此,可围观者都抱着胳膊看热闹,没有任何人上前阻止。
枳生连挨了几下,忽然想起爸爸的话：别人之所以欺负你,就是看准了你胆小。你越怂,他越是嚣张。所以,不用怕,拿出拼命的气势,他自然就怕了。
一念至此,枳生顾不得疼痛,张口就向王小花咬去。王小花本是死死扯着她的头发,不料被枳生一口咬在手背上,她疼得哇哇大叫,立即松了手。
她的手背,被咬出血来。
枳生也满脸是血。
还是如李小军所说,只要见了血,大家就怂了。
李老太赶紧放开梁静兰,跑到王小花身边：小花,怎么了小花,你没事吧枳生,你怎么敢咬你小婶婶
梁静兰也一把拉住女儿,枳生,你脸上怎么都是血王小花,我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饶不了你……
王小花大叫：妈,你看,我被咬成这样……不行,我不能饶了她……
老太死命拉住她：别说了,你看枳生也满脸血……回去,快回去……
王小花破口大骂：我凭什么要饶她是她害得我家宅不宁。李枳生,我告诉你,你别嚣张,你害了我家,我也不让你好过……
她挣脱老太,又向枳生扑去。
喂,你这个泼妇,干嘛打人
铁小秀和她妈在街上送喜帖买东西,听得打架,也围上来看热闹,一看枳生被打得满脸是血,大叫：喂,李枳生,你干嘛被人打成这样
又转向王小花：你这泼妇好不要脸,大人打小孩……
铁小秀的妈当然知道王小花的厉害,急忙拉她,示意她万万不要招惹王小花。
王小花果然大骂：关你屁事……
铁小秀指着她的鼻子：你这泼妇这么厉害,满大街都知道,以后,谁敢做你儿媳妇走着瞧吧,以后你三个儿子都得光棍。
本是气势汹汹的王小花听得这话,竟然不敢回骂,只是恶狠狠地指着枳生的鼻子：你给我走着瞧,小贱人,以后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我呸,你算老几,还见一次打一次
旁观者：啧啧,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这条街是你家的不成
这种人,以后谁家的女儿瞎了眼也别找她家……
李老太可能也觉得这样闹下去太不好看了,死命拉着王小花：别说了,回去,回去……
王小花一肚子怒火立即泼向婆婆：妈,你以前说的什么梁静兰独霸了你大儿子的遗产。按照法律,她们必须分钱给你们不是吗你和公公可是要占两份,今天,你倒是问梁静兰把这钱拿回来啊……
老太：……
梁静兰,你这个不要脸的,你把大哥的遗产全部霸占,你可知道人家还有父母
她说着说着,索性一屁股坐在大街上大哭大叫：你们都评评理,这个寡妇霸占了我大伯子的全部遗产,然后把公公婆婆赶出门,一分钱也不给。现在,两个老人全是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以后生疮害病,生老病死都是我……梁静兰,死人的钱你都敢独吞……
老太也哭眼抹泪地说：我们的确没有看到老大一分钱……唉……白发人送黑发人,以后我们怎么办哦……
梁静兰说：王小花,你处心积虑就是要钱,真不知道你哪来那么大的脸,要钱你盯着你老公啊,你盯着我老公干什么轮得到你说话
我撕烂你的嘴……
王小花又跳起来打梁静兰。
老太太死命拉着她,又对围观者嘟囔：也不能怪小花,真的是她们母女干得太绝了,一分钱不给我们不说,还抢了端灵权,害得我家老出事……算了,小花,你别跟她们一般见识,回去,我们回去……
老太太死死拖着王小花走了。
梁静兰母女孤零零地站在人群里,十分凄寒。
李枳生满脸是血,梁静兰也好不到哪里去,老太婆早已恨透了这个大儿媳妇,拉偏架的时候也没闲着,不停地下黑手,可是,她又没法和老太婆对打,结果,表面上看不到什么伤,但实际上,腰上背上挨了好几下,疼得要命。
铁小秀扒开人群上前几步：天啦,李枳生,你被人打成这样
梁静兰长叹一声：小秀妈妈,谢谢你们。
铁小秀：怕什么啊,人家打你,你也打她。你怕啥……你奶奶这种老婆子,真的是欺软怕硬,她无非是看你家没儿子,故意整你们……
小秀妈妈斥道：别多话。
又对梁静兰说：我们还要送几个喜帖,枳生妈妈,我们先走了,你也赶紧带孩子去包扎一下吧！
梁静兰谢了几句,便带着女儿去小诊所包扎。
医生见枳生满脸是血,吓一跳：这是怎么了
梁静兰惶惶地：医生,你看,会不会毁容啊
医生仔细看了看,又拿红药水擦了一下,只是抓伤,不碍事,养几天就好了……小姑娘,你小小年纪,干嘛学人家打架
梁静兰苦笑一声。
枳生低着头,一言不发。
这两种药水,要记得天天擦,不然留下伤疤就不好了……
走出诊所,枳生忽然说：妈,不行,我们不能直接这样回去,我们要去报警……
梁静兰拉着她：算了,算了……再报警就更不好收拾了……毕竟,你马上要读高中了……算了,回去吧……
母女俩蔫蔫地回到家才发现,在街上买的卤菜都在打架的时候打掉了。
梁静兰说：枳生,我切块腊肉煮。
枳生也没说什么,坐在爸爸常坐的椅子上发呆。
梁静兰做了一盘青椒炒腊肉,端了两碗白米饭,母女二人味同嚼蜡。
枳生脸上满是红药水,虽不至于毁容,但是,一直火辣辣的。
梁静兰吃了大亏,怕枳生担心,也没有说。
吃着吃着,枳生忽然说：要不是爸爸留下遗嘱,他们可能早把我们赶出去了……
是的。要不是李小军留下了文字遗嘱,又录制了那个视频,王小花一家人早就打上门了。就因为没法直接明着来,所以王小花才借题发挥。
枳生,我们过几天就搬去县城吧。搬去县城,就再也不会遇到她们了。你现在还小,我们也没法跟她们硬拼。等你大学毕业,有自立的能力了,那时候,就不怕他们了。
枳生忽然问：妈妈,你说,为什么我们的敌人总是我们的亲友
梁静兰呆了一下。
她当然回答不上来。
好一会儿,她喃喃地：是啊,为什么我们的敌人总是我们的亲友
这问题,她以前从未想过。
你看,我们这房子,外人其实根本不敢来争夺我们的,因为我们有房产证,别人要是来明抢,那有法律管着他们。可是,小叔叔一家人随时想置我们于死地,却没有谁可以管他们……
枳生自己得出了结论：妈,你发现了吗如果只有一个孩子,没有兄弟姐妹,就不会有这么多敌人。
梁静兰想了想,点点头：是的。如果你爸没有李小东这个弟弟,我们现在就不会有这个敌人。如果我自己没有三个兄弟,那我父母也不会处心积虑一再压榨我。
母女俩再也无话。
枳生闷闷地：好吧,我又在APP上看了一个1000元的小套一。我问问中介。
当天下午,中介就把这个小套一的图片发过来了。
中介说,这个套一还比较新,只是因为位置有点偏,而且是拆迁安置房,所以那一带的房租就要低很多。而且,这个套一还带了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也有简单的家具,很划算。如果一年一付的话,房主900一个月都肯租。
梁静兰有点犹豫：这房子好是好,但距离一中远了点。
枳生：我住校,每个周末才回来,哪里算远了这个性价比最高。
梁静兰想想也是,马上微信转了定金给中介,告诉他们8月15日之前就去签约。
定好房子后,母女也不迟疑,马上开始着手打包东西。
梁静兰把好点的被子衣物都装在几个大编织袋里,再看看别的,也就没什么值钱的细软了。
枳生却东看看西看看,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又想着爸爸就埋在屋后,所以感情很深,总觉得这个放不下,那个放不下,到后来,她觉得这些丝瓜架黄花架也就罢了,可是,家里的一条狗怎么办
老狗阿黄,已经养了很多年,常年匍匐在腊梅树下,平常不哼不哈的,安静得你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小县城的小套一,怎么可能养狗
她惴惴地问：妈妈,阿黄怎么办
梁静兰也很踌躇,是啊,这条老狗怎么办常年没人在家,难道让它自生自灭
她想了想：我问问看,如果有人要的话,就把它送出去。
枳生蹲下去,抚摸了一下阿黄的狗头,忽然掉下泪来。
梁静兰也心如刀割,却说不出话来。
枳生在同学群里问：有谁养狗不有条老黄狗想送出去。
同学们嘻嘻哈哈：土狗谁家没有谁要啊,真是的。
李枳生,你为什么要送狗
如果是什么二哈、牧羊犬之类的,我可以要。但是,土狗我不要。
什么土狗这个叫秋田犬。
秋田犬明明是中华田园犬好吧
我只想养一只猫,李枳生,你的猫送人不
找不到领养者,枳生有点失望,回答：抱歉,我没有猫。
周艳梅忽然说：我要。李枳生,你可不可以把这狗送给我
枳生大喜：你真的想要对了,你家里方不方便养方便的话,我非常乐意送给你。这种狗也不需要买什么狗粮,就是家里的剩饭剩菜给它吃就行了。不过,它已经很老了,最好拿干净一点的饭菜给它吃。
周艳梅：我小时候家里也有一条老黄狗,后来,被人偷去吃了,我伤心了好久。
枳生问：小秀结婚,你来不来
周艳梅：小秀也请我了,不过,我妈可能不会让我出门。
枳生：……
周艳梅：我最失望的是我妹妹。她完全听我妈的,我妈不在家的时候,她就牢牢看着我,不让我走。你知道吗,她已经完全成了我妈的帮凶。以前,我惦记着她,可现在,我心寒了,我觉得没指望了。
小姑娘每天跟着妈妈,被妈妈打骂,早就臣服于妈妈的权威。她天天带着弟弟,对弟弟的感情比妈妈还深,所以,她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家里的一切给弟弟都是应该的,大姐的彩礼给弟弟买房子更是天经地义。
所以,当妈妈吩咐她帮着看着大姐,免得大姐跑路时,她便认认真真执行妈妈的命令,毕竟,不执行的话,她更怕妈妈打自己。
周艳梅少年老成地哀叹：我现在是无牵无挂了。枳生,你知道吗我就是个孤家寡人……我感觉我比孤儿还惨。
枳生：……
铁小秀说：周艳梅,你傻呀,你何苦跟你妈妈较劲
周艳梅茅塞顿开,立即答应母亲,说自己想通了。
反倒是周妈见女儿忽然转变这么快,不敢置信,总觉得这丫头有诈,怕鸡飞蛋打,还是牢牢地盯着她。
周艳梅还开玩笑：枳生,以前大家都羡慕你考上了一中,可是,现在大家都羡慕铁小秀,铁小秀的朋友圈你看过吧每天都是发买了什么新衣服、口红、在哪里做头发、喝咖啡、吃好吃的……我都好羡慕她。
枳生：……
张老师看到铁小秀的喜帖时,很是震惊。
当然,铁小秀并没请她,虽然知道老师也在群里,故意当没看到。
并且,更可怕的是,这种极度的不正常——已经渐渐地正常化了——这些乡村女孩以及他们的父母,都觉得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大家不都这样吗
大家都这样,于是,错误的事情也变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事情。
张老师很着急,但是也没办法。
学生毕业了,交给社会了,作为老师,除了唏嘘一声,还能如何
她想起周艳梅,又给周艳梅发消息：有职中愿意给你免三年学费。至于生活费,我也找了一家对口捐赠的。有个城里的机构,愿意给你提供三年生活费,每个月600元,你去不去
周艳梅好一会儿才回复：谢谢张老师,我不去了。
是你妈妈不让你去
不是,是我自己想通了,我不想读书了。反正我也不是读书的料。
张老师：……
一个十六岁的女生一本正经地告诉你：我命苦,我认了。
张老师的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