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
忘年交小红爱薛沙
晚来福雪雁得贵子
海滨桃渚,风景怡人。林之孝家就住在这小城里。他视三女侠和周香为上宾,慌忙请来屠夫,准备杀猪宰羊,却被周芳止住,道：这里东临大海,是临海之地,我们与小彩一起到海边捉些鱼虾来,晚上吃海鲜不是更好！
她们来到海边一看,刚好潮水回落,滩涂中有无数活蹦乱穿的跳鱼、横行霸道的螃蟹、大小不一的海虾,还有形态各异的贝壳和海螺,让人眼花缭乱。周芳向来喜欢大海,兴致勃勃地一脚踩下,谁知不像沙滩,却陷泥涂,尽管她轻功上乘也不能自拔,不觉吓出一身冷汗。
小彩随即拿来小艓,叫周芳坐在艓中,轻轻地拔出陷腿,教她以脚作桨向前划行。她们毕竟是武艺高手、聪慧青年,一看就懂,一学就会,兴高采烈地捉虾、摸鱼、取蟹、捡贝,玩得十分开心,一时抛开了台州之行的懊悔和余悸,尽管人人脸上染遍泥巴,仍兴致不减。不觉红日西沉、夜幕降临,她们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捕捉,可以说满载而归,共十多个品种,约二十余斤小鲜。有诗为证：
桃城街市显繁华,绿水青山映日斜。
潮涨滩头波浪涌,鸥翔涂面点鱼虾。
渔夫捕捉霜天夜,樵妇凌梭晚织纱。
夕暮墙楼看皎月,晨曦郭上观朝霞。
晚餐全然是海味鱼鲜,她们不少是平生第一次尝,饭后,又迎着海风漫步在古城内外。桃渚城依山傍水,半是苍翠秀丽小山,半是平川起伏宅地,站在城头俯瞰,美丽风光尽收眼底。城中靠山之旁,建有抗倭名将戚继光庙一座,供奉着庄严肃穆的将军塑像。三女侠在像前各敬香三炷,磕头跪拜,以表对民族英雄和御倭先驱者的敬仰。
她们那天晚上迟迟睡去,第二天一早就起来继续赶路,林之孝和家人怎么也留不住。她们用过早膳后,由林之孝带路,小彩陪同,不走天台路,直奔海岸道,经海游、宁海、奉化到达宁波。在路上,林之孝突然想到离散多年的大女儿,忙问道：我向你们打听我的大女儿小红,知道不知道她的下落
小红！有呀。老人家说的就是当年在荣府的小红阿姨吗史英说。
对对对！就是当年在凤姐身边的小红,她在哪儿林之孝说。
她对我们很好,现在莺儿家,帮莺儿做点事儿。周芳说。
谢谢谢！你说的就是当年宝钗身边的莺儿,她在哪儿林之孝问。
她也在苏州。请问,你与小红……周芳说。
小红是我的大女儿,她与小彩是同胞姐妹啊！林之孝说后,皱了皱眉头问,小红有男人了吗
男人好像有过,不过前几年没了。文茵说后怕老人家伤心,就随口撒谎道,现在听说又有了,或许快要成亲了。
这次与我们一起去吗小彩也去。周芳说。
今天不去,过几天一定去苏州,去拜望两位太太和兰哥他们,去看看小红。林之孝临别时,依依不舍地拱手,说,请代我向李太太、宝太太、兰哥他们问好！请转告小红一声,全家人在想她。
史英她们与小彩父女拜别后,一路追晓赶暮,顺风顺水,回到了苏州。她们此行,有蛇蟠劈浪除盗、勇救人质的感奋,有岐田破阵劝降、痛失英豪的憾恨,有天台佛地览胜、绝顶扶伤的纠结,有桃渚滩涂取鲜、拜别老管家的流连。到后,她们很快碰到小红,就将在台州遇到她父母妹妹的情况作了叙述。文茵开玩笑道：我对你父亲说你现在又有男人了,老人家听了很快活。
小红竟然爽快地承认有男人了,还将自己的隐情向她坦露：
莺儿的孩子小丽伶俐可爱,小红视她如同亲生,天天抱着串街走巷、东来西去,次次必经过其外公处。薛沙也十分疼爱她,每天早晨都在门外等候,是想抱抱外孙女儿。他看见小红抱出来,便会喜眉笑眼地跑过去从小红手中接过来,抱住不停地亲吻着她的小脸蛋,真是爱不释手。如果小红要抱她上街去,他都要再三吩咐：外面车马很多,千万小心,玩一会儿就回来！
府衙大院,别人都有事做,没有空余时间,唯有薛沙最有工夫。小红抱着小丽除到街上转悠外,别无去处,喜欢到薛沙这儿,把孩子交给她外公,可减少许多力气、趁此偷个懒,有时干脆躺在他的床上,睡起觉来。
这样日复一日,日日如此,小丽与外公特别投缘,天天赖着要他抱。小红也乐得躺在他床上睡懒觉。一次,不知薛沙有意无意,从小红手中接过小丽时,右手碰到她柔软微垂的乳房。此时双方不约而同地脸泛红晕,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小红认为薛沙有意于她,是特地碰她的,不仅没有反感,而且觉得开心。她虽然是四十多岁的人,但春心犹存,自从高邮被史英捉来至今已有四五年时间,没有亲近过男子,心中抑郁着,总是日夜在思忖此事。当薛沙碰了她的胸脯后,心中好不平静,仔细捉摸：薛沙还不错,虽然年纪大了些,身体却仍硬朗,人本分,性格也合得来；另外他也怪可怜的,一生经受过这么多的磨难,至今独身一人,只影伴孤灯；同时想到自己也一样,历经坎坷,同病相怜。在好感和怜悯的双重驱使下,她渐渐地对他产生了感情。
薛沙长大以来从未碰过女人,童年就做和尚,加上几十年的充军生涯,很少与女人在一起。近来小红天天卧在他床上,毫无拘忌地仰躺着,一双丰盈的乳房随着呼吸不停地起伏。由于晚春时节,天气渐热,她的上身有时半裸出来,人体线条,吸引住异性的心灵,使他心里激荡起久违的冲动。他越看越着迷,越看越亢奋。自从他双手触碰了她的前胸后,那种柔软的手感更诱惑着他的魂魄,难以言表地在脑海中翻腾,在血液里流淌。
小红照常天天抱小丽过来。一天,她把小丽交给薛沙抱时,有意把胸脯贴到他身边、在他手背上揩了一下,以作表示,然后仍躺下睡觉。薛沙虽有妄想,但又没胆,认为自己年纪大了,与她不能相配,所以尽力控制住冲动的情感。
其实小红并没有睡去,看看他未作任何反应,于是睁开眼睛,问道：你一个人睡在这里,冷清吗
冷清,有什么办法怪自己命苦啊！薛沙说。
要个人来陪伴,多好呀！小红说。
没有这个福气。现在算是天堂了,有这么好的差使。薛沙道。
找个女人来,成个家多好！小红试探地说。
谁会嫁给我这老头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甭想！他说。
如果有人愿意嫁给你,不要吗小红进一步问。
人有七情六欲,哪个不想,只怨没有福分。他说。
你要什么样的人她问。
女人,只要是女人！没有老公的女人。条件很简单。薛沙打趣地说。
像我这样的女人行吗她终于明白地说出。
高攀了！如果有你这样的人,谢天谢地。我若娶了你,天天拜佛念阿弥陀佛！薛沙完全领会她的意思,明确表态。
谢谢你看得起我,我很高兴！我愿意……小红干脆地说。
愿意嫁给我这老头他听得清楚,却再次问道。
我愿意,愿意嫁给你！她红着脸,低下头,腼腆而认真地说。
你不会在开玩笑吧不会戏弄于我薛沙心花怒发地说。
我是当真的。小红坦率地接着说,我也已经老了,需要有一个家,有一个伴。我看你也与我一样,虽然有义女莺儿,也需要有人陪伴。
说到这里,两人同时流出了泪水,是热泪还是伤心落泪,或许是两者皆有,分不清多少是热泪、多少是悲泣。小红看到他泪流满面,就拿出手帕来轻轻地擦他的泪珠儿,不由自主地把胸脯贴近了他的胸膛。刚好小丽睡着,乘此,两人紧紧地拥抱了。
那天晚上,两人都激动难眠,一个是四年多滴水未进,渴求雨露的立即滋润；一个是不曾进过幽峪胜景,未赏幽兰芳香,迫切需要玉人即刻到来。
夜里小丽与其母同寝,小红一人睡在另一房间。到了更深人静时,她蹑脚轻手地偷偷走到薛沙住处,见他门扉半掩,早已经在等候了。
从此,两人夜夜相伴,恩爱无比。不觉夏去秋来,时将半年,薛沙提出：既然我俩有姻缘,何不向太太禀明,咱们就堂堂正正地拜堂成亲,免得偷偷摸摸的。
我也这样想,只是难以启齿,话到嘴边又缩回来。小红说。
为什么嫌我年老薛沙开玩笑地说。
怎么会呢！一片真心,苍天可鉴！半年来,咱俩情投意合,相随相欢。只是怕难为情、不好意思开口而已！小红如实地说。
我懂得你的意思。不妨找个机会,向宝太太与黄夫人说明,她俩可能会理会和帮助的。薛沙说。
我知道。你也可以向你女儿挑明,请她在太太面前说说,可能有用。小红道。
我也怕难为情,不好意思开口。他说。
就在上几天,莺儿欣然地告诉小红：奉宝太太的嘱咐,蔷哥为你物色了一位蛮不错的男人,是他的朋友,此事李太太、黄夫人和老爷都点头了的。
你是说要给我找个男人来小红说。
是的,你今年四十多岁了,需要有个依靠。莺儿说。
这下小红心慌了。她略带激动而又诚恳地说：谢谢太太和你们的关心,小红我十分感激。可是我已经有了,只是一直不好意思说,并且……
噢！真有此事我一点都不知道！男方是谁没等小红说完莺儿急着问。
你猜是谁小红卖关子道。
你不说我哪知道,想必是英俊哥儿。快告诉我吧！莺儿说。
是个老头,就是你的父亲。想不到吧！小红涨红脸说。
是真的这确实没有想到,那你不就是成为我的母亲了。莺儿惊喜地说。
我正想麻烦你,帮助我向太太禀明,只是难以启齿,故此欲言又止。请你和宝太太她们见谅！小红说。
此时,正好宝钗、李纨和黄岚走来,她们隐约听到了些。宝钗问：小红,要我们原谅你什么你做了什么事来着
我结识了个人,刚才正在说到他,对不起！请原谅！小红说。
听你刚才说的莫非是薛沙这么大的年纪了,还想娶老婆！简直太不像样……李纨紧皱双眉摇了摇头,却被宝钗打断接过去说：恭喜恭喜！恭喜你俩良缘晚成,祝贺你！
黄岚接下说：是好事！祝贺你！什么时候为新郎、新娘拜堂成亲
我从未做过真正的新娘,薛沙也一样,想尝试一下做新郎的感受。小红说。
当然！你俩准备在什么时候成婚宝钗问。
由两位太太和黄夫人确定,一切听你们的。小红欣喜地说。
我看婚礼从速,早点名正言顺地成亲,免得偷偷摸摸的。就在本月吧！宝钗说后算了算,道,定在十月廿八好了。
只有十多天时间,来得及吗黄岚说。
怎么来不及,搞一个房子,打扫一下,买张床子,做几件新衣服,办几桌酒席,不就好了吗宝钗说。
宝太太说得是！衣服已经准备好了,薛沙的衣裳也做起来了,就是办酒的事,房子也不必要,就在他现住的地方得了。小红说。
钱够了吗不够向我说一声。黄岚道。
谢谢！他有钱,几年的俸禄积蓄起来够了的。小红说。
好吧,就这样定了。宝钗说。
谢谢太太、宝太太的关切！小红向李纨、宝钗行了个鞠躬礼。
李纨又碰了个没趣,感到尴尬。忽然扬州李黛派人来道：请宝太太急速回扬州,雁夫人肚子痛起来了,快要分娩了！
大家听此一说,又喜又惊！宝钗道：我马上回去,小红的婚礼由你们照料,也许我不能参加了。
李纨焦急地说：我也去,这是大事,一定要使她母子平安。
黄岚说：我也一起去,在苏州带个助产大夫去。
莺儿说：我同你们一道去,可帮她做饭烧水。
小红说：我当然也要去,我俩的事待雁夫人满月后再说。噢！这次史英她们碰到我父母和妹妹了,说是他们可能近期会过来,婚礼还是迟些为好。
宝钗说：碰到了你父母了等他们来更好,小红也一起去。周香的脚伤了,由芳儿照料疗治,史英和文茵也去。
各人忙去准备,黄岚很快请来苏州有名的助产大夫,莺儿抱着小丽,大队人马向扬州去。她们到达后,看到雪雁脸色苍白、肚痛激烈、精神萎靡不振,躺在床上呻吟。雪雁见宝钗她们到来,好似等来了救星,挺着从床上坐起,拉着宝钗、李纨的手,说：谢谢你们来看我！宝太太不在,我心老是悬着,安不下来。
宝钗她们说：不会有事的,先躺下去,让大夫给你看看。
黄岚唤苏州来的大夫把脉,诊断说胎儿发育良好,位置经常,产期未到,现在是假象。因为四十多岁头胎,比较难些,估计还需三五天时间。叫大家放心好了！他的诊断与扬州这边说的基本一致。
要不要吃点药缓解一下她的疼痛。周进问。
不用药也可,要用就吃点补身子的,增强抵抗力。大夫说。
李纨急忙去烧香拜佛,向观音菩萨祈祷：保佑雪雁母子平安！她是忠孝两全的好人,周、林两家全靠她来继承香火。菩萨慈悲,保佑孩子顺利降生！
大家的热心温暖,给雪雁心理上以很大安慰,加上喝了两帖汤药后,肚疼缓解了一些。李纨、宝钗她们悬着的心也放下许多,脸上愁云在渐渐消退,露出了笑容。此时,雪雁问起了史英、周芳、文茵去台州救周香的事情。三人向她作了简要叙述后,她拉着文茵的手,道：你辛苦了,还没有回店里吧你去吧！去看看何旭,他很挂念你。
文茵点头,说了声谢谢和祝你平安后,出去。
大家还说起了小红与薛沙两人的事儿。雪雁兴奋地拉过小红的手,说：真的为你高兴,恭贺你！你终于找到归宿了。你和太太、黄夫人都回去,喜事要早点办了。请原谅,我没法参加你们的婚礼了,待孩子满月后,一定会过去向你俩贺喜的。
不不不,现在我暂时不走,我要等你孩子满月后,一起到苏州来喝我的喜酒。我有值侍月里的经验,这差使就让我来当了。小红诚心地说。
小红的态度使人感动。黄岚虽然家中事无巨细少不了她,也表示要到雪雁分娩后再走。这几天林府热闹非常,人人守着雪雁,等待她做母亲。
雪雁的肚子一直在痛,有时缓缓痛,有时稍感剧烈,但有这么多人陪着,有一流助产大夫护在身边,她心情良好,饮食等调理得当,身体也健朗。
至十月十日早上,她突然肚痛剧烈。大夫检查诊断吩咐道：快了,快做产了！你们快去烧热水、做姜汤吧！
当时女人分娩,都是坐在洗脚桶上的,这样害处不少,生娘不仅容易疲乏,还常引起出血太多,甚至造成休克等危险。这位大夫不一样,她叫生母躺在床上分娩,十分讲究各方面的卫生,尤其是剪脐带的剪刀,要放在锅里水煮好长时间消毒,所以接下来的孩子基本上安全健康。
快了快了,羊水已破了！大夫接着叫她,再用把力！再使把劲！边上的人都为她提着心、捏把汗。
哇的一声,白白胖胖的婴儿临盆了,不停地划着小手,嘴巴哇哇地哭叫。大家一看,是个男孩。
真的是男孩子吗雪雁欣喜地问。
难道骗你,待把孩子洗好澡后,你抱去看。宝钗道。
李纨因要烧香拜佛,未进产房,听说是男孩子,忙念阿弥陀佛！苍天有眼,祖上阴德！菩萨保佑！说后又去点烛烧香,磕头礼拜,感谢神灵保佑。
还是小红手巧心灵,很快给孩子洗了身、穿好衣,抱给雪雁看了一下,轻轻地放在其身边,说：小宝贝！乖乖地,与妈妈一起睡。随后到厨房做来姜汤,一口一口地喂到雪雁嘴里。
孩子的出世,周进、雪雁感到无比幸福和满足。为尽孝心,孩子取名周林,冷落了几十年的林氏府第,瞬间笑声洋溢,热气腾腾。这里有诗一首：
冷落门庭数十年,欣逢福祉接连连！
老临喜得周门后,此起林家继有延。
此时,前门报来有客人到！黄岚急忙出去相迎,来的三人,看上去像父母女,就热情地问：客官,你找谁来着
找李太太,找宝太太,还有兰夫人。来客说。
请进请进,请请！黄岚说后带他们走进林府。一进门,迎面碰见李纨、宝钗,来人便扑通膝盖落地,向两位太太磕头道：李太太、宝太太吉祥！
起来起来！快起来,你看是林之孝吗！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李纨说。
二十多年来,我们一直惦念着你们,自从小女遇见四位小姐后,才知你们都在苏州。故此特来拜望。林之孝夫妇说。
谢谢！谢谢你们来看我们,来得正好,正好雪雁大喜临门、喜得贵子。宝钗说。
当时林之孝父女未随三女侠而来,因为家里之事来不及处理。回家后,他连忙料理眼前事务,把一切交给儿子与媳妇,带着妻女前来苏州。他们到达苏州,找到了兰哥,听说雪雁将要生产、大伙都在扬州,小红也在那边,遂急忙过来了。
林之孝家的放下行李,就去找大女儿,正好小红从厨房匆匆走出,两人碰个满怀。小红定睛,看清是母亲,母亲也认出是女儿。母女俩激动心情无须细说。
不觉到了第三日,周进正准备答谢李纨、宝钗、黄岚她们,扬州知府李瑞偕夫人前来。李知府道：我首先向你和雁夫人祝贺！祝贺你喜得贵子；同时还带来另一喜讯……不知李瑞又说出何件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