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有一种信仰支撑着何凯。
那是方国栋在自己绝境中无声的肯定。
这微弱的信念,是他忍受无尽屈辱时心中最后一点不灭的火光。
而方国栋出事,像一盆彻骨的冰水,瞬间浇熄了那点残存的火星。
也让何凯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这场斗争的残酷远超想象。
一位常务副书记,一个在他心中象征着最后正气的人。
竟被冠以“百万受贿”的罪名,被人举报,被巡视组带走?
即使他也无法相信方国栋会受贿一百万。
那坚定的眼神、那语重心长的叮嘱,绝不像一个贪腐者的伪装!
但现实的铁拳如此沉重,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铁索,缠紧了他的心脏,几乎令他窒息。
连方国栋这样的位置都无法自保,他一个小小的、被踩进泥里的科员,又能如何?
蚍蜉撼树,不过如此。
何凯感觉自己被抽去了灵魂一般,眼神空洞,动作僵硬,如同工厂流水线上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依旧机械般地干着活,扛水、拖地、清理散发着异味的垃圾桶
汗水浸透了他廉价的工装,腰背因持续的重负而酸痛难忍。
但这些肉体上的痛苦,此刻竟成了某种麻木的慰藉,能让他暂时忘记精神上那片巨大的、冰冷的荒芜。
“何凯,停一下!”
冯芸那尖厉、带着命令口吻的声音像一把刀,刺破了何凯的麻木外壳。
何凯似乎被猛然惊醒,茫然地抬起头,眼神里还残留着空洞。
“冯大姐,做什么?”
“眼睛长头顶上了?没看我忙着呢!”
冯芸不耐烦地甩甩手,“陈主任让你过去帮他收拾一下办公室!麻利点!”
“那个陈主任?”
何凯下意识地问,思维还有些迟滞。
“你傻了吗?!”冯芸的音调拔得更高,带着一种看白痴的鄙夷。
“陈子倚陈主任啊!他现在回办公室了!老主任要退了,他现在是咱们办公室主持工作的头儿!赶紧的!别磨蹭,让陈主任等急了,有你好果子吃!”
何凯行尸走肉一般地来到陈子倚的办公室门口。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地撑着,挺直了那被重担压得有些佝偻的脊背。
他不想让任何人,尤其是陈子倚这种人,看到他被击垮的脆弱。
敲门,里面传来一个带着明显得意和疏离感的声音:“进!”
推开门,一股新家具混合着高档烟草的气息扑面而来。
陈子倚正背对着门口,站在明亮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的街景。
他嘴里叼着一支烟,袅袅青烟升腾。
听到何凯进来,他连头都没回一下,仿佛进来的只是空气。
办公室里堆满了从各处搬来的私人物品和文件箱,显得有些凌乱。
“何凯,先把窗台边那个垃圾篓倒了!”
陈子倚终于转过身,夹着烟的手指随意地指了指角落,“然后过来,把这些东西,”他下巴点了点地上几个大箱子,“都给我搬到隔壁那间空着的独立办公室去。”
他的语气平淡,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新官上任的理所当然。
这家伙,才让他主持工作,就如此迫不及待地要搬到象征更高地位的独立办公室。
那份急于彰显权力的心思,昭然若揭。
何凯沉默地走过去,提起那个几乎塞满的垃圾篓。
里面全是撕得粉碎的纸片,显然是陈子倚在清理旧文件。
他默默地将纸屑倒入带来的大垃圾袋中。
倒完后,他习惯性地扫视地面,发现靠近办公桌脚的地毯上还散落着一些细小的碎纸屑。
他蹲下身,仔细地将这些碎屑捡起,也准备丢进垃圾袋。
就在这时,纸片上的几个字突然像针一样刺入他的眼帘!
那是一个手写的签名,笔锋刚劲有力。
即使被撕碎,那三个字也清晰可辨——“方国栋”!
何凯的心脏猛地一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抬头,飞快地、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陈子倚。
陈子倚正背对着他,慢悠悠地整理着桌上的一个精致的金属烟灰缸,似乎完全没注意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