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土路被雨水泡得稀烂,一脚下去,泥浆能没到脚踝。
每往前挪动一步,都像在跟这片黏稠的黑暗拔河。
肺像个破风箱,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味的灼痛,肋骨仿佛随时会刺穿皮肤。左臂彻底没了知觉,像一截冻硬的死肉挂在肩膀上。
只有右臂还能勉强撑着那根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满是铁锈的断钢筋,一下一下,插进泥里,把自己往前拖。
冷。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比夜风更刺骨。汗水混着泥水,在脸上结成冰壳。视线模糊,只能借着云层缝隙里偶尔漏出的、毛茸茸的月光,勉强辨认脚下这条蜿蜒向上、消失在更浓密黑暗里的小路。
手机塞在贴身的内兜里,隔着一层湿透的布料,那断断续续的震动像垂死的心脏,还在顽强地跳。微弱,却精准地指向山顶——那个废弃气象站的方向。灰白的光芒早已熄灭,只剩这点震动,成了这死寂山路上唯一的“路标”。
为什么是这里?那个移动的坐标到底是什么?守碑人的提示?还是“她”布下的新陷阱?脑子像一团被搅浑的浆糊,想不动了。只剩下一个念头:爬到山顶。看看。然后……然后怎样?不知道。也许就彻底散架,烂在这荒山野岭,也好过被当成标本或者数据。
爬。机械地爬。指甲缝里塞满了泥,掌心被钢筋的锈蚀边缘割破,血混着泥水,粘腻不堪。膝盖早就磨破了,每次蹭过地面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反而让人保持着一丝可怜的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个小时,也许一个世纪。小路到了尽头。前方是一片相对平坦的开阔地,杂草丛生,能摸到碎裂的水泥块。
到了。
我瘫在一片半人高的枯草丛里,像一条离水的鱼,张着嘴,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胸腔里火烧火燎,眼前阵阵发黑。缓了足足几分钟,才勉强抬起头,望向开阔地的中央。
那里,矗立着一座低矮的、方形的水泥建筑,像个被遗弃的碉堡。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顶上原本应该有个圆顶的观测台,现在也只剩下几根扭曲的钢筋骨架,歪歪斜斜地指向夜空。这就是那个废弃的气象站。死气沉沉,荒凉破败。
但不对劲。
太安静了。
连虫鸣都没有。山风刮过杂草的声响也像是隔着一层膜,模糊不清。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空洞”感。很淡,却像蛛网一样,粘附在每一寸空间。
那个坐标……就在这里。而且,似乎……静止了?
我死死盯着那栋黑洞洞的建筑。窗户大多用木板钉死了,只有一扇歪斜的铁门,虚掩着,门内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进去?
手机最后的震动指向这里。那个移动的坐标停在了这里。
里面有什么?
我攥紧了手里那根锈钢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体内那冰冷的支撑力量还在机械地运转,像给一台报废机器强行供电,维持着最低限度的“活着”。
没有退路了。
我咬着牙,用钢筋支撑着,一点点从草丛里爬起来。动作慢得像电影慢镜头,每一个细微的移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好不容易站稳,眼前又是一阵发黑,不得不靠在旁边一棵枯死的树干上喘息。
就在这时——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这死寂环境里显得格外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从气象站那扇虚掩的铁门后传来。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全身肌肉瞬间绷紧!
门……动了?
不是被风吹动。那声音……像是有人……或者什么东西……在里面……轻轻推了一下?
我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扇门缝。
里面一片漆黑。但那“空洞”感,似乎……浓郁了一点点?
几分钟过去了。再没有任何动静。
是错觉?还是里面的“东西”……也在观察我?
不能再等了。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空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拖着几乎不属于自己的身体,一步一步,朝着那扇铁门挪去。
脚步踩在碎石和枯草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每一步都像踩在雷区。
越来越近。
门缝里的黑暗浓得像墨,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那股冰冷的“空洞”感,越来越清晰。
终于,我站在了门前。锈蚀的铁门散发着冰冷的腥气。门缝足够一个人侧身挤进去。
我握紧了钢筋,将全部残存的感知提升到极限——尽管这感知现在模糊得像隔了毛玻璃。
里面……有呼吸声?
非常非常微弱,几乎难以察觉。不是人类的呼吸,更轻,更……缓慢?带着一种奇怪的韵律。
还有……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什么东西在……摩擦地面的声音?
是什么?
我咬紧牙关,将头微微探向门缝,试图看清里面的情形。
就在我的视线即将适应那片黑暗的刹那——
一只眼睛!
猛地出现在了门缝后面!
几乎贴着我的脸!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
瞳孔是纯粹的、没有一丝杂色的灰白!没有眼白,没有血管,只有一片死寂的、不断旋转的、如同微型漩涡般的灰白!
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冰冷的、纯粹的……“注视”!
“呃!”
我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向后一仰,差点直接摔倒在地!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
而门内那只眼睛,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然后,缓缓地……向后退去,消失在黑暗中。
紧接着——
吱呀——哐当!
那扇虚掩的铁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里面,猛地……彻底推开!撞在两侧的水泥门框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门内的景象,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我眼前。
气象站内部空间不大,空荡荡的,只有一些废弃的仪器残骸堆在角落,布满厚厚的灰尘和蛛网。
而在房间的正中央。
地面被人用某种尖锐的东西,刻下了一个巨大而完整的、散发着微弱灰光的——
那个眼睛和“門”字结合的扭曲符文!
符文中央,蹲着一个……东西。
它通体覆盖着灰白色的、粗糙的、如同岩石般的甲壳,身形大约有半人高,四肢蜷缩着,看不出具体的形态。它的“头”部没有五官,只有正中央那一只……刚刚在门缝后出现的、不断旋转的灰白漩涡之眼!
此刻,这只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而在它的面前,符文线条交汇的某个点上,摆放着一样东西——
是张晓雨之前一直戴在手腕上的那条红绳!中间那颗黑色的、表面有天然纹路的珠子,在符文灰光的映照下,隐隐流动着一丝内敛的乌光!
“源点”的碎片!它怎么会在这里?!这个怪物……是什么?!它在用这珠子……做什么?!
我全身的血液都凉了!
那只灰白漩涡之眼似乎对我的震惊毫无反应。它缓缓地抬起一只覆盖着甲壳的前肢,用尖锐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地面上的符文线条。
嗡……
符文的光芒微微亮了一丝。
与此同时,我贴身口袋里的手机,像是受到了某种强烈的感应,猛地爆发出最后一阵剧烈到极点的震动!
嗡——!!!
然后,彻底没了声息。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这里!
这个怪物!这个符文!这颗珠子!
它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就在我惊骇莫名,脑子一片混乱之际——
那只灰白漩涡之眼,微微转动了一下。
不再是“看”着我。
而是……越过了我。
“看”向了我身后的……那片夜空。
它那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如果那能称之为脸的话),似乎……浮现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
类似于……
“期待”?
它在等什么?
我猛地回头,顺着它“目光”的方向望去——
清远市区的上空,夜色深沉。
但在那片深沉的夜色之下……
仿佛有什么东西……
正在……
缓缓地……
“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