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里那点凉气儿,混着泥土和血腥味,吸进肺里跟吞了冰碴子似的。
天光从洞口杂草缝里挤进来,灰白寡淡,照得人心里也空落落的。
我靠着冷硬的石壁,每喘一口气都扯得肋巴骨生疼。柳三爷那点青木回春的劲儿还在经脉里慢悠悠转着,像温吞水,吊着命,但离能打能跑还差十万八千里。
旁边小斌躺着,没动静,呼吸细得快要摸不着,脸白得像糊窗户的纸。那陶俑就在他手边,糙了吧唧,多了几道血丝似的裂纹,死沉死沉。
“母亲”……“卵”……“收回一切”……
郑指挥最后那几句话,像鬼一样在脑子里打转,赶都赶不走。
这潭浑水,比他妈的无底洞还深。
可没辙。兄弟朋友还捏在人家手里,自个儿也一身烂账,想撒手都不行。
得动。不能窝这儿等死。
我咬着牙,用手撑着地,一点一点把自己从地上撕起来。骨头嘎巴响,跟要散架似的。走到洞口,扒开杂草往外瞅。
雨停了,林子里雾气昭昭,静得吓人,连个鸟叫都没有。空气里那股子海腥气淡了,倒是飘过来一点别的味儿——像是铁锈、机油,还有种极淡极淡的、电子设备过热后的焦糊味。
“公司”的狗鼻子到底还是循过来了。估计是之前地底下闹腾的动静太大,把他们招来了。
得赶紧溜。
退回洞里,我蹲下身,想把小斌背起来。手刚碰到他胳膊,他眼皮子颤了一下,慢慢睁开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下意识就摸向了后腰的匕首。
但他眼睛里没了之前那种吓人的虚无或者混沌,也不是冰冷的紫色银色,就是小斌平时那样子,黑白分明,带着点刚睡醒的茫然和虚弱。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周围,小声哼唧了一下:“……十三哥……疼……”
声音哑得厉害,但确确实实是小斌自己的声儿。
我稍微松了口气,但不敢完全放下心。谁知道那鬼东西是不是藏得更深了。
“没事了,哥带你走。”我尽量让声音听着平稳,把他小心扶起来,背到背上。轻,太轻了,像背了一捆柴火。
又把那裂纹陶俑塞进他怀里:“拿好这玩意儿,千万别撒手。”
不知道这叮嘱有没有用,但总觉得这陶俑现在是他和那鬼东西之间的一道保险。
小斌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小手抱紧了陶俑。
我没走正面下山。那边太敞亮,容易给人当靶子。背着人,沿着山脊线,专挑石头多、林子密的地方往上爬。越高,视野越好,也越容易藏。
爬得我眼冒金星,嗓子眼全是血沫子味。柳仙那点药力快扛不住这造了。
好不容易爬到山顶一块大山石头后面,我把小斌放下,自己瘫在地上喘得像条死狗。
缓过劲儿,小心翼翼探出头往下看。
这一看,头皮差点炸开。
山脚下,荒木村那片废墟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密密麻麻停满了各种车辆!不是之前见过的黑西装和黑色suv,而是涂着迷彩、架着天线、看起来更他妈专业的军用卡车和通讯车!甚至还有两辆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带着厚重装甲的突击车!
穿着不同制式作战服的人员正在快速拉设警戒线,建立临时指挥部,无人机嗡嗡地在低空盘旋扫描。整个废墟被围得像铁桶一样!
这阵仗……不像是“公司”的风格。倒像是……正规军?或者别的什么强力部门插手了?
他们怎么来的这么快?!也是为了地底下那东西?还是……冲我们来的?
我心往下沉。这下更麻烦了。
正当我琢磨怎么从这铁桶阵里钻出去的时候,耳朵里忽然捕捉到一阵极其细微的、被山风送过来的对话片段。
声音是从下方一块凸出的岩石后面传来的,那边似乎是个临时的观察点。
“……信号源最后消失就在这附近……范围太大,干扰严重……”
“……‘巢穴’主体深度超乎想象,初步探测能量反应极其危险……建议暂缓深入……”
“……优先搜寻‘钥匙’和‘控制器’……上面下了死命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帮‘公司’的疯狗也在附近活动……刚才东南方向交上火了……动静不小……”
钥匙?控制器?是在说小斌和罗盘?
他们和“公司”不是一伙的?还交上火了?
我心里一动,屏住呼吸,听得更仔细。
“……‘基金会’的人什么时候到?他们对这种‘异常’更专业……”
“……已经在路上了……但‘门’的波动太异常,他们那边的仪器也受到了干扰……”
基金会?又是个新名堂?
就在这时,另一个略显焦急的声音插了进来,压得更低:“头儿!三组在西南侧山谷发现异常!不是能量信号……是……是某种生物痕迹!很大!移动速度极快!正在往3号区域突进!我们的人拦不住!”
“生物痕迹?!”先前那个沉稳的声音明显提高了音调,带着惊疑,“什么样的生物痕迹?!热成像呢?!”
“热成像捕捉不到!只能看到路径上的植物和土壤被某种强腐蚀性液体快速侵蚀!还有……一种极强的精神干扰!靠近的队员都出现了呕吐和幻觉!”
强腐蚀液体?精神干扰?
我心脏猛地一缩!这描述……怎么那么像……
地底下那苏醒的玩意儿……跑出来了?!怎么可能?!洞口不是塌了吗?!
难道……还有别的出口?!或者……那东西根本就能用别的方式移动?!
“全体警戒!最高战斗准备!通知‘基金会’,情况有变!‘异常’可能已突破收容!”那沉稳的声音立刻下达一连串指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收缩防线!优先确保‘钥匙’……不!优先确保自身安全!必要时……允许使用‘净化’协议!”
净化协议?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词。
下面顿时一阵兵荒马乱的脚步声和通讯器的嘈杂声。
我缩回头,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岩石,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
乱了。全乱了。
“公司”、这伙不明势力、还有地底下跑出来的鬼东西……全搅和到一起了!
这他妈成了修罗场了!
必须趁乱走!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我一把背起小斌,不再犹豫,朝着与那“生物痕迹”出现方向相反的、防守看起来最薄弱的北侧山坡,玩命地冲了下去!
下山比上山更难,背着人,好几次差点滚下去。树枝和石头刮得衣服破烂不堪,露出底下刚刚结痂的伤口。
根本顾不上疼,脑子里就一个字:跑!
能听到侧面远处传来激烈的交火声、爆炸声,还有某种……令人极度不安的、非人的嘶吼和某种东西被快速腐蚀融化的嗤嗤声!
打起来了!他们真的和那鬼东西交上火了!
我咬紧牙关,不敢回头,拼命往下冲!
眼看就要冲到山脚,穿过前面那片相对平坦的灌木丛,就能钻进更茂密的林子里——
突然!
斜刺里一道黑影猛地从一棵树后闪出!速度快得惊人!直直朝我撞来!
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来得及下意识侧身用手臂一挡!
砰!
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我整个人被撞得向后踉跄好几步,差点摔倒!手臂像是被铁锤砸中,瞬间麻木!
定睛一看,撞我的根本不是人!
而是一个……浑身覆盖着粘稠黑色液体、不断往下滴落、腐蚀着地面草木的……人形怪物!
它没有清晰的五官,整个面部就像一团不断蠕动变化的黑色淤泥,只有两个空洞的位置,闪烁着两点猩红的光芒!它的手臂扭曲变形,末端是巨大的、如同昆虫般的锋利镰刀状骨刃!
正是那骨刃,刚才砍在了我的手臂上!幸好挡得快,只是划开了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直流!
地底下的怪物?!它怎么会摸到这边来?!
那怪物发出一声尖锐的、像是无数玻璃摩擦的嘶鸣,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我背上昏迷的小斌!或者说……盯住了他怀里那个陶俑!
它根本不理我,挥舞着巨大的骨刃,再次疯狂地扑向小斌!带着一股纯粹的、毁灭性的贪婪!
“操你妈!”我眼睛瞬间就红了,也顾不上手臂剧痛,另一只手抽出匕首就迎了上去!
匕首砍在它那粘稠的体表,像是砍进了厚重的橡胶,阻力极大,还溅起一片具有腐蚀性的黑色液滴!
那怪物完全无视我的攻击,骨刃直取小斌!
眼看就要砍中——
小斌怀里那个一直安静的陶俑,突然又震动了一下!
,的血色裂纹猛地亮起!
一股比之前微弱、却更加凝练的暗红色光芒射出,不是攻击怪物,而是瞬间在小斌身前形成了一道薄薄的、半透明的护盾!
铛!!
怪物的骨刃狠狠砍在护盾上,发出金铁交击的巨响!护盾剧烈波动,裂纹蔓延,但竟然勉强挡住了这一击!
那怪物似乎被激怒了,发出更加尖锐的嘶鸣,身上的黑色液体沸腾般涌动!
我趁机猛地扑上去,匕首不再攻击它的身体,而是狠狠扎向它那两点猩红的“眼睛”!
噗嗤!
匕首像是扎进了某种粘稠的晶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那怪物猛地一颤,发出一声痛苦愤怒的咆哮,猛地向后跳开,黑色的“脸庞”上,一点猩红的光芒黯淡了下去,流出粘稠的黑色液体!
它似乎受了点伤,变得更加狂躁,但却没有再次立刻扑上来,而是用剩下那只猩红的“眼睛”,忌惮地看了一眼小斌怀里发光的陶俑,又看了看我。
就在这时——
咻咻咻——!
几发精准的点射打在我们周围的土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那边!发现目标!还有未知异常体!开火!”远处传来喊声和脚步声!那伙不明势力的人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了!
前有怪物,后有追兵!
我头皮发麻,看了一眼那犹豫的怪物,又看了一眼迅速逼近的武装人员。
妈的!
不再犹豫,我背紧小斌,转身就朝着侧面一个植被更茂密、地势更陡峭的裂缝峡谷玩命冲去!
那怪物发出一声不甘的嘶鸣,似乎权衡了一下,最终没有追来,而是猛地转身,扑向了那些赶过来的武装人员!
身后立刻传来了激烈的交火声、惨叫声和那怪物疯狂的嘶鸣!
我头也不回,冲进峡谷,沿着崎岖不平的谷底,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狂奔!
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身后的枪声和嘶鸣声彻底听不见,直到肺快要炸开,我才敢停下来,靠着一面湿滑的岩壁大口喘气。
峡谷很深,光线昏暗,两边都是陡峭的岩壁。
暂时安全了……
我放下小斌,瘫坐在地,检查手臂上的伤口。深可见骨,还在流血,必须尽快处理。
从破烂不堪的衣服上撕下布条,忍着剧痛,用匕首刮掉伤口周围被腐蚀发黑的皮肉,撒上最后一点止血粉,死死缠紧。
做完这一切,几乎虚脱。
我看着怀里再次昏迷、但陶俑依旧微微发亮的小斌,又看了看身后那条寂静却危机四伏的峡谷。
甩掉了一波,前面还有什么在等着?
“母亲”……“卵”……
这操蛋的路,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