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岁这年,我得了罕见烟雾病,急需开颅手术。
可工作狂妈妈扫了眼我的报告单,面露讽刺。
伪造这份报告单的目的,不就是想修复头上那块疤吗我同意。
但前提是,我要和她签一份对赌协议。
只要我在她面前消失三天,她就拿出所有存款给我治病。
然而中秋节那天,妈妈告诉我,她已经把钱捐给了干女儿。
绵绵好不容易找到合适的心脏,她比你更需要这笔钱。她是刑侦天才,未来能给社会做贡献。
而我在她眼里,永远是个只会画画的废物。
可妈妈,你负责的那起悬案,就是我花了三天时间,画了一百版嫌疑人画像才成功破案的啊。不过不重要了。
我在医院和病友阿姨吃了顿团圆饭。
第七次病危那天,妈妈冲进重症监护室找我,我挽着新妈妈的手喃喃开口:你是谁啊,我怎么不认识你
1
我和妈妈的对赌协议,在中秋节这天到期了。
在妈妈面前消失的这三天里,我没日没夜盯着监控,生怕遗漏一帧犯罪嫌疑人的线索。
一百版画稿起笔又推翻,我忍着剧烈的头痛和反胃。
终于在今天凌晨四点,完成了最后一版嫌疑人画像。
刑侦支队队长,也是我妈的好朋友杨叔叔,在接过画像后双眼一亮:居然是这小子!差点让他给跑了。
可没来得及和杨叔叔打个招呼,我就冲进了卫生间。
伏在马桶上呕吐起来。
眼前天旋地转,杨叔叔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那个画像的小姑娘呢我必须当面见见她,这么优秀的人才……
只是很快,杨叔叔就被一个紧急电话拦住脚步。
楼道里的声音渐渐散去,我扶着墙壁走出了这间待了三天三夜的办公室。
小郑哥哥说,这里是妈妈的办公室。
不过她每天太忙了,不眠不休冲锋在一线,根本没时间回来休息片刻。
所以,我在她的办公桌上留下了一个小惊喜。
等这起案子破了,她就能看见了。
这么想着,身心的双重痛苦倒也不算什么。
而今天,也是中秋节。
我和妈妈团圆的日子。
我不由得心生欢喜,加快脚步朝外走去。
妈妈答应我的,今天过后她就会帮我治病。
等我好了,我就能继续调查爸爸当年被害的案子了……
然而当我走到家门外,里面传来了妈妈和谁说话的声音。
五十万手术费我已经交了,绵绵的心脏移植手术就在下午,我一会儿就过去陪她。
你放心吧,等绵绵手术成功,我就带她去监狱里看你。她比我家那个臭丫头强多了,以后啊,肯定能成为刑侦天才……
我不敢置信地捂住嘴巴,浑身颤抖。
何绵绵,妈妈的干女儿。
也是她亲手逮捕的杀人犯的女儿。
妈妈竟然,把这么多年的存款都拿给她做手术了。
不对。
一定是我对妈妈有误会。
我努力平复好情绪,轻轻推开门。
下一秒,妈妈凌厉的眼神落在我身上。
皱眉,训斥的动作,和平时一样一气呵成。
余岁桐,你去哪里鬼混了还知道回家!
2
手心被汗浸湿,我缓缓走到妈妈面前。
妈,你忘了我们说好的吗
我拿出了那份对赌协议。
是三天前妈妈要求我签下的。
我在你面前消失三天,你就……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妈妈冷笑着打断。
余岁桐,你以为我在和你玩过家家吗
让你在我面前消失三天,还不是因为你太烦,打扰了我破案!你看看,只要你不在我眼前烦我,这案子马上就破了。
你都18岁了,难道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吗
妈妈做事一向雷厉风行。
尤其在我的事情上,她总是掌握着控制权。
这么多年来,我的人生轨迹几乎全在她的计划下行进。
除了高考。
我瞒着她,执意报考了我喜欢的艺术设计专业。
也是她口中,没前景,混日子,不务正业的学科。
所以她对我很失望。
但我从没想多,她会对我失望到这种地步。
好,就算是这样。
我沮丧地摇了摇头:妈妈,那我的病呢
我得到的,却是妈妈极具嘲讽的一声轻笑。
病什么病。
是神经病,还是虚荣病
我瞳孔一震,看着妈妈步步朝我逼近。
余岁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因为头上那块疤,耿耿于怀了十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追求完美我能理解。但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就算她的外表再完美,也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妈妈的手指,使劲在我的心脏边缘戳指着。
我明白了。
到现在为止,妈妈还以为我的病是装出来的。
就因为她对我的偏见。
就因为,何绵绵才是她心里的那块金玉。
挤压了十八年的委屈在此刻彻底倾泻。
我拂开了她的手,眼底猩红。
原来,您就是这么看待您的女儿的。
我是一滩烂泥,也是你十月怀胎掉下来的一块肉!那何绵绵是什么呢她是一个杀人犯的女儿啊,她的命又比我金贵多少!
我几乎使劲了全身的力气,还是在妈妈的巴掌打过来时。
瞬间变成了泄气的皮球。
脸颊上,是火辣辣的疼。
我捂着脸,盯着地板,久久回不过神。
接着听见,妈妈愤怒又隐忍的声音。
绵绵的命就是比你的命金贵。
你给我滚,滚!
至此,我始终悬着的心终于碎了一地。
果然,妈妈是不会救我的。
既然如此,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3
医生又打电话来催我住院了。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开口告诉他,我没钱治病。
至于医生帮我留好的床位,我还是亲自去表示感谢,并转给有需要的人最好。
只是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求生的欲望依然强烈地试图钻出身体。
我当然想活着了。
小姑娘,你这病很严重,如果不马上做开颅手术,恐怕……
我知道,他想说的话很残忍。
不做手术,我是活不过今年的。
伴随着并发症的出现,我会变得四肢无力,直至无法独立行走。
更不用说拿起画笔。
会说不出话来,就连哭泣都变成一种奢望。
甚至有一天,我会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
忘记妈妈,也渐渐忘记爸爸。
不,余岁桐。
爸爸还在天堂等着我给他讨回公道呢。
作为一名警察,他在五年前被谋杀,死前经历了巨大的折磨。
到现在,凶手还没有落网。
而我之所以报考艺术设计专业,就是想同时进修犯罪画像和犯罪心理学。
找出那个,躲在天网之后的犯罪嫌疑人。
奈何,老天似乎并不给我这个机会。
我长叹了一口气,迈步走上台阶。
可恍惚之中,我好像听见了妈妈的声音。
再抬头,我便看到她满眼温柔,推着轮椅上的女孩出来晒太阳。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妈妈。
阳光洒在她身上,就像救赎人间的天使。
只不过,她救赎的从来都不是我。
而是轮椅上的何绵绵。
绵绵,马上就要手术了,紧不紧张
何绵绵笑着抬头,语调亲昵:妈妈,有你在我就不紧张。
不过,桐桐的手术怎么办呀,你把钱都给我做手术了,她会不会……
听见我的名字,妈妈便板起脸:别提她了,晦气。
没有这笔钱,她也一样活得好好的。
心脏一阵绞痛。
我加快脚步,走进了医院。
然而随着消毒水气味涌进鼻腔,我身形一晃,重重摔倒在地上。
烟雾病的,第一个症状。
我努力想靠自己爬起来,但四肢就是不听使唤。
无助挣扎的时候,我忽然闻到一股好闻的香气。
栀子花混合着蔷薇香,像极了妈妈的味道。
意识留存的最后一秒,视线里出现了一个满脸焦急的阿姨。
孩子,你这是怎么了,阿姨扶你起来……
这时我还不知道。
她将会是陪伴我走过人生最后一段旅程的人。
4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病床上了。
给我看诊的医生紧皱眉头。
余岁桐,你怎么才来住院。
嘴唇干涩无比,动一动就渗出血丝。
而一杯水恰到好处地端到了我眼前。
我抬眸,又看见了那张慈爱的脸。
您是……
阿姨自来熟,她示意了一眼我旁边的床位。
我是这间的病人,也是把你抬到急诊的恩人。
说完,她自顾自笑了起来。
不知为何,她一笑,我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但我必须要向医生解释清楚,我不是来住院的。
谢谢阿姨,也谢谢刘医生。但是,我不想治了。
下一秒,病房里接连传来惊呼。
姑娘,好端端的说什么丧气话!
我一看,最里面的床位上,还躺着个老太太。
阿姨也拍了拍我的手:这可不行!你才多大啊,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我为难地垂下眼睫。
执意下床时,却一个没站稳,瘫软在地上。
刘医生满脸怨怼:想走走哪去!
把你家长电话给我,我来和他们沟通!
不由我拒绝,刘医生拿走了我的手机,拨通了我妈的电话。
我不是没有期待。
只要她接通了电话,就会明白,我没有和她撒谎。
我是真的,要病死了。
然而,嘟嘟的忙音响彻整个病房,也击碎了我所有的希望。
不过,我还是没走成。
刘医生留下了我妈的电话,说必须联系上她。
再忙也不能不顾孩子死活吧。余岁桐,你安心住着,我不信天底下有父母这么狠心。
万一,她就是这么狠心呢。
我实在是太累了,昏昏沉沉睡着了。
梦里我回到了十三岁,爸爸还在世的时候。
那时的妈妈,对我还算温柔。
但为了让我继承她的果敢和勇猛,她把我一个人留在孤岛上,让我想办法度过一个晚上。
我无法忘记那彻夜的狼嚎和窸窣的风声。
第二天,爸爸为了这件事和妈妈大吵一架。
连饭都没吃,就出去做任务了。
就是这一次,他再也没能回家。
妈妈对我有恨,我知道。
我也恨自己。
为什么不能再坚强一点,再省心一点。
事实上,无论我做得再好,在妈妈眼中都是徒劳。
中秋节,晚上七点,合家团圆的时间。
我歪歪扭扭,扶着墙壁走到楼道里,迎面看见了妈妈。
她看见我的第一眼,先是愣住。
接着,气势汹汹地朝我走来。
我以为,妈妈是来接我回家吃团圆饭的。
直到清脆的的耳光响彻楼道,妈妈尖锐的骂声刺进耳朵。
绵绵告诉我,这三天你在外面和男人鬼混,我还不敢相信。
所以,你真的是来打胎的,找我要钱,就是为了这个
余岁桐!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只觉得头好痛。
眼前是一片飞来飞去的小星星,模糊着我的视线。
什么鬼混,什么打胎。
我哭着和妈妈解释: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但妈妈走了。
她转身时,留下了一句贱货。
就跟着何绵绵的病床,走进了重症监护室。
整个人朝地上仰去的时候,有股力量将将接住了我。
桐桐,跟阿姨走。
她不要你,阿姨要你。
阿姨话音里带着哽咽。
饭桌上,我得知了她的名字。
我叫陈欣,这辈子无儿无女,到了中秋节,也没人和我吃个团圆饭。
桐桐啊,你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阿姨买了几个小菜,还有几块月饼,你别嫌弃,吃饱饱的,才有力气治病是不是
我接过阿姨递来的月饼,还没等吃,泪水便倾泻而下。
她用指腹擦去了我的眼泪,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随手打开了电视机。
结果法制频道上,正在播放这起最新破获的案子的发布会。
杨叔叔在台上,展示了那张我亲手绘制的犯罪画像。
感谢副队长廖佳的女儿何绵绵帮助我们破了这起案子。听说她正在做手术,我代表市局祝绵绵早日康复,随时加入我们的刑侦队伍……
手中的月饼一松,滚落在地上。
妈妈的女儿,什么时候成了何绵绵啊。
很快,我就知道了答案。
妈妈的朋友圈里,晒了一张她牵着何绵绵手的合照。
文案正是:
绵绵在手术前说要送给我一个礼物,原来就是她帮市局破了这起悬案。果然,爱是最伟大的魔法。
5
五指上磨出的茧子,在一夜之间成了最大的笑话。
我想告诉妈妈,用三天三夜时间帮她破案的人是我。
可从我自告奋勇画犯罪画像,到我离开市局的三天里,见过我的人只有小郑警官。
为了避嫌,我也没有说过我就是廖佳的女儿。
于是,我留在妈妈办公桌上的惊喜,就成了唯一的证据。
那是一副中秋节,我和妈妈吃团圆饭的画。
画的右下角没有署名。
只写了一句:妈妈,节日快乐。
奈何,妈妈并不是只有我一个女儿。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何绵绵。
毕竟,我在她心里就是一滩烂泥。
怎么可能,做出这么漂亮的事情呢。
我不打算再去打扰妈妈。
等天亮,我就自己收拾东西离开医院。
但万万没想到,我这一觉睡去,便再也没有醒来。
这是我第一次进重症监护室。
心电图停跳三十秒,医生花了两个小时,把我从死门关捞了回来。
再醒来,已经是一周后。
我睁开混沌的双眼,第一眼看见的人,是妈妈。
或者说,我把陈欣,错人成了妈妈。
总之,我体验了一回死亡,便再也不想放开妈妈的手。
我紧紧拉着她,一遍一遍喊着妈妈。
最后,她不再犹豫,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吻。
乖女儿,妈妈在呢。
妈妈,不要走,好不好。
好好好,妈妈不走,妈妈一直陪着桐桐,永远不丢下你。
就这样,妈妈拿出一张银行卡,交在刘医生手里。
你必须给我治好她。
我除了一条烂命,剩下的就只有钱了。
刘医生叹了口气,最终收下了银行卡。
我就知道,妈妈不会不救我的。
虽然我看不清妈妈的样子了。
可我知道,她就是妈妈。
因为她的眼睛里,有爱。
爱是最伟大的魔法。
于是在魔法的加持下,我一天天好了起来。
我能拿起画笔了,对着妈妈的脸,我颤颤巍巍,一笔一划临摹。
奇怪,妈妈好像变样子了。
声音也变了,性格也变了。
不管,无论妈妈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爱她。
只是突然有一天,有个女人出现在我面前。
她不管不顾,劈头就指着我的鼻子骂。
余岁桐,你又在耍什么鬼把戏
绵绵做了一场大手术,现在她已经能下地走路了。明天她就要去市局报道,参与大案。再看看你!
真是不知廉耻。
这个女人说话很不礼貌。
我回头看了看妈妈,示意她快走。
不知为何,妈妈却停下了。
她把我推到了一边,然后和那女人吵了起来。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你是谁啊,就在这里指指点点的。
妈妈替我骂了回去,直到那女人气急败坏地离开。
莫名地,我觉得她的背影有些熟悉。
但我想不起来了。
下一秒,我眼前一黑。
又失去了意识。
6
这是我第二次从死门关活着回来。
妈妈哭得好伤心,说她没有保护好我。
妈妈,别这样。
有你陪在我身边,我已经很知足了。
是啊。
记忆里,妈妈除了工作就是工作。
一周的时间里,她能抽出一天陪陪我都是奢侈。
再加上五年前,爸爸因公殉职后,妈妈就认养了何绵绵。
她满心满眼,都是用爱的力量感化杀人犯的孩子,想用何绵绵的成功案例,感化更多潜在犯罪者。
我理解她的用意,她也是希望社会更好。
可她更加没有精力照顾我了。
从13岁开始,我一个人做饭吃饭,一个人上学放学。
何绵绵在刑侦方面的天赋,更让妈妈把我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在十几次销毁我的画板和纸笔后,她彻底放弃了我。
余岁桐,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我永远记得,那天她牵着何绵绵的手离开,何绵绵回头看我的眼神。
嘲讽,得意,还有说不出的阴郁。
如今,妈妈又回到了我身边。
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就这样,我在短短一个月内,经历了六次病危。
第六次和死神擦肩而过。
妈妈下了决心,要给我转院。
桐桐,我们去最好的医院,明天就出发!
妈妈的声音哑了,鬓边也抽出了青丝。
我握着她的手,点头应下了。
可妈妈出去买饭的空当里,小郑哥哥来看我了。
他告诉我。
桐桐,你爸爸的案子有线索了。
但是何绵绵在支队里胡乱行动,现在案件全乱套了。杨队让她画犯罪画像,她在画板面前憋了半个小时硬是一点都画不出来。他们才知道,一个月前的那起案子根本不是何绵绵帮忙破的。
都怪我,没早点告诉大家你才是那个……
我已经无暇追究这件事了。
我只关心,爸爸的案子到底怎么样了。
我激动地拉着小郑的袖子:哥哥,害死爸爸的凶手找到了吗
小郑便义愤填膺。
那个何绵绵简直就是个伥鬼!她仗着廖队和她的关系,把好不容易搜集到的线索全否定了。我们锁定的那个嫌疑人,她硬是给对方开脱,让我们放了他。
结果廖队还纵容她把人给放了。事实上,那个人就是共犯,可现在人已经跑掉了!
我心跳一滞。
意思就是,廖佳纵容何绵绵毁掉了爸爸案件的关键证据。
我怎么可能承受得了这种结果呢
我慌乱地下床,却因为四肢无力滚落到地上。
见到这一幕的小郑,终于惊讶地拉住我的手。
桐桐,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回答他。
眼泪从眼眶簌簌滑落:我要给爸爸讨回公道,求你了哥哥……
只是,我没能撑过支队的人来接我。
第七张病危通知书落在我的床头。
半梦半醒间。
有个人冲了进来,大声呼唤着我的名字。
余岁桐,那张犯罪画像真的是你画的吗
桐桐,别吓我,你到底怎么了!
妈妈来了,桐桐,妈妈来了啊……
我用力睁开眼,打量着眼前的人。
她怎么自称是我的妈妈呢
我的妈妈,明明一直都在我身边啊。
你是谁啊,我怎么不认识你
不知为何,我话音刚落。
她就扑通一声,瘫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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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我来到了一片迷雾森林。
我在想,难道这里就是天堂吗
被该死的烟雾病折磨了这么久,我也该好好睡上一觉了。
爸爸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他还是和五年前一样年轻,他身上的伤痕也不见了,我红着眼眶狂奔向他。
爸爸的怀抱结实地接住了我。
爸爸,我终于可以和你团聚了。
我像小孩子一样,宣泄着我对他的思念和委屈。
不知过了多久,我抬头看他。
却发现他满眼都是悲伤。
桐桐,都怪爸爸,没照顾好你。
你才18岁啊,怎么能草草结束这一生呢。
在不安的心跳声中,爸爸忽然起身,把我推了出去。
他身后那片森林幽深寂静,仿佛一进去,我就会永远都找不到他。
我撕心裂肺地问他,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啊爸爸,我好想你,你带我走吧!
但回应我的,是爸爸带着哭腔的哀叹。
活下去,桐桐。
带着爸爸的那一份,活到一百岁。
说完,他果然消失在大雾中,不见了。
我疯狂追上去,眼前忽然啊闪过一片刺眼的白光。
濒死感袭来,我睁开眼睛大口喘着粗气。
医生,我女儿醒了!
我呆呆盯着重症监护室的白炽灯。
意识到,我又活下来了。
是爸爸把我从死门关推了出来。
泪水从眼尾滑落时,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既然老天不让我死,那我就用这次机会,做点有用的事情。
我的心跳渐渐从微薄变得有力。
医生说,这是个很好的预兆。
廖女士,把握好这次机会给桐桐做手术吧。
廖佳的声音在很久很久之后传来。
所以,桐桐真的得了烟雾病……
不然呢!我发现你这个家长很有意思,孩子病了这么久,每次打电话你都不接,她的住院费都是陈欣交的,你知道孩子病到什么地步了吗她已经把陈欣错认成妈妈了!
要我说,你这个当妈的,真不如一个陌生人!
刘医生义愤填膺地控诉着廖佳,至于我。
我认知恍惚,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那就是找到害死爸爸的凶手。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又恢复到了从前。
妈妈,我要下地。
这时,有两双手伸了过来。
我想也没想,握住了那双更粗糙的手。
廖佳不敢置信地叫了声我的名字:桐桐,妈妈在这里啊。
我才是你妈妈啊。
头又开始痛了。
妈妈把我抱在怀里,对廖佳说:孩子已经这样了,你还要用所谓的亲情绑架她吗
我早就看不惯了,你出来,我要和你谈谈。
说完,妈妈就扶着我坐在轮椅上。
她拉着廖佳出去了。
片刻,外面便响起女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我不知道她是真的生病了。
这孩子一直不让我省心,我以为她又在撒谎骗我……如果我知道那报告单是真的,我怎么可能不救她啊!
我麻木地眨了眨眼。
她又不是我妈妈。
我才不需要她救我呢。
我打开手机,拨通了小郑哥哥的电话。
我要看案发现场的所有监控。
8
但他们都拦着我,不让我出院。
桐桐,你这不是胡闹吗三天后就要做手术了,你必须好好修养!
我抬眼看向廖佳。
这个总是声称自己是我妈妈的女人。
你有什么权利干涉我的自由
她被我噎得愣在原地。
半晌,她才再次开口:桐桐,你打我骂我都可以。
能不能,别装不认识我啊。
闻言,我禁不住冷笑。
我当然认识你了。
不就是你,把我爸爸案子的线索搅得一塌糊涂么
我妈妈是世界上最公正,最专业的警察。你觉得,她会做出你这样的蠢事吗
我冷静地盯着廖佳的眼睛,眼睁睁看着她从脸红到自责。
……对不起。
迟来的歉疚,我不稀罕。
我转身拉起妈妈的手:妈妈,就给我两天时间。
在这之后,我一定配合刘医生准备手术。
其实我清楚,在生死面前,我这是在胡闹。
但我更清楚的是自己的身体。
七次病危,换来的不过是短暂的回光返照。
在刘医生遗憾的目光里,我已经窥见了手术的结果。
让孩子去吧。
这可是她最大的心愿。
我感激地看了一眼刘医生。
正好,小郑哥哥也来接我了。
我感觉,我浑身都充满了能量。
再画一百张画稿,也绰绰有余。
只是再次来到刑侦大队,我看见了纯头丧气从里面走出来的何绵绵。
她不解地看了我一眼,随后走向廖佳。
妈妈,妹妹怎么来了
我说过,我可以独立完成犯罪画像的。
可下一秒,廖佳严肃地说了一句:闭嘴!
要不是你,支队怎么会放走那个混蛋!
肉眼可见的,何绵绵整个人都破防了。
她攥紧了拳头,眸光晦暗。
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过来不及想那么多,我便在小郑哥哥的辅助下开始了工作。
小郑哥哥给了我三个疑似嫌疑人出没的监控录像片段。
杨队知道你的身体状况,让我们连夜筛选出了这三段视频,这次你不用再画那么多了。
我感激地点了点头。
五个小时后,我画出了第一版犯罪画像。
经过天网系统比对,支队很快锁定了一个在逃嫌疑人。
全国通缉发布后,我彻底松了一口气。
这时,何绵绵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她笑着朝我走来,手里提着一份午饭。
桐桐,真是辛苦你了。
要不是有你在,这次妈妈肯定要受队里处分了。
我给你带了午饭,你趁热吃吧。
可我的头脑极其清醒。
我总觉得何绵绵似笑非笑的面具下,藏着什么阴谋。
我们在奇怪的氛围中僵持着,她劝我吃饭,我就是不动筷子。
妈妈很快就来接我了。
我沉住气,打开手机通讯录。
然而忽然间,何绵绵就像疯了一样,试图强行往我嘴里塞米饭。
白花花的米饭里混合着白色杂质。
她下毒了!
9
我奋力挣扎着,却还是抵不过她的力量。
可我并不还害怕。
走廊外时不时有人经过,办公室里也有监控。
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
我只是想不通,何绵绵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何绵绵,杨叔叔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谁料,何绵绵露出狰狞的笑容。
他们何时放过我了!我爸爸不过是杀了一个该死的人,廖佳就给他判了死刑!
这多年了,她假惺惺把我养在身边,每周上什么思想品德课,我都要烦死了!
是她害死了我爸爸,是她让我成了孤儿,我也要让她感受一样的痛苦……
说着,何绵绵掐着我的脖子的双手越来越紧。
快要喘不过气时。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桐桐!
冲进来的人,正是廖佳。
不要吃她给的饭,不要吃!
不知为何,廖佳走路的姿势怪怪的。
当她一把推开何绵绵,扑到我身上时。
我才看见。
她衣领上呕吐的痕迹。
米饭粒夹杂着血丝。
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可瞳孔虚焦时,她捧着我的脸,一次又一次问我。
你没吃对不对没吃没吃就好,没吃就好……
很快,小郑哥哥赶来了,妈妈也来了。
他们把我从地上扶了起来,120适时赶到。
我被送上了救护车。
我看见何绵绵被杨叔叔亲自用手铐铐了起来。
她满脸泪痕,却笑得扭曲。
这就是你们的报应。
而廖佳就躺在我对面。
她看起来极其痛苦,伸出手试图抚摸我的头发时。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妈妈捂住了我的眼睛。
我问她:妈妈,她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妈妈哽咽着,没有回答我。
记忆里,妈妈的身体特别好。
我一边可怜着那个女人,一边庆幸。
还好生病的不是妈妈。
我好困。
好想睡觉。
意识模糊中。
有人远远牵起了我的手。
暖暖的温度,是妈妈。
那我便不害怕了。
我又来到了那片迷雾森林,这次爸爸先朝我张开了怀抱。
傻桐桐,你怎么还是回来了。
爸爸,这次不要赶桐桐走了。
桐桐好累,想让你背着回家。
好,爸爸背。
乖桐桐,以后啊,我们再也不用吃苦了。
10
心电图的波动在一霎那间停止。
我飘在半空中,看着刘医生含泪对我的身体鞠了一躬。
手术室门打开,陈欣冲了过来。
在得到医生沉默的摇头后,她呜咽一声,跪坐在地上。
我想扶她起来。
阿姨,地上凉。
下一秒,我又改了个称呼。
妈妈,起来吧。
她照顾了我两个月,自愿承担着妈妈的角色,弥补了我生命终点的空缺和遗憾。
虽然我们之间没有血管关系,甚至只是萍水相逢。
可在我心里,她已经是妈妈了。
妈妈哭得好伤心。
桐桐啊,你怎么这么可怜。
才18岁,我真后悔,后悔没早点遇见你。
我这辈子只做了两个月的妈妈,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我想告诉她。
妈妈,我们都是幸运的。
因为新的检查报告显示,妈妈大脑里的肿瘤变小了。
她可以不用面临开颅手术的生命危险了。
而我,我解脱了。
不是吗
但随着另一间抢救室的门打开,我想起了什么。
廖家,也就是我的亲妈妈。
她吃了何绵绵买来的毒米饭,生命垂危。
现在我想起她来了。
我不恨她。
所以我双手合十为她祈祷着。
妈妈,一定要活着。
替我和爸爸的那一份,好好活着。
妈妈就像听到了我的声音一行,她的睫毛颤了颤。
此后七天,我以灵魂的形态陪在她身边。
然后得到了很好的消息。
杀害爸爸的凶手被逮捕,经过一夜的审讯,他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最新的案子也相继破获。
可惜的是,妈妈因为工作严重失误,被免职了。
只是一向把工作当成命的妈妈,在苏醒后的第一时间里,叫出了我的名字。
桐桐在哪里!她怎么样了
说着,她不顾医生阻拦,执意要去病房里看我。
她这副样子,怎么受得了刺激呢。
所有人都瞒着她,说我手术很成功。
实际上,我的尸体还躺在冷冰冰的太平间里。
陈欣妈妈就守在外面望着我。
她说:有我在,桐桐就不会孤单了。
她说的对。
生命的最后,其实我一点都不孤单。
我把她当成了妈妈,她也给了我好多好多的爱。
我没有遗憾了。
死后第三天,廖佳终于得知了我的死讯。
她嘴唇惨白,跌跌撞撞跪在我的尸体前。
攥着我冰冷的手,喃喃说着什么。
桐桐,妈妈来了,妈妈来带你回家了。
你起来看看妈妈啊,妈妈再也不工作了,再也不会忽略你了。
你想去游乐园是不是妈妈陪你玩旋转木马,过山车也可以!你喜欢画画,妈妈给你买好多好多颜料和画板,你想画多少,妈妈都支持你的!
可是桐桐,你睁开眼睛啊。妈妈知错了啊……
可妈妈,这次我真的醒不过来了。
我轻轻触碰着她的脸颊,笑她傻。
忽然间,妈妈目光变得冰冷。
她问杨叔叔:何绵绵在哪。
我要杀了她!告诉我她在哪!
妈妈失控了。
直到葬礼那天。
她终于相信我已经死了的事实。
跪在地上,把额头磕出了血泡。
因为我报考的公安大学,亲自送来了录取通知书。
妈妈只知道,我喜欢画画。
却不知道,我的梦想始终都是,用手上的画笔为刑侦工作做贡献。
她流着泪,抱着我的棺材。
终究说出了那句,我期待了一辈子的话。
桐桐,你是妈妈的骄傲。
妈妈再也,不会干涉你的人生了。
当然。
如果有下辈子,我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只是妈妈,我们这辈子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
灵魂消失的那一刻,我轻轻给了她一个拥抱。
然后悄悄对上天许愿。
如果有下辈子,我想让陈欣阿姨当我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