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瞬,我还在蔚蓝的地中海上,左手揽着新结识的意籍男伴,右手端着冰凉的莫吉托,咸湿的海风裹挟着自由与酒香扑面而来。
下一瞬,刺鼻的药味钻入鼻腔,眼前光影流转,奢华游轮变成了古色古香的卧房,身体的虚弱感如潮水般涌来。
我,阮如意,或者说,拥有着阮如意现代十年记忆的灵魂,回来了。
1
正主归来
永和三年春,帝赐婚太傅嫡女阮如意于镇远将军府少将军陆峥,一时京城传为佳话。
孰料七载光阴如水逝去,至永和十年,这段姻缘早已面目全非。
将军府内,少将军陆峥宠妾灭妻,昔日才女阮如意肝肠寸断,成了这深宅大院里一具行将就木的空壳。
当我——真正的阮如意,自十年现代逍遥生涯中猝然归来,重新入驻这具残破身躯时,涌入脑海的,只剩下那个占据了我身体七年的孤魂留下的残念。
那念头如同浸了水的宣纸,满是委屈、绝望和一片死寂。
属于太傅嫡女的记忆与在现代历练出的心智迅速融合,冰冷地审视着这一切。
无论如何,让自己舒适的生活永远是第一要务。
我倚着窗边的摇椅,手里捏着一本闲书,并非真要看,只是想弄明白,那孤魂是如何将这手好牌打到如此境地——病入膏肓,人人可欺。
少夫人,喝药了。丫鬟春杏端着药碗走进来,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敷衍。
她是我从阮府带来的陪嫁之一,记忆里最初怯懦顺从,如今却眼神飘忽,端药的手稳得像在完成差事。
阮如意啊阮如意,这就是你的御下之道!
我心下凛然,这碗药不对。
太傅之女的直觉警示我,下人的轻慢绝非无因,必是得了主子的默许。
我的身份特殊,即使自己再如何懦弱,也容不得下人这样糊弄,恐怕不只是内宅阴私这般简单。
细想之下,这将军府水深难测。
我初初归来,势单力薄,眼下最要紧的,是沉住气,看清形势,再图后计。
我放下书卷,目光掠过那碗乌黑的药汁,声音因久病而沙哑,却刻意放缓:先放着吧,此刻没胃口。
春杏明显一怔,似未料到我竟会拒绝。从前那个我,怕是逆来顺受,递到眼前便喝下的。
可……大夫嘱咐,药需趁热服下才见效用。她试图劝说。
我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久居人上、不容置疑的威仪。
那是浸淫骨子里的太傅千金气度,夹杂着十年现代生涯磨砺出的气场,绝非一个内宅丫鬟所能承受。
我说,放着。
春杏被这眼神慑住,下意识将药碗搁在案几上,垂首不敢再看我。
乏了,你退下吧。我重新执起书卷,不再理会。
听着她略显仓促的脚步声远去,我方缓缓合上眼。
很好,这第一步,算是稳住了。
陆峥,婆母,各位姨娘,还有这府中魑魅魍魉……
你们既已磋磨死了那个天真的阮如意,
如今,便轮到真正的我,来与你们好好清算这笔账了。
一切,便从眼前这碗药开始,如何
2
暗卫初动
看着春杏退下的身影,我目光落在那碗漆黑的药汁上。
很好,就从这碗药查起来。
指尖探入袖中,触到那枚温凉的青玉令符。
及笄前父亲郑重交付此物时的话犹在耳边:如意,此符可调暗卫三人,非万不得已,不可轻动。
那个占据我身体七年的孤魂,恐怕到死都不知道这件事。
我以特定指节轻叩三下窗棂。不过息之间,一道如墨的身影已悄无声息跪伏于地。
小姐。
声音低沉,是熟悉的忠诚。
两件事。我没有任何废话,指令清晰,
第一,立刻联系府里,让母亲以探病为由,派一位可靠的医女过来,我需要尽快调养身体。第二,我眼神扫过那碗药,查清这碗药的所有经手之人,以及府中如今是谁在主事,镇远将军府近况如何,尤其是少将军最近的行动。我要知道,是谁默许我这院子,成了谁都能踩一脚的地方。
暗卫首领领命,正欲离去,我复又开口,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且慢,还有第三件事。
他立刻驻足垂首:请小姐吩咐。
让府里安排,将旧日在我身边伺候的挽剑、拂书两个丫头准备一下,找个由头,三日内送进府来。
那两个丫头,是自幼跟着我的,身手利落,心思也透亮。尤其挽剑,名义上是丫鬟,实则有些拳脚功夫,是父亲早年特意为我挑选的。
有她们在身边,这内宅才算是真正有了可用的自己人。
是。属下即刻去办。暗卫首领心领神会,身影一晃便消失了。
屋内重归寂静,我看着窗外四方庭院,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冷笑。
医女调养我的身,暗卫探查府中事,旧仆归来稳住院内根基。
三管齐下,这盘死棋,也该活过来了。
那些拿捏了我七年的人,是时候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太傅嫡女真正的模样。
3
暗中布局
指令既下,我只需静待回音。
但枯坐无用,这将军府于我而言更是陌生。
我需亲自摸清格局,方便我接下来的行动。
于是,我以久卧需活动筋骨为由,每日由秋月搀扶,在附近散步。
专拣偏僻小径,步履缓慢,似虚弱不堪。
我仔细记下各处院落方位、路径走向。行至花园僻静处,曾隔着一丛扶疏的花木,远远瞧见亭中几位珠环翠绕的女子说笑。被簇拥着的那位,想必就是柳姨娘。我即刻示意秋月转向,避开了照面。
如今我体弱,不宜与任何人冲突,暗中观察才是上策。
几日下来,府中大致地形与各房分布,我已了然于胸。
只待东风至。
4
东风至
三日后,母亲依礼登门。
听闻娘家表妹即将及笄,她来与我商量添妆事宜,顺便探望病中的女儿。
婆母那边见礼数周全,又瞧着带来的都是一些吃食布料,便未曾阻拦。
母亲被引至我病榻前。
十年光阴,隔世再见,她眼角已爬上细密纹路,雍容华服也难掩眉宇间的憔悴与深藏的担忧。
她执起我枯瘦的手,指尖冰凉微颤,声音却极力维持着平稳:我的儿,怎就清减成这般模样定是这府里下人伺候得不周全。
我靠坐着,气若游丝:是女儿自己不争气。自永和元年那场大病后,底子便亏了,这十年间总是反复,累母亲挂心了。
母亲的手骤然收紧,目光如深潭般凝在我脸上,瞬息间,那里面翻涌起无数难以言喻的情绪,最终化为一丝极坚定的了然。她倾身为我掖了掖被角,声音压得低却沉甸甸:既是旧疾,便需根除。你记着,阮家的女儿,纵是十年蹉跎,风骨犹存。该清理的门户,不必手软。
随后,她唤过身后一位面容素净、举止沉稳的侍女:这是青黛,做得一手好药膳点心,于调理最是相宜。暂且留给你,定要让她将你的身子仔细调养起来。
我微微颔首:女儿明白,有劳母亲费心。
母亲又坐着说了些家常,方才离去。屋内静下,青黛默默将食盒中的几样精致糕点摆出。待她退下,我拈起一块莲子糕,指尖在糕体侧面微一探,便触到一小卷以米浆封存的薄笺。
展开细看,上面密录着朝堂近年动向,末了一行小字尤为刺目:柳氏与五皇子府往来甚密,务慎。
我将纸条就着烛火焚尽,灰烬落于盏中。
东风,裹着十年的尘埃与硝烟,终是吹进了这死寂的庭院。
5
试探风向
一切准备就绪,东风已至,需得先探探这府里最上头那位的风向。
我命秋月稍稍梳妆,强撑着病体,前往婆母所居的福寿堂请安。
婆母正端坐饮茶,见我进来,眼皮略抬了抬,语气平淡无波:你病着,不好生将养,出来吹风做什么。
话里听不出多少关切,倒像是例行公事。
我垂首,声音虚弱却清晰:礼不可废。儿媳身子不争气,缠绵病榻许久,未能常来侍奉,心中实在不安。
罢了,她摆摆手,目光在我脸上短暂停留,那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厌恶,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无视,仿佛在看一件迟早要搬走的旧家具,你既知身子不好,就更该安心静养,少思少虑,或许……还能多得些时日。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娇笑声,一个穿着桃红衣裙的少女不等通报便掀帘进来:姑母!我新得了些上好的……
话音在我身上戛然而止,随即换上毫不掩饰的鄙夷,哟,表嫂也在啊这病怏怏的模样,可别过了病气给姑母。
来人是林表妹,婆母的娘家侄女,一颗心全系在陆峥身上,是个典型的草包美人,平日里最会狐假虎威,没少给以前的我气受。
我未应声,只是缓缓抬起眼,极具震慑力地扫视了她一眼。
林表妹如同被无形的手掐住脖子,脸上跋扈的笑容瞬间僵住,后续的尖刻言语全都哽在喉间。她脸色白了白,下意识避开我的目光,带着几分慌乱的恼怒低嚷:
你、你看什么!一副短命鬼相,怪不得陆哥哥宁愿在外头练兵辛苦,也不愿回府对着你……
话音未落,她自己也知失言,慌忙捂嘴,忐忑地看向婆母。
婆母皱了皱眉,轻斥一句:放肆!胡言乱语什么!
却并未深究。
我心中冷笑,目的已达到。陆峥在外练兵,一时半刻回不来。
这府里内宅,婆母态度暧昧,近乎放任;柳姨娘之流,不过是无根浮萍。眼下,竟是一个能镇场面的男主子都没有。
真是天赐良机。
只要我巧借名目,将挽剑、拂书两个得力丫鬟正式带进府,再设法切断内宅与外界,尤其是与陆峥军营的联系……
那接下来,在这四方庭院里,我想怎样出气,便可怎样出气了。
十年现代生涯早已教会我,有时候,跟讲不通道理的人,以暴制暴,才是最直接、最解气的法子。
我微微屈膝:母亲教训的是。儿媳告退。
转身离开福寿堂时,阳光透过窗棂,在我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明明暗暗的光影。眼底,却已燃起一簇沉寂了十年,即将燎原的野火。
6
清算旧账
风已起,该清算旧账了。十年郁气,当以最直接的方式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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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从最聒噪的林表妹下手。挽剑身手利落,青黛巧设机关,不过两夜,她那院子便闹得鸡飞狗跳。林表妹被吓得高烧不退,胡言乱语。
我即刻以邪祟冲撞,须严查内宅,静养避客为由,禀明婆母。眼见侄女如此,婆母虽疑,却也怕家丑外扬,更惧邪祟缠身,当即下令:即日起,内宅严查,无事不得随意出入,尤其外男。
如此,便先切断了内宅与外界最便捷的联系。
既已肃清场地,便轮到柳姨娘。这日晨省,她照旧语带机锋,我端坐上位,静静等她说完。
然后,我对身旁的挽剑略一颔首。
挽剑会意,一步上前,出手如电——
啪!啪!
两声清脆耳光,结结实实扇在柳姨娘那张娇嫩的脸上,力道之大,让她瞬间踉跄倒地,发髻散乱,脸颊红肿。
满室皆惊,落针可闻。
我垂眸看着自己仍显苍白的手指,声音不大,却清晰冰冷:以下犯上,口出恶言,这两巴掌,是教你记住,谁才是这后院的主子。往后若再管不住嘴,便不是掌嘴这么简单了。
最后,是那位始终眼盲心瞎的婆母。她每日雷打不动要喝一碗珍稀补药,以求延年益寿。
我让青黛做的,很简单:换。
自此,她每日喝下的,是我那份掺了慢性毒药的补身汤;而我这边小厨房熬制的,用的却是她那份名贵药材。她求长生,我只需暂且活命,各取所需,公平得很。
做完这一切,我倚在窗边,感受着久违的阳光。手段虽烈,甚至近乎癫狂,但念头通达。
这内宅的天,该变了。
7
管齐下
一番发作后,心头郁气骤散,连青黛都把出我脉象中那股滞涩之气竟通畅了几分。原来,念头通达,才是最好的良药。
疾风知劲草。下人们的态度最为敏感,如今院中行走,所遇之人无不垂首避让,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谨慎。内宅风气,为之一肃。
内宅里的变故是小打小闹,真正的较量,远未开始。那些躲在幕后的男人们尚未归来,我必须趁此间隙,加快速度,将内宅彻底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如今婆母尚在,名分上她仍是这后宅最高的主母,同时我也需要她打掩护,隐藏在暗处。
青黛,我轻声吩咐,母亲的‘安神汤’需得加倍用心,务必要让她老人家……睡得安稳些。
唯有让婆母静养,我才能名正言顺地接过管家之权,加快速度,在这段宝贵的真空期内,将内宅彻底清洗。
梳理名册,凡有异心、与柳姨娘等人关联过密的,趁此机会,或打发、或调离。这后院,该彻底清静了。
养人如养花,舒适的环境很重要。
8
立威为先
时机紧迫,须用重典。
立威为先。
我命人每日辰时将柳姨娘请至花厅,当众掌嘴十下,雷打不动。
不过三日,她那点嚣张气焰便被打得粉碎,只剩下惊惧畏缩,短时间内再不敢生事。此举更是杀鸡儆猴,让所有下人都看清了违逆的下场。
清算随之。
我利用
囚徒困境
,令有嫌疑的仆役互相揭发,迅速掌握了大量阴私把柄。
对关键位置的管事,则伪造其亲笔卖身契
加以控制。
几个婆母心腹被带入密室独处,一番心理攻势后,意志彻底崩溃。
新政巩固。旋即颁布新规,将差事成效与月钱赏银直接挂钩,引入考评。
恩威并施之下,旬日之间,内宅已悄然易主。
如今,我终于能好生调理这具破败的身子了。
9
戏台已搭
我正在院前晒太阳,前院便传来消息:将军与在书院求学的庶弟,不日将一同回府。
这安稳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让挽剑她们召集下人,
我一个眼神扫过,满屋的管事仆妇便齐刷刷垂首,连呼吸都放轻了。
连续的雷霆手段,让他们的内心不断破防,如今留下来的都是聪明人。
我抬手理了理袖口,语气淡得像在说今日天气:
将军将归,这段时间婆母很是劳累,你们更要做好自己的工作。
众人如蒙大赦,屏息退下,姿态是前所未有的恭顺与畏惧。
戏台已搭得滴水不漏。
只等角儿登场,看这一场精心烹制的家宴,如何开场。
10
家宴开场
陆峥一路入府门,眉头便未曾舒展。府中处处透着一种异样的冷清,下人稀少,连灯火都似黯淡了几分。唯有陆氏——他的母亲,早早站在廊下等候,脸上带着欣喜,却难掩一丝刻意修饰过的憔悴。
我儿回来了,一路辛苦。陆氏上前,语气殷切,将他引往花厅。
席间,气氛更是诡异。柳姨娘弱柳扶风般坐着,脸色苍白,眼神躲闪,全然不见往日风情。林表妹更是缩在角落,神情恍惚,像是受了极大惊吓。
我由春杏和挽剑一左一右搀扶着,姗姗来迟。步履蹒跚,腰背佝偻,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倚在丫鬟身上,面色灰败,气息微弱,任谁看了都觉已是病入膏肓之相。
陆峥的目光扫过来,瞬间皱紧了眉头,眼里毫不掩饰地闪过嫌恶与不耐,仿佛多看一眼都觉污浊。
阮如意啊阮如意,
我垂眸掩去眼底的冰冷,你就是被这样一个凉薄至此的男人,骗尽了七年痴心。真是又蠢又笨,死得不冤。
嫂嫂安好。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是那位庶弟陆屿。他起身,规规矩矩地向我行礼问好,目光平和,不见半分轻视。
我微微颔首回应。这才是个聪明人。
无论我此刻在陆峥眼中如何不堪,只要东宫不倒,父亲太傅之位稳固,我阮如意就依然是这镇远将军府名正言顺的少夫人,轮不到他们来挑三拣四,更容不得肆意践踏。
陆峥似乎连客套都懒得维持,只沉声对陆氏道:母亲,府中怎会如此……颓败下人也越发不懂规矩了。
陆氏笑容一僵,叹了口气,正要开口。
我却适时地剧烈咳嗽起来,成功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也打断了陆峥的质问。好戏,才刚刚开始。
11
根针
我尚未开口,陆峥已不耐地皱眉,目光如冷刃扫来:
既病得如此重,便该好生在屋里躺着,出来添什么乱
话音未落,我像是被他的厉声惊到,脚下猛地一个踉跄,向前扑去!袖中指尖无意间划过他执筷的右手腕脉,膝盖更是恰好重重撞在他左腿旧处。
——那七年里,阮如意曾无数次为他换药按摩,这具身体早已比她的心更早记住了他每一处旧伤的准确位置和反应。
此刻,不过是借着失控的瞬间,唤醒了这份沉痛的本能。
指尖触感他脉象浮紧,膝下察觉他肌肉瞬间的僵硬与萎缩。
成了。
将军恕罪!我已被挽剑牢牢扶住,气息紊乱,满面惊惶与羞惭,妾身……这就回去。
我由人搀扶着,踉跄离去,背影狼狈。
转身的刹那,所有脆弱尽数敛去。
陆峥,你外强中干,旧伤缠身而不自知。
那个傻姑娘用性命换来的这份熟悉,如今,便成了我刺向你的第一根针。
报复只有亲身下场才痛快

12
香囊毒计
我踉跄离席后,花厅内气氛凝滞。
柳姨娘按捺不住,试图开口:将军,您不知,姐姐她近日……
够了!陆峥不耐打断,眉宇间尽是厌烦,内宅不宁,皆是尔等之过!
柳姨娘顿时噤声,脸色青白。
唯有陆屿,安静用餐,目光偶尔扫过我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一回房,我佝偻的身形瞬间挺直,眸中病气一扫而空。
青黛,我沉声道,指尖在桌上轻点,他右腕旧伤经络淤塞,左腿陈疾寒湿入骨。脉象浮紧,是外强中干之兆。
我转身打开妆匣,取出一只精巧的香囊,正是昔日阮如意满怀爱意为他绣制、曾被他称赞清雅的那款阿月香。如今闻来,只觉讽刺。
鹤中君子他也配。我冷笑,将香囊递予青黛,将这里面的香料换了。不必用虎狼之药,只需几味‘温补安神’的,但配伍起来,要让他长期嗅闻后,精气渐泄,反应迟滞。他惯用的荷包、衣物熏香、书房镇纸,凡我所赠,逐一‘照料’。
是。青黛心领神会,此物贴身,日积月累,功效自生,却如春雨润物,无迹可寻。
我颔首,目光冷冽:至于柳姨娘,她近日不是受惊‘体虚’,正需大补么将她那份‘补药’下得足些。将军若去她房中用膳……便让她好好‘补’给将军看。
虚不受补。对她是温养,对他,便是穿肠毒药。
不是口口声声说爱么那便用这爱意淬成的香,这关切熬成的汤,好好爱下去吧。
13
两头下注
日子一天天过去,从外头看,我的院子依旧死气沉沉,日复一日地飘着药味,仿佛那个病骨支离的少夫人随时都会油尽灯枯。
但水面之下,暗流愈发汹涌。
婆母近日似乎越发按捺不住,竟三番五次提出要为我延请太医,言辞恳切,仿佛真是忧心儿媳。连一向对我不耐烦的陆峥,竟也忍着嫌恶,过来探望了两回,虽只是站得远远地问两句,但那姿态本身就已不寻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
直到暗卫将探得的消息递到我手上,我才恍然大悟,几乎要气笑出声。
好一个镇远将军府!好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
原来他们竟是打着两头下注的主意!一边看似仍绑在太子这条船上(毕竟我还是太傅之女),另一边,陆峥近日频繁往来、关系密切的,竟是七公主——那位与三皇子一母同胞、在陛下面前颇为得宠的七公主!
我捏着那纸条,指尖发冷。
怎么会有人蠢到如此地步如此明目张胆地脚踏两条船,是嫌将军府倒得不够快吗一旦事发,这将是致命的把柄!他们是想拉着整个府邸,不,是拉着我阮家一起陪葬吗
难怪婆母突然关心起我的病,她是想确认我到底还能不能死,或者,能不能病故得恰到好处,为他们投向新主子腾出位置、扫清障碍吧
我将纸条凑近烛火,看它化为灰烬。
既然你们自寻死路,那就别怪我……推你们一把了。
就是不知道自己病重与七公主有没有关系
14
祸水东引
我取出一枚不起眼的青玉扣——这是从柳姨娘心腹丫鬟箱底搜出的,其上阴刻的五皇子府暗徽,是铁证。
将其连同截获的、陆峥与七公主往来密信的一角残页,塞入那名被拿住把柄的钱婆子手中。
让你那表侄,将这两样东西,‘原样’送回该看的人眼里。
无需多言,物证自会嘶吼。
两虎相斗,祸水东引。
父亲那头,默契早已根植,静观即可。
我捻了捻指尖,仿佛拭去尘埃。
接下来,只需看这枚扣子,能激起多大的风浪。
15
流放之令
一切皆如预料般推进。
不过旬日,京城便掀起滔天巨浪。国公府满月宴上,陆峥与七公主的丑事于众目睽睽之下被撞破。
陛下震怒,天家颜面扫地。
局面顿时陷入两难。七公主绝无可能为妾,而陛下亦不愿为此事严惩手握兵权的镇远将军府,寒了戍边老臣的心。
数日后,一道看似平息事端的旨意下达:陆峥行为不端,禁足府中思过。然,京畿之外匪患频传,着其戴罪立功,即日领兵出京剿匪,无诏不得回京。
名为剿匪,实为流放。既保全了皇家颜面,也暂时将这桩丑闻压了下去。
将军府内,愁云惨淡。婆母彻底称病不出。
我静坐院中,深知这流放只是权宜之计。若要彻底成全七公主,唯一的障碍,便是我这个病弱的原配。
接下来,只需看会不会有冷箭,从京城的方向射来。
若有人欲取我性命,那便是七公主或其麾下势力已然按捺不住,选择了最决绝的路径。
女子生存不易,我指尖不愿率先染上同类之血。但若她执意要踏着我的尸骨去攀她的高枝,那便只能,不死不休。
风浪已起,我这病人,如今倒成了试金石。
16
金蝉脱壳
陆峥那步棋已然落定,只待他回府,便是图穷匕见之时。
我从不信奉以身为饵的蠢事,将自己的性命寄望于敌人的良心发现,无疑是最大的冒险。
最快之法,莫过于金蝉脱壳。
青黛,我当即决断,即刻安排两人易容成柳姨娘与林表妹的样貌,住进她们的院子。再将柳,林两人伴作我的样子,一白天一黑夜,免得她们撑不住。。
小姐是要……
他们不是在盯着自己吗那我就让少夫人暴露在他们眼皮底下,就看谁沉得下去。我微微一笑,你们就随我去京郊温泉庄子静养。
若用无辜的人替我难免良心难安,至于她们,若活下来就一笔勾销。
京郊的庄子,是母亲的嫁妆,我将隐于此处,遥控全局。
让那两位替身在府中,替我吸引所有明枪暗箭。
无论来的是七公主的冷刃,还是其他势力的试探,都只会落在空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而这回,我要做那个执杆的弈者。
17
杀机降临
半年过去,一切如常,守卫都有些松懈,这时杀机降临。
次日清晨,我收到了暗卫的飞鸽传信。
信中言简意赅:
昨夜内院火起,‘少夫人殁于火中,脖颈处为致命伤,匕首,削铁如泥,七公主慎爱,管家送信军营,早有预料。陆氏院翠儿,偷焚火油衫....
看看七公主什么反应
得利者必是幕后黑手。
七公主昨夜留宿三皇子府。
可疑,太可疑了,几乎可以将嫌疑人锁定在七公主了。
只是,怀疑是人的本能,直觉也在叫嚣,在男权社会,男人总是比女人行事方便些,七公主,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让将军府如此配合。
我让暗卫盯紧七公主。
18
皇子谋
掉马来的猝不及防。
随手下的棋子却发挥出巨大的作用。
当听到暗卫说有人给自己立了衣冠冢的时候还很诧异
,他接着说
:少夫人一个手掌都划破了
当时一定很痛

一个手掌,为什么是一个手掌,而不是两个呢
不是应该双手握住匕首
柳姨娘,手掌,五。
是五皇子,这是在提醒我们是五皇子。
你去查一查
都有哪些人拥有快匕首,详细的。
收到暗卫的信
,那匕首就是五皇子向陛下进献的,后来被赏赐给七公主

果真是他

此举一石三鸟,既清理了可能暴露的旧线,又成功将祸水引向了七公主与三皇子!同时挑拨了太子和三皇子的关系。
真不愧从小在政治窝长大的,心眼子就是比藕还多

不过,谁是真正的黄雀还未可知

19
静水深流
我让暗卫想办法将事情透露给兄长。
没有道理让占用资源最少的承担最多的事。
父亲在朝堂沉浮数十载,这点火星,足以在他手中燃成燎原之势。剩下的棋,该如何与五皇子对弈,是阮家男儿们的事。
而我,只需在这京郊别院中,继续做着已死之人。
每日服药、观花、听青黛汇报府中为少夫人操办的丧仪何等风光,听着那些或真或假的哀恸。
将军府已乱,陆峥不日必将奉诏回京。五皇子的嫁祸之策,亦在暗中发酵。
我这枚他们眼中的死棋,此刻反倒成了局外之人。
静水深流。
我只需耐心等待,等待一个最适合阮如意重新登场,将一切恩怨彻底清算的时机。
窗外,天际暗沉,山雨欲来。
20
皇恩归来
陆峥奉诏回京,面对的不仅是亡妻的灵堂,更是内忧外患的烂摊子。
他正焦头烂额之际,我却并未直接现身将军府,而是先做了一件震动京城的事。
我通过母亲递牌子入宫,求见了皇后娘娘。
在凤仪宫内,我并未诉苦,而是献上了一套精心编纂、图文并茂的《养生导引图说》。
臣妇病中偶得奇遇,于梦中得太上道祖指点,习得此套‘天地导引术’。我气度沉静,声音和缓,习之可通经络,调气血,安神志,延年益寿。臣妇亲身实践,沉疴渐去,不敢藏私,特献与陛下与娘娘,愿圣人福寿安康。
这套术法,实则是我将现代瑜伽、普拉提与中医导引术结合,重新命名、包装而成的古法。动作优美舒缓,看似玄妙,实则确有强身健体之效,尤其适合久坐、思虑过重的帝王。
陛下初试后,龙心大悦,深感此术神奇,连日渐清晰的思绪都仿佛清明了几分。龙颜大悦之下,一道特旨便先于我入了将军府:
阮氏如意,秉性贞静,聪慧淑敏,进献养生圣法有功于社稷。着其暂代镇远将军府一应内务,整肃家风,以观后效。
于是,当陆峥回府,看到的不仅是灵堂,更是这道将他内宅之权拱手让于我的圣旨。
我归来时,不再是需要他庇护的弱质女流,而是身负皇恩、有功于国的阮先生。
他敢动我便是对陛下不敬,对道祖恩赐不敬。
我要的,从来不是和离。
我要的是,踩着皇恩,名正言顺地,将这将军府,变成我的掌中物。
21
太子试探
入宫几日,我悉心指导天地导引术,只是偶尔对月伤怀,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我知道皇宫之中眼线众多,一切都需小心。
每每太子殿下偶然驾临,我垂首行礼,眉宇间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幽怨与悲苦。
昔年并蒂莲,今作分飞燕,做足苦情态。
他言语试探,我则句句不离内宅情愫。
他若提及朝局,我便眼神茫然;
他若感慨将军府,我便泫然欲泣,喃喃低语:峥郎他……为何会变成这样……往日那些情分,难道都是假的吗
全然一副为情所伤、沉浸往事的恍惚模样。
太子见状,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彻底将我视作一个困于情爱、不堪大用的妇人。
恰在此时,传来陆峥急火攻心、晕厥入宫的消息。
太子再次寻来,语气关切:夫人如今虽得父皇赏识,但将军府突生变故,外间难免动荡。夫人一人在内宅,只怕艰难。
我立刻抬起泪眼,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望向他,声音里充满了无助与依赖:
殿下……妾身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心里难受得紧……外头的事,出嫁从夫,在家从父,父亲说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妾身都听殿下的……只求殿下能帮帮妾身,莫让人来欺辱我便好……
我这番全然依附、毫无主见的姿态,正是太子最乐见的。
他需要的是一个易于掌控、能在父皇面前为他美言的自己人,而非一个有主见的合作者。
他满意颔首,慨然应允:夫人安心,孤自会为你做主。
他欲借我固宠,我则顺势将一切外部麻烦抛给他。
太子离去后,我继续指导宫人,神色恢复平静。
他稳他的朝堂,我控我的内宅。
互取所需,正好。
22
瘫者注脚
太医署传出消息:陆将军急怒攻心,风中于络,瘫了。自此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形同废人。
旨意随之而下:陛下仁厚,念其旧功,准其归府静养。一应军权职司,皆另委他人。
我亲自带着软轿,将他从宫中接回了将军府。
安置在那座曾经属于我们、却充满冰冷回忆的正院里。
如今,我再无需任何伪装。
每日晨起,我会先去院中看他一眼,替他掖好被角,神色平静无波。
府中上下皆知,这座将军府,从里到外,彻底换了大阳。
瘫了的陆峥,活着,便是他昔日所作所为,最好的注脚。
23
自由归来
后记
债,还清了。
以一种符合我审美的方式。
陆屿是聪明人,在一切尘埃落定前便已出门游学,远遁是非之地。
这偌大的将军府,如今安静得像一座精致的坟墓,而我,是这里唯一的主人。
世人皆传,将军夫人阮如意爱夫如命,是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脑。
白首同归鹤为证,青山不负此生盟,
陆峥,你配吗
当将军府大门关上后,真正的审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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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让那位曾用规矩压垮了阮如意的婆母陆氏,去亲自管理菜园。不是惩罚,是让她体会民生疾苦。她十指沾满春泥时,我在廊下抚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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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那位曾讥讽阮如意是木头美人的林表妹,赐婚给了一位诚实的夜香夫。并非折辱,是让她领略人间烟火。她出嫁那日哭喊震天,我命人奏乐,权当是喜庆的伴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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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陆峥,我将他安置在向阳的房间里,派了最沉默的仆役照料。我只是偶尔好心地去告诉他一些外界消息,比如柳姨娘真正的死因,比如七公主的最新驸马。他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而我,只是慢条斯理地修剪着窗台上的盆景。
心中最后一丝郁气散去。
从今以后,我只是阮如意了,做自己的阮如意。
.......
再醒来,耳边是地中海的风,手边是冰镇的莫吉托,躺在游轮上,看星星。
所以,我是能自由穿梭两个时空了,
谢谢你啊!阮如意,
让我见到了什么是:
自由平等公正法治
不再是男权社会里的小浪花。
再见了,阮如意。
愿你下辈子记住:爱人先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