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皮蛋瘦肉粥,安然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诱惑,一滴不剩地吃完了。
粥熬得火候极佳,米粒开花,入口即化,肉丁鲜嫩,皮蛋的特殊风味被完美地保留,咸淡也刚刚好,完全是她最喜欢的口味。
胃里暖洋洋的,可安然的心里却像是揣了一只惴惴不安的小兔子。
她一边刷着碗,一边不住地偷偷瞥向玄关处那张黑色的名片,仿佛那不是一张名片,而是一个潘多拉的魔盒。司徒瑶这个名字,像一根无形的丝线,从昨天深夜开始,就缠绕在了她的心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
感激、敬畏、好奇,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却对她的喜好、住址、甚至生活习惯了如指掌。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的人生被人写成了一本摊开的书,而对方拥有随时翻阅的权利。
“她应该……只是单纯的热心肠吧?”安然试图用自己那套“世界充满爱”的逻辑来说服自己,“毕竟她是医生,医生都很有责任心。而且她那么有钱,做这些事对她来说可能真的只是举手之劳。”
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心里那点不安也渐渐被强行压了下去。
整个上午,安然都有些心神不宁。她听了司徒瑶的话,没有碰她的大提琴“小C”,只是抱着抱枕窝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无聊的综艺节目。可她的眼神,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口,耳朵也时刻留意着走廊的动静,像是在等待着一场未知的审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下午三点整,门铃准时响起。
安然一个激灵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深吸一口气,跑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是两名穿着统一黑色制服、身形挺拔的男人。他们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装锁师傅,倒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安保人员,眼神锐利,气质沉稳。
“您好,是安然小姐吗?”其中一人开口,声音平稳而客气,“我们是‘磐石安防’的,受司徒医生委托,来为您进行安防系统升级。”
“啊……是,是我。”安然有些拘谨地让他们进了屋。
两人一进门,便戴上鞋套和手套,从随身携带的工具箱里拿出各种安然见都没见过的精密仪器,开始对旧的门锁进行拆卸,整个过程安静而高效,几乎没有发出多余的噪音。
安然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想问他们要不要喝水,却又不太敢开口。
就在这时,门铃再次响起。
安然以为是他们还有同伴,连忙跑去开门,当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时,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司徒瑶就站在门外。
她今天没有穿昨晚那身冷硬的黑色风衣,而是换上了一套浅灰色的羊绒休闲套装,脚上是一双白色的平底鞋。柔软的布料贴合着她那副堪称完美的御姐身材,削弱了她身上几分凌厉的攻击性,却更添了一种居家的、慵懒的性感。那头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着,脸上未施粉黛,却依旧美得令人心惊。
她手上提着一个看起来很沉的纸袋,见安然呆呆地看着自己,她那双没什么情绪的凤眸里,掠过一抹极淡的笑意。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啊!请……请进!”安然如梦初醒,连忙侧身让她进来,脸颊因为紧张而微微发烫。
司徒瑶一进屋,那股混合着消毒水和冷冽香气的独特味道,便再一次笼罩了安然的感官。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地在安然这个温馨的小公寓里扫过,实则像一台精密的扫描仪,将每一个细节都尽收眼底。
当看到墙上那些色彩明快的油画时,她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你画的?”
“嗯……平时没事的时候,随便画画的。”在司徒瑶面前,安然总感觉自己像个等待老师检查作业的小学生。
“画得很好。”司徒瑶给出了一个简洁的评价,然后便将手里的纸袋放在了餐桌上,“路过一家超市,顺便买了些东西。”
安然好奇地打开纸袋,发现里面装满了各种进口的水果、牛奶、牛排,甚至还有几盒顶级的燕窝和海参。这些东西,任何一样都价格不菲。
“这……这也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安然吓得连忙要把东西还给她。
“你太瘦了。”司徒瑶却答非所问,她伸出修长的手指,极其自然地帮安然理了理额前一缕调皮的粉色碎发,指尖冰凉的触感让安然浑身一僵,“女孩子,要对自己好一点。这些,是医嘱。”
她又一次用那种不容拒绝的、医生的口吻,堵住了安然所有的话。
安然彻底没辙了。她发现,在司徒瑶面前,自己引以为傲的“拒绝”技能,好像完全失效了。
“那……那你喝点什么?我给你倒水!”安然手忙脚乱地想找点事情做,来掩饰自己的局促。
“温水就好。”司徒瑶说着,便十分自然地在安然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姿势优雅,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安然端着水杯走过来的时候,正看到司徒瑶的目光,落在了安静地立在角落里的大提琴“小C”身上。
“它叫什么名字?”司徒瑶问。
“小C。”安然下意识地回答。
“Cello的C?”
“嗯。”安然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它陪了我很多年了,就像我的家人一样。”
“很好的琴。”司徒瑶的目光,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Samuel
Shen的,对吗?”
安然惊讶地睁大了眼:“你也懂大提琴?”
“略知一二。”司徒瑶端起水杯,轻轻抿了一口,姿态从容,“不过,以你现在的水平,它已经有些配不上你了。”
安然闻言,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她当然知道,作为一把中端演奏琴,“小C”的音色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了。她做梦都想拥有一把真正顶级的古董名琴,但那动辄上百万甚至上千万的价格,对她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天文数字。
就在这时,安然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乐团的指挥,王老师。
“喂,王老师?”安然连忙接起电话。
“安然啊,”电话那头传来王老师有些为难的声音,“跟你说个事。下个月市里有个‘新星独奏家’的评选,我们乐团有一个推荐名额,我本来是想把这个名额给你的。”
安然的心瞬间提了起来,这可是个非常重要的机会!
“但是……乐团里刘琳的舅舅,是咱们市文化局的副局长,他今天亲自打电话过来……唉,你看这事弄的,我也是没办法。”王老师的语气充满了歉意。
安然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刘琳是乐团里的第二大提琴手,一直以来都因为天赋不如自己而心怀嫉妒,时常在背地里给她使些小绊子。安然怎么也没想到,她这次居然会动用家里的关系来抢这个名额。
“王老师,我明白的,没关系。”尽管心里委屈得快要哭出来,安然还是强撑着说道。她知道,指挥夹在中间也很为难。
挂断电话,安然捏着手机,眼圈瞬间就红了。她努力地仰着头,想把眼泪逼回去,可那股巨大的失落和委屈,还是让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一旁的司徒瑶,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里,情绪复杂难辨。
直到安然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她才用那贯有的、冷静的声线开口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安然不想把自己的窘迫告诉一个外人。
“是因为一个叫刘琳的人?”司徒瑶的声音很平淡,却让安然猛地抬起了头。
她刚才打电话……声音应该不大吧?她是怎么听到的?
司徒瑶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地解释道:“你的听筒有些漏音。”
她看着安然那副泫然欲泣、像只被抢了心爱玩具的小动物一样的可怜模样,沉默了片刻,然后才缓缓开口:“一个独奏名额而已,值得你这么难过?”
“那不是普通的名额!”安然忍不住反驳道,声音里带着哭腔,“那是‘新星独奏家’!拿到了,就有机会被顶级的交响乐团看中,我……我离我的梦想就能更近一步了……”
她越说越委屈,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司徒瑶没有像一般人那样递上纸巾安慰,而是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哭。她的眼神里没有同情,反而像一个冷静的观察者,在分析着实验对象的情绪波动。
直到安然的哭声渐歇,她才再次开口,语气依旧是那么的波澜不惊,却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所当然。
“这个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规则,从来都只为制定规则的人服务。”她站起身,走到安然面前,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一滴泪珠,“所以,与其去遵守别人的规则,不如……让别人来遵守你的。”
安然被她的话和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弄得一愣,呆呆地看着她,忘了反应。
“告诉我,”司徒瑶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邃的眸子近距离地凝视着安然的眼睛,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蛊惑,“那个文化局的副局长,叫什么名字?”
“我……我不知道……”安然被她强大的气场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没关系。”司徒瑶直起身,脸上恢复了那副冷淡的表情,仿佛刚才那个充满压迫感的女人只是安然的错觉,“这件事,交给我。”
说完,她便转身走向门口,那两名安防人员已经安装完毕,正在进行最后的调试。
“司徒医生,系统已经安装好了,这是主控平板和您的最高权限密钥。”为首的男人恭敬地递上一个平板电脑和一个U盘。
司徒瑶接过,看都没看,直接将主控平板塞到了还在发懵的安然手里。
“初始密码是你的生日,进去后自己改一下。”她交代道,“以后出入,用指纹和虹膜就可以。最高权限在我这里,有任何问题,系统会自动向我报警。”
“我……我……”安然捧着那个比她笔记本电脑还轻薄的平板,感觉像捧着一块烙铁。
“我还有个手术,先走了。”司徒瑶说完,便带着她的人,干脆利落地离开了,没有给安然任何拒绝和追问的机会。
门,在安然面前缓缓地、无声地合上。
崭新的智能门锁上,幽蓝色的指示灯闪烁着科技的光芒。
安然站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看着桌上那袋贵重的食材,又看了看怀里这个高科技的平板,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她感觉,从司徒瑶出现开始,自己的人生就像一列失控的火车,正沿着一条她完全陌生的轨道,飞速地向前冲去。
而司徒瑶,就是那个手握方向盘的、冷静而神秘的驾驶员。
她不知道终点是哪里,更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跳车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