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脸上,带着拆迁区特有的尘土和废墟的颗粒感,呛进喉咙,却带来一种劫后余生般、带着刺痛的自由。
我抱着李菲,像抱着一捆浸透冰水的枯柴,踉跄着冲出那个被杂物半堵的后门洞口,一脚踩进老城区边缘的荒草地里。枯黄的草茎高过膝盖,纠缠着脚步。天光灰蒙,压得很低,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
不敢回头。
后背的皮肤紧绷着,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预警,仿佛下一秒就会有冰冷的手指搭上来。那个水雾笼罩的身影,那个侧身让路的沉默姿态,比任何直接的攻击更让人毛骨悚然。她为什么放我们走?是失去了兴趣?还是……某种更可怕的、无法理解的“游戏”刚刚开始?
不知道。也顾不上。
肺部像个破风箱,每一次抽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内脏移位的剧痛。左臂灼烫如烙铁,经脉里还残留着黄仙那霸道力量的余烬,烧得我眼前阵阵发黑。右腿被灰仙力量强行驱使过的地方则一片冰冷麻木。胸口被自己拍中的地方闷痛不止,那股被强行激发的生机正在快速消退,留下更深的疲惫和虚空。
“基点”像一块被反复捶打、濒临碎裂的石头,死气沉沉地躺在灵台深处,对体外那两股正在缓慢消散的仙家力量残渣毫无反应。
我拖动着几乎不属于自己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荒草丛里跋涉,只想尽可能远离那栋吞噬了李菲、困住了那个“女孩”的破败院落。
怀里的李菲轻得没有一丝分量,只有偶尔极其细微的、冻僵般的颤抖,证明她还活着。她的头无力地靠在我肩窝,呼吸微弱冰凉,吹在皮肤上,激起一层层的寒栗。那双因极致恐惧而放大空洞的眼睛半睁着,倒映着灰蒙的天空,没有任何神采。
不能倒下去。倒下去就真的完了。
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舌尖反复品尝着那点血腥带来的虚假清醒,逼迫着自己往前挪动。视野边缘已经开始发黑,耳鸣声越来越响。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踉跄着冲出了那片荒草地,拐上了一条坑洼不平的柏油路。远处能看到清远大学新校区边缘的模糊轮廓和零星灯火。
像沙漠里濒死的旅人看到海市蜃楼,一股虚脱感猛地攫住了我。膝盖一软,差点直接跪倒在地,最后关头用手肘死死撑住了旁边一棵歪脖子树的树干,才勉强稳住。
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路边格外刺耳。汗水和血水糊住了眼睛。
得找人……得把李菲送出去……
我颤抖着摸向口袋,手机屏幕早已碎裂,黑屏,按什么键都没反应。
怎么办?
就在意识即将被疲惫和痛苦彻底淹没时,远处传来了车辆行驶的声音。
一辆破旧的、车顶挂着“出租”灯牌的面包车,晃晃悠悠地从老城区的方向驶来。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我几乎是扑到路中间,用尽最后力气挥舞着还能动弹的右手。
面包车一个急刹,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停在我面前不远处。车窗摇下,一个满脸横肉、叼着烟卷的司机探出头,破口大骂:“操!找死啊!他妈的……”
他的骂声在看到我怀里抱着的、形如枯槁、只穿着单薄脏污睡衣的李菲时,猛地顿住了。眼神从愤怒变成了惊疑和警惕。
“兄……兄弟……这……这怎么回事?”他声音压低了些,带着迟疑。
“……救……救人……”我从干裂的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几乎发不出声音,“……医院……求你了……”
司机眼神闪烁,看看我,又看看我怀里面无人色的李菲,脸上的横肉抽动了几下,似乎在权衡什么。跑老城区这线的,多少都知道这边不太平。
“……上来吧!”他最终像是下了决心,烦躁地挥挥手,“妈的,算老子倒霉!赶紧的!”
我几乎是爬着拉开车门,用尽最后力气将李菲塞进后座,自己也瘫软地倒了进去。车厢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和机油味。
司机一脚油门,破面包车发出巨大的噪音,颠簸着冲了出去。
我瘫在肮脏的座椅上,意识在痛苦的潮汐中沉浮。窗外掠过的景物模糊不清。司机似乎从后视镜里瞥了我好几眼,眼神古怪,但没再说话。
只求快点……再快点……
车子终于冲进了市区,周围的景象逐渐变得熟悉。远远地,已经能看到清远大学附属医院那栋白色的建筑。
就在司机打着方向盘,准备拐向医院路口时——
嘀嘟——嘀嘟——嘀嘟——
一阵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几辆蓝红灯光闪烁的警车,还有一辆白色的救护车,风驰电掣般从对面车道驶来,一个急转,抢先一步冲进了医院急诊部的大门!
出什么事了?
司机下意识踩了脚刹车,破面包车慢了下来。
我也勉强撑起一点身体,透过模糊的车窗看向医院门口。
警车和救护车刚刚停稳,车门猛地打开,几个警察和医护人员神色凝重地跳下车,快速从救护车里抬下了一副担架!
担架上躺着一个人,盖着白色的布单,但一只苍白僵硬、沾着些许黑泥的手垂落在外,手腕上……似乎戴着一条红色的、编织的手绳?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手绳……和之前张晓雨手腕上那条……很像?!
不等我看清,医护人员已经抬着担架飞快地冲进了急诊大厅。警察迅速拉起了警戒线,驱散着周围好奇围观的人群。
面包司机啧了一声,嘟囔着:“又出什么事了……这地方最近真邪门……”他重新踩下油门,绕过警戒区域,准备在医院侧门把我们放下。
我的目光却死死盯着急诊部门口。
就在人群被驱散、视线稍微清晰的刹那——
我看到急诊部大厅的玻璃门后,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被两个警察围着,似乎在激动地说着什么。
是张晓雨!
她脸色惨白如纸,头发凌乱,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外套,像是匆忙跑出来的。她浑身都在发抖,情绪激动,双手不停地比划着,脸上全是泪水和无措的恐惧。
她在对警察说什么?
为什么她在这里?担架上那个人是谁?!
刘倩?王莉?!还是……?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
“师傅……停……停一下!”我猛地扒住前排座椅,声音嘶哑。
“怎么了?这不到了吗?”司机不耐烦地停在侧门路边。
我没理他,眼睛死死盯着大厅里的张晓雨。
只见一个似乎是带队警官的人走到张晓雨面前,脸色严肃地又问了句什么。
张晓雨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猛地用手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抽搐起来。然后,她像是崩溃般,猛地抬起头,伸手指向了医院外面的某个方向——
她的嘴唇颤抖着,透过玻璃门,我几乎能“读”出她那绝望的、带着哭腔的嘶喊:
“……宿舍……是宿舍楼!四楼……那个杂物间!她又回来了!是她!一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