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的,冰冷的,带着无数细微哀嚎声的黑暗,当头罩下。
那只由无数扭曲鬾子凝聚而成的巨臂,遮天蔽日,缓缓抓来。
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碾碎一切的绝望。
空气被挤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地面上的碎石都在微微跳动。
我抱着昏迷的苏婉清,后背死死抵着冰冷粗糙的土墙,连呼吸都忘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
这次真到头了。
老荣还瘫在旁边不知死活,就算醒了,也是多一个送菜的。
那巨臂越来越近,带起的阴风刮得脸生疼,上面那些扭曲的鬾子面孔清晰可见,每一张都充斥着无尽的痛苦和怨毒,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尖啸。
就在那巨大的阴影指尖即将触碰到我们的前一秒——
异变陡生!
我怀里昏迷的苏婉清,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
不是之前那种被附身的僵硬,而是某种从她身体最深处爆发出来的、极其强烈的排斥和挣扎!
她的小腹处,那股一直存在的、与台上那东西共鸣的暗沉波动,非但没有因为巨臂的靠近而兴奋,反而像是受到了某种极致的刺激和威胁,猛地变得狂暴、混乱起来!
紧接着,一道极其细微、却尖锐到极致的黑芒,毫无征兆地从她肚脐位置迸射而出!
那不是台上那东西的同源之力,而是充满了混乱、疯狂、和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绝望!
这黑芒如同烧红的针,猛地刺向那抓来的巨臂!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灼烧声!
巨臂最前端,那由无数鬾子凝聚的指尖,被这细小的黑芒击中,竟然如同被烙铁烫到,猛地缩回去了一点!上面几个鬾子的虚影甚至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瞬间消散!
抓来的动作,硬生生被打断了!
那庞大的、刚刚彻底爬出神台废墟的阴影,似乎也愣住了。
它完全没料到,这把最后的“钥匙”,这个它孕育的、本该完美融入自身的“一部分”,竟然会在最后关头,爆发出如此强烈的、反抗自身的意志!
虽然那反抗微弱得可怜,但确确实实存在!
就是现在!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那瞬间的停滞,像一针强心剂狠狠扎进我几乎冻结的血液里!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我不知道苏婉清体内发生了什么,但这是唯一的机会!
跑!
我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字!
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将苏婉清往肩上一扛,肋骨断处的剧痛让我眼前发黑,差点又栽回去。
我死死咬着牙,牙龈都咬出了血,踉跄着转身,朝着与那阴影相反的方向,村子更深处、更黑暗的地方,玩命地跑去!
根本顾不上方向,顾不上脚下是不是塌陷的裂缝,只知道离那玩意儿越远越好!
肩膀上的苏婉清还在无意识地抽搐,身体冰冷,那股混乱的黑芒似乎耗尽了她最后一点生机,气息变得更弱了。
身后,那短暂的停滞结束了。
一声更加恐怖、更加暴怒的咆哮震得整个村子都在颤抖!
那阴影被彻底激怒了!
它似乎放弃了“完美融合”的打算,巨大的手臂再次抬起,带着纯粹的、毁灭一切的恶意,朝着我们逃跑的方向,狠狠拍了下来!
不是抓,是拍!要把我们连同这片土地一起拍成齑粉!
我感觉背后的空气瞬间被抽干,巨大的风压如同重锤砸下!
要死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我脚下一空!
不是塌陷!而是整个人突然失重,猛地向下坠去!
噗通!
冰冷刺骨的地下水瞬间淹没了我,巨大的冲击力差点让我直接昏过去。混乱中,我死死抓着肩上的苏婉清,拼命蹬水,浮出水面。
呛咳着,抹开脸上的水,我惊恐地四望。
这里似乎是一条地下暗河的河道,水流湍急,头顶是坍塌形成的洞口,隐约能看到外面那恐怖的阴影和拍下的巨臂。
刚才慌不择路,竟然踩塌了地面,掉进了这条暗河里?!
还没等我庆幸死里逃生——
轰!!!
那只巨大的手臂狠狠拍在了我们刚才坠落的位置附近的地面上!
整个地下河道剧烈震荡!头顶的土石簌簌落下,砸在水里,溅起大片水花。巨大的冲击力甚至让这段河道的水位都猛地下降又暴涨!
我被水流冲得东倒西歪,死死抱着一块凸出的岩石,才没被卷走。
透过坍塌的洞口,我看到那只手臂缓缓抬起,留下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掌印。它似乎有些疑惑,感知了一下,没发现我们的气息(或许是被地下水隔绝了?),那恐怖的注意力开始移开,转向了村子里其他还在挣扎的“杂质”。
暂时……安全了?
我泡在冰冷刺骨的水里,浑身抖得像是风中的落叶。肋骨疼得钻心,力气早已耗尽。苏婉清趴在我旁边的浅滩上,一动不动,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老荣……没跟上来。估计……
我不敢想下去。
完了吗?好像暂时没死。
但然后呢?
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河里,带着一个只剩半口气的人,外面守着个灭世的祖宗。上去是死,留在这里,冻死、饿死也只是时间问题。
绝望再次一点点漫上来,比这河水还冷。
我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了。意识开始模糊,也许就这样睡过去,也不错……
就在我眼皮快要合上的时候——
咕噜噜……
一阵细微的水泡声,从下游深处的黑暗中传来。
不是水流自然的声音。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下呼吸?
我猛地一个激灵,残存的警惕心让我强行睁开了眼,死死盯向下游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水泡声越来越近。
然后,一点微弱的光亮,在黑暗的水道深处亮起。
不是幽绿的眼珠光,也不是邪异的红光。而是一种柔和的、温暖的、带着淡淡金白色的光晕。
那光晕慢慢靠近,隐约照亮了水道。
我看清了。
那不是什么怪物。
那是一个……人?
一个穿着破烂不堪、式样古老仿佛几百年前衣服的……老者虚影?
他须发皆白,面容枯槁,身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状态,散发着那柔和的微光。他悬浮在水面上,双脚离水,正缓缓地朝着我们飘来。
他的眼神空洞,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和……疲惫。
这是……魂?地缚灵?还是……
我紧张得屏住呼吸,摸向腰间,却发现自己早就没什么能对付灵体的东西了。
那老者的虚影飘到我们面前,停了下来。他空洞的眼睛缓缓转动,先是看了看昏迷的苏婉清,然后又看向我。
他抬起一只半透明的手,极其缓慢地,指向了下游黑暗的深处。
然后,他嘴唇嚅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却有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意念,直接传入我的脑海:
“……来……”
“……时间……不多了……”
“……‘祂’……要彻底……醒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缓缓地向着下游飘去,身上的光晕如同指路的灯。
我僵在原地,心脏狂跳。
这又是什么?新的陷阱?还是……黄玲儿之前模糊感应到的、那被镇压之物的“求救”?
去,还是不去?
留在这里必死无疑。
跟着这诡异的魂影走……前面可能是更深的地狱。
我看着那逐渐远去的、柔和却固执的光晕,又看了看身边气息奄奄的苏婉清。
妈的。
没得选。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水腥气的空气,再次扛起苏婉清,咬着牙,迈开灌了铅一样的腿,一步一步,踏着湍急的河水,跟着那点微光,走向地下河道更深、更未知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