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在他们身后“吱呀”一声合上,冰冷的门栓声像一把锁,扣在了四人的心口。
小小的院落里,只有一棵枯死的歪脖子树,和一套冰冷的石桌石凳,处处透着一股活人勿近的死寂。一股浓浓的eo气息扑面而来。
孙振没有让他们进屋,就让他们站在院子中央,像四尊等待审判的石像。
他自己则拖着佝偻的身子,慢吞吞地坐在石凳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用干枯的手指摩挲着杯沿,仿佛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说说吧。”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视线落在空无一物的桌面上。
“青木宗,南疆十万大山。为何而来?”
许尽欢躬着身子,脸上是排练过无数遍的惶恐与敬畏:“回禀孙长老,我宗……传承将断,特来观摩圣典,为门下弟子求一丝感悟,寻一条出路。”
孙振-的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哦?求出路?我儿当年,也是这么说的。”
他终于抬起头,那双浑浊却锐利如鹰的眼睛,死死锁定了队伍中最弱的宿芷涵:“女娃娃,你根骨不错,为何偏要待在那穷乡僻壤?”
宿芷涵身体一颤,【紫气东来丹】带来的虚假归属感和眼前老人真实的痛苦绞在一起,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当场失态。
“回……回长老,宗门于我有养育之恩……”
“家?”孙振-打断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悲凉,“我儿也说,圣地是他的家。他说,他要去为家族,为圣地,争一份无上荣光。”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身影一晃,鬼魅般出现在陆长风面前。
陆长风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铁!
孙振-围着他绕了一圈,枯瘦的手指忽然敲了敲他背后那裹得严严实实的黑布包:“里面是什么?”
“……剑。”陆长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剑?”孙振-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怪异的表情,“都什么年代了,还用这么古老的法子藏剑?连个像样的储物袋都买不起?”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一股金丹后期的威压轰然压下,如山崩海啸!“还是说,你的剑,见不得光?!”
宿芷涵和任雨薇被压得连退两步,脸色煞白。
许尽欢心中警铃大作,知道陆长风的杀气快压不住了。他正要按预案上前“卖惨”,却见陆长风竟硬生生抗住了威压,缓缓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眼神却像一口枯井,没有半分波澜。这是许尽欢教他的,在极度愤怒时,反而要放空一切,将所有情绪沉入剑心。
“我让你,抬起头来!”孙振的威压再次加重。
许尽欢一步上前,挡在两人中间,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孙长老息怒!我这师弟性子倔,他认定剑是第二条命,不能入储物袋。至于他的脸……”许尽欢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他练功出了岔子,半张脸毁了,怕污了长老的眼,平日里最是自卑,还请长老体谅!”
一个接一个的谎言,让许尽欢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被反复炙烤。
孙振-盯着他看了半晌,那锐利的视线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剖开。终于,他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挥了挥手,重新坐回石凳上。
“罢了。”
他端起那杯凉茶,一饮而尽,喉结滚动。
“你们说,天上的仙官,会三十年都不给家里寄一封信吗?”他问许尽欢,像是在问一个绝望的答案。
许尽欢喉咙发干,这个问题是死局,怎么答都是错。
宿芷涵的指甲掐进了掌心,任雨薇的脑海里闪过家破人亡的画面。这个老人,和她一样,也是个被剥夺了至亲的可怜人。而他们,现在却要欺骗他。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孙振-将茶杯重重放下,发出“砰”的一声,打破了凝固的空气:“我这院子,规矩大。天黑之后,不许出门。在我离开之前,你们就待在屋里,好好‘感悟’。”
他站起身,佝偻着背,向院门走去。
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抛出了最后的杀招。
“对了,我儿的小名,叫石头。他最喜欢吃的,是南疆产的一种红鳞果。他说那果子,又酸又涩,但是吃了,能让脑子清醒。”
“你们从南疆来,应该……吃过吧?”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直刺四人伪装的心脏!紫若烟的情报里,根本没有这一条!
宿芷涵和任雨薇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完了,要露馅了!
然而,许尽欢却没慌。
他非但没慌,反而缓缓抬起头,脸上那副惶恐敬畏的“土包子”面具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到极致的、混杂着悲悯与追忆的神情。
他没有看孙振,而是望向了那棵枯死的歪脖子树,仿佛透过它,看到了遥远的故乡。
他用一种梦呓般的、沙哑的声线,轻声开口:
“红鳞果……”
“长老,在我们家乡,那东西不叫红鳞果。”
孙振-的身体猛地一僵,缓缓转过头来,眼神中充满了审视与怀疑。
许尽欢没有理会他的目光,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里带着一股令人心碎的沧桑:
“我们叫它,‘寡妇泪’。”
“寡妇泪?”孙振-愕然。
“是啊。”许尽欢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因为只有真正失去过至亲至爱的人,才能品出它真正的味道。它不止是酸,不止是涩……它的味道,是悔恨。”
“是‘我当初为什么没多陪陪他’的悔恨。”
“是‘他临走前想吃的那碗面我没给做’的悔恨。”
“是‘如果时间能倒流我一定不会让他走’的悔-恨!”
最后一句,许尽欢的声音陡然拔高,眼中竟泛起了一丝真实的、猩红的血丝!他仿佛不是在回答孙振-,而是在对自己发出灵魂的拷问!
完了,哥们今天入戏太深,快成eo大师了。许尽欢心中自嘲,但表演不能停。
“轰!”
这几句话,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孙振-的天灵盖上!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那双怀疑、审视的眼睛,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痛苦所淹没。他想起了儿子临行前,自己因为他执意要去参加“飞升预备役”选拔而大发雷霆,连最后一顿饭都没陪他好好吃……
悔恨!
这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他的心上!
他看着许尽欢,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怎么会……怎么会比他自己更懂他的痛?!
一种荒谬的“同类”之感,油然而生。
他哪里知道,许尽欢说的,是他前世的悔恨。那些因为修炼而错过与亲人相伴的日夜,那些直到亲人逝去才追悔莫及的瞬间,此刻都化作了最锋利的武器,精准地击穿了孙振-所有的心理防线。
“您……节哀。”
许尽欢重新低下头,恢复了那副恭敬卑微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情绪爆发的人不是他。
孙振-失魂落魄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最后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摆了摆手,拉开门,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门,再次被关上。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