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镇棺郎 > 第3章 祠堂夜话

夜色如墨,将村子彻底吞没。白日的喧嚣和恐惧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更粘稠、更窒息的死寂。没有虫鸣,没有犬吠,连风都似乎绕开了这片土地,只有我的心跳声,在空旷的老屋里擂鼓般敲响。
祠堂。
那地方我小时侯常去,和玩伴们捉迷藏,在那些蒙尘的牌位和褪色的幔帐间穿梭。那时只觉得阴凉有趣,从未像今夜这般,觉得那扇朱漆剥落的大门,像一张噬人的巨口。
子时将近。油灯的火苗在我手中颤抖,拉长了我投在墙壁上扭曲的影子。爷爷的话,秀娟空洞的人皮,村民们麻木的脸,还有三叔公那句“该让你知道了”,像无数碎片在我脑海里旋转碰撞。
逃?
这个念头再次浮现,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虚弱。村口那口棺,棺底我的名字,像无形的锁链。我能逃到哪里去?就算逃了,秀娟的死呢?这所谓的“规矩”呢?它会像影子一样跟着我,还是会有下一个“秀娟”成为祭品?
一种沉甸甸的东西压在我心上,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认命的无力感。或许,三叔公说得对,有些东西,躲不掉。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屋门,踏入冰冷的夜色中。村子沉睡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墓,只有我手中的灯笼,是一点微弱、摇曳的活气。脚步落在青石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心跳的间隙里。
祠堂在村子最深处,背靠着一片黑黢黢的老林子。远远望去,那点微光在无边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渺小和孤独。越靠近,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香火和陈腐木头的气味就越浓。
祠堂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昏黄的光。我停在门口,能听到里面细微的呼吸声。不止一个人。
推开门,沉重的吱呀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祠堂内部比记忆中更加破败阴森。高大的空间被黑暗吞噬了大半,只有供桌上方悬着几盏长明灯,豆大的火苗勉强照亮下方层层叠叠的牌位,那些黑色的名字在光影里若隐若现,仿佛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我。
供桌前,站着三个人。村长林福贵,三叔公,还有一个我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陈叔。他佝偻着背,眼睛红肿,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但眼神却是一种死寂的平静,直勾勾地看着我,看得我心底发毛。
“来了。”三叔公的声音干涩,打破了沉默。他手里拄着那根磨得光滑的枣木拐杖,站在最前面。
“福贵叔,三叔公,陈叔。”我哑着嗓子打了个招呼,目光扫过他们,最后落在供桌中央。那里,除了历代祖先的牌位,还多了一样东西——一个用白布包裹的长条形物件,不大,但静静地放在那里,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那里面,难道是……秀娟的皮?
我的胃又开始抽搐。
“安子,”村长开口,语气沉重,“今天让你来,是要告诉你,我们林家,或者说,我们这村子,世代守护的是什么,而这守棺人的责任,又是什么。”
他走到供桌旁,指着那个白布包裹:“你先看看这个。”
我犹豫了一下,在三人目光的注视下,艰难地挪动脚步,走到供桌前。颤抖着手,轻轻掀开了白布的一角。
里面不是我想象中的人皮,而是一本书。一本极其古旧的书,书页泛黄发脆,边缘破损,封面是某种暗褐色的皮革,没有任何字样,只有一些模糊扭曲、类似符咒的刻痕。
“这是《棺椁秘录》,”三叔公说,“只有守棺人,才能看,才能学。”
“学什么?”我抬起头,困惑而警惕。
“学如何与棺共生,学如何安抚棺中之物,学如何……维持这村子的平衡。”三叔公的目光锐利起来,“那口棺,不是死物,安子。它里面,睡着东西。”
我头皮一阵发麻:“睡着……什么?”
“我们称之为‘棺灵’。”村长接话,脸上露出敬畏与恐惧交织的神情,“或者说,是一种极其古老强大的‘煞’。它被先祖用大法力封印在那口特制的棺椁中,依靠棺木本身的材质和地脉之气镇压。但这封印并非永固,需要守棺人的血脉和特定的仪式来维系。”
“守棺人的血脉?”我捕捉到这个关键词,“所以,我爷爷,我爹……”
“你爹娘走得早,没来得及传承。”三叔公叹了口气,“你爷爷本想让你远离这一切,所以一直瞒着你。但棺椁裂,血脉醒,这是命中注定。你的名字出现在棺底,就是棺灵对你血脉的感应和标记。”
“秀娟……就是因为这个‘棺灵’需要祭品?”我看向陈叔,他身l微微颤抖,却依旧沉默。
“是,也不是。”三叔公摇头,“祭品,不是为了记足棺灵的食欲,而是为了‘画皮’。”
“画皮?”我又听到了这个词,和秀娟的死法联系了起来,寒意更甚。
“棺灵的力量会逸散,会影响周围的一切。活人沾染,轻则大病,重则癫狂。而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女子,其皮囊是暂时容纳和净化这部分逸散力量的唯一容器。”三叔公的声音低沉而残酷,“所以,每隔一甲子,或者当棺椁出现异动时,就需要一位符合条件的女子,以‘画皮’之术,将其皮囊制成‘影傀’,悬挂于守棺人居所梁上,吸收和转化那股阴煞之气,保村子平安。”
我如坠冰窟。所以,秀娟的死,是一种残忍的仪式?是为了用她的皮,来让一道防护栏?
“所以……你们……你们都知道?你们看着她……”我看向村长和陈叔,声音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
陈叔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像破锣:“这是命……秀娟的命……为了大家……”他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但眼神里却没有恨,只有一种被巨大痛苦碾压后的麻木。
我浑身发冷。这是一种怎样扭曲的“规矩”?用一条鲜活的人命,去填一个所谓的“平衡”?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我低吼道。
“若有,先祖何必行此下策?”三叔公用拐杖顿了顿地,“这是代价,安子。守护的代价。你成了守棺人,就要背负这代价。你要学会《棺椁秘录》里的法门,定期检查棺椁状态,主持必要的仪式,并在下一次‘画皮’之时……让出选择。”
下一次选择?意思是,六十年后,或者棺椁再次异动时,还要有一个“秀娟”?
一股巨大的恶心和抗拒感涌上心头。我看着供桌上那本古老的《棺椁秘录》,只觉得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如果我……不学呢?”我听到自已声音干涩地问。
祠堂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三叔公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村长低下头,陈叔则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里面有通情,也有……一丝警告?
良久,三叔公才缓缓说道:“守棺人断绝,封印失衡,棺灵彻底苏醒。到时,第一个死的,是你。然后,是整个村子,甚至……更远的地方,都会变成死地。那口棺里的东西,远比你能想象的更恐怖。”
他的话像一块巨石,砸碎了我最后一点侥幸。我没有退路。从我的名字刻上棺底那一刻起,我就被绑上了这架通往黑暗的祭坛。
“今晚,”三叔公拿起那本《棺椁秘录》,递到我面前,“你先看看第一篇,‘辨气’与‘饲棺’。从明晚起,子时,你要独自去村口,靠近那口棺,感受它的‘气息’。”
我看着那本散发着腐朽和死亡气息的古书,手指僵硬,几乎无法动弹。
接过它,就意味着接过了这血腥的宿命。
不接?后果……我承担不起。
在三人无声的注视下,在列祖列宗牌位的凝视下,在仿佛从村口蔓延而来的无形压力下,我最终还是伸出了手。
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粗糙的封皮时,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息瞬间顺着指尖窜遍全身。
祠堂外的夜,更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