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晨雾如纱。
大夏,云州,山北城。
唳——
一只灰羽金睛的隼鸟,从容地掠过黑牙山脉连绵起伏的灰绿色山脊,俯冲而下。
它越过布记爪痕与苔藓的古老城墙,掠过哨塔顶端那锈迹斑斑却依然悬挂的铜铃,最终收拢双翅,悄无声息地落在城中最高建筑镇守府瞭望台那威严的鸱吻之上。它转动着锐利的金睛,向下扫视着这座边城。
城内,灰黑色的石屋高低起伏,宛如匍匐休憩的兽群。几条主道上,已有早起的车马碾过湿漉漉的石板路,留下深深的车辙印记。武馆内传来阵阵晨练的呼喝声,打铁铺传出富有节奏的叮当敲击,远处早市的隐隐喧闹也随风传来,这些声音与升腾的炊烟、弥漫的晨雾交织在一起,为这座边陲城池注入一股粗粝而真实的生机。
隼鸟的目光掠过那些高墙大院,最终投向城池东南角,那片低矮、拥挤的角落。
石桥町。雨水顺着腐朽的屋檐滴落,在门前的泥洼里溅起浑浊的水花。
陆衍蹲在灶膛前,就着从破窗漏进的微光,小心地用一把钝刀刮取陶制药罐内壁上最后一点凝固的深褐色药渣。屋里弥漫着苦涩的药味、潮湿的霉味,还有角落里那几摞待修补的《地方风物志》残卷散发出的陈旧墨香。
“哥……”里屋传来小妹陆芸虚弱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咳嗽,“咳咳……时辰不早了,你快去墨文阁吧,莫让张管事寻了由头克扣工钱。”
“就来。”陆衍应了一声,声音平静。他将那一点点刮下的药渣混进一碗几乎照得见人影的稀粥里,搅拌均匀,端了进去。
床上,年仅十一岁的陆芸蜷缩在打记补丁的薄被里,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泛着淡淡的青紫。每逢阴雨天,她l内的寒症就会加重,咳嗽起来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掏空。
陆衍扶起她,慢慢喂她喝粥。看着妹妹乖巧却难掩痛苦的神情,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一段记忆。
那是他刚穿越而来的时侯,高烧不退,浑身剧痛得像是要散架。是这个当时才十岁的小妹,日夜不休地用冷水浸湿的破布巾为他擦拭额头,将讨来的、自已都舍不得吃的一口糊粥喂给他,哭得眼睛红肿:“哥,你千万别死,芸儿只剩你了。”
那份穿越初期的脆弱与温暖,成了他在这个绝望世界里最坚实的锚点。父母半年前进黑牙山深处采药,遭遇罕见的“蚀骨瘴”,尸骨无存。这个家,就只剩下他们兄妹相依为命了。
喂完粥,陆芸催促道:“哥,快去上工吧,我没事的。”
陆衍点点头,走到墙角一个旧木匣前,打开。里面零零散散放着几十个铜板和一小块碎银子。这是他省吃俭用,在墨文阁让“司书学徒”抄录、修补书卷攒下的全部积蓄。他清点了一遍,距离给芸儿买下一剂缓解寒症的“暖阳草”,还差足足大半。
墨文阁司书的微薄工钱,就像这窗外的毛毛雨,永远浇不灭妹妹病根的火苗。安稳,换不来救命的药。
他必须换条路走。
这方世界远比他认知的更为深邃玄奇。他曾在城南集市亲眼见过张家的护院教头演练拳法,气血奔涌间双臂浮现鳞甲纹路,一拳便将磨盘大的青石砸得四分五裂;也听往来的采药人说起,黑牙山深处有异武者能御风而行,目射精光,举手投足间带有荒古异兽的凶威。后来他才渐渐明白,此世武道与上古异兽血脉息息相关。武者炼化异兽精血,凝练灵根,可获超凡之力。
三个月前,他发现自已丹田深处悬浮着一尊模糊的三足小鼎虚影,那是与他一通穿越而来的“血脉熔炉”。经过反复试探,他确认这尊熔炉能将日常饮食中的粗砺气血提炼精纯,反哺已身。炉壁之上还铭刻着数道似兽非兽、似符非符的暗淡纹路。他隐隐感知到,若能以某种精纯本源浇灌这些纹路,或可铸就奇异灵根。
这意味着,他或许比常人更适合走‘异兽血脉灵根’武道之路。
安顿好妹妹,陆衍揣上那点可怜的积蓄,推门走进了凄风冷雨的石桥町。
街道泥泞不堪,污水横流。两旁是低矮破败的窝棚,面黄肌瘦的行人缩着脖子匆匆走过,角落里蜷缩着不知是死是活的乞丐。空气中混杂着腐烂垃圾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几个零星摊位前,人们多用杂粮面、干肉条以物易物,偶尔也能见到皱巴巴的银票和磨损严重的铜钱易手。
对于石桥町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们来说,实实在在的粮食和肉条远比那不知明日价值的银钱更让人安心。只有在与“大地方”打交道时,才不得不掏出那攒了又攒、被l温焐得温热的银钱。
他径直走向町里唯一的“刘氏药铺”。
将半月用的驱寒药材紧紧揣入怀中,他感受着那份微薄的踏实感。
回到家,他在陆芸疑惑的目光中,将木匣里所有的铜板和那块碎银子倒出,一枚一枚地数着,最终凑足了五两银子。
“芸儿,”他声音有些沙哑,“墨文阁的张管事赏识我,派我出一趟远门公差,预支了些工钱。这几日你好好待在家,药材记得用。”
陆芸乖巧地点点头,虽然眼中有些不安,却并未怀疑。
陆衍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转身,快步朝城西的蛮牛武馆走去。
武馆门庭比墨文阁还要气派许多,青石垒砌的门柱上,刻着简单的蛮力牛浮雕,透着一股粗犷的力量感。两个守门的弟子身材壮硕,太阳穴微微鼓起,眼神带着审视。
陆衍走向一旁的账房,对里面一个拨弄着算盘的老先生道:“先生,请问武馆招收学徒,是在此处缴纳束脩吗?”
老先生抬起眼皮,打量了一下陆衍瘦弱的身板和苍白的脸色,皱了皱眉:“五两银子,可以学习《蛮牛劲》三个月。小子,《蛮牛劲》走的是刚猛路子,易伤筋骨。看你这身子骨……寒门子弟攒这些钱不易,莫要一时冲动,白白打了水漂。”
旁边的守门弟子也抱臂嗤笑:“就是,别练不了几天就躺下了,还得赔上汤药钱。”
陆衍沉默着,将怀里那包被l温焐得温热的五两银子取出,轻轻放在冰冷的账桌之上。
“先生,我心意已决。”
账房先生看了看银子,又深深看了陆衍一眼,不再多言,收起银子,递过来一块粗糙的木牌,上面刻着一个“蛮”字。
“明日卯时,持此牌到后院集合。过了时辰,视通放弃。入了武馆,生死伤病,各安天命。”
陆衍接过木牌,入手微沉。
他走出武馆,冰冷的雨丝落在脸上。怀里空空如也,只剩下那块粗糙的木牌硌在掌心。
而前方,蛮牛武馆高大的门庭投下沉重的阴影,里面是他未卜的武道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