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丝,被深秋的寒风裹挟着,狠狠砸在泛着金属光泽的寰宇资本四个大字上,然后顺着冰冷的玻璃幕墙滑落,蜿蜒出交错的水痕。
就像三年前,我脸上狼狈的泪痕。
秦总,顾氏集团的顾总已经在楼下等了您三个小时了,您看……
我的特助乔娜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身姿笔挺地站在我的办公桌前,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探寻。她手里的平板上,正显示着楼下大厅的监控画面。
画面里,那个曾经在我世界里一手遮天的男人,此刻正无比落魄地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厅角落。
他身上那件高定西装的下摆沾染了雨水,变得色深且皱,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也被湿气弄得有些凌乱,几缕发丝贴在额前,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往日的矜贵,多了几分丧家之犬的颓唐。
我端起手边的蓝山咖啡,轻轻吹散氤氲的热气,却没有喝,只是盯着屏幕里那张熟悉的、此刻写满了焦躁与屈辱的脸。
第一章
顾景渊。
这个名字,曾是我整个青春的信仰,也是我前半生所有痛苦的源头。
我放下咖啡杯,骨瓷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我靠在价值六位数的真皮老板椅上,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不见。
乔娜点点头,没有丝毫意外,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我又叫住了她,让前台给他送杯热水,别让人说我们寰宇资本连待客之道都没有。哦,对了,告诉他,我今天行程很满,未来一周,也都没空。
好的,秦总。
乔娜转身离去,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我转动座椅,面向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金融中心,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宛如一片钢铁丛林。而我的寰宇资本,就坐落在这片丛林的顶端。
我花了三年时间,才从那个深渊里爬到这个位置。
为的,就是今天。
为了能有资格对他说出这两个字——不见。
我的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回了三年前那个同样冰冷的雪夜。
那天是顾景渊二十五岁的生日宴,在他家的半山别墅里,名流云集,觥筹交错。
我作为他的女朋友,穿着他亲自为我挑选的白色晚礼服,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微笑着跟在他身边,接受着旁人或艳羡或探究的目光。
我以为,那是我离幸福最近的一天。
直到宴会过半,一个穿着水蓝色长裙,气质温婉如水的女人,被顾景渊的母亲牵着,从二楼缓缓走下。
她叫温语。
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名字,顾景渊放在心尖尖上,却从不让我触碰的禁忌。
那一刻,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她就像一轮清冷的月亮,而我,瞬间成了地面上一粒不起眼的尘埃。
顾景渊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与狂喜。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松开了我的手,大步流星地朝她走去,仿佛等待了几个世纪那么久。
小语,你回来了。他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带着一丝颤抖的珍重。
我一个人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周围所有的声音都离我远去,只剩下心脏被寸寸撕裂的剧痛。
宾客们窃窃私私的议论声,像无数根钢针,扎进我的耳朵里。
那不是温家的大小姐吗听说一直在国外养病,怎么突然回来了
正主回来了,那顾少身边这个……算什么
还能算什么,一个赝品,一个替身罢了。
我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顾景渊从不带我见他最重要的朋友,为什么他总在深夜醉酒后,抱着我喊小语,为什么我学的专业、喜欢的画风、甚至穿衣的风格,都和他口中那个完美的她如此相似。
原来,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付出,不过是在扮演另一个人的影子。
宴会的高潮,顾景渊牵着温语的手,站在了水晶灯下。他没有看我一眼,仿佛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他举起酒杯,对着所有人,也对着我,用一种近乎宣判的、冰冷而残忍的语气说:
给大家介绍一下,温语,我的未婚妻。感谢各位今晚的到来,也感谢……秦筝小姐这几年来的‘陪伴’。
陪伴两个字,他咬得格外重,像是在施舍,又像是在嘲讽。
全场哗然,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而我,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成了那个年度最大的笑话。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栋别墅的。我只记得,外面的雪下得很大,我的白色晚礼服很快就被浸湿,冷得我浑身发抖。
顾景渊追了出来,他脱下西装外套,想要披在我身上,动作里却没有一丝温度。
秦筝,别闹得太难看。他皱着眉,语气里满是上位者的不耐烦,小语身体不好,受不得刺激。我们之间,到此为止。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支票,塞进我冰冷的手里。
这里是五百万,算是我对你这几年的补偿。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我看着他那张英俊却冷酷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攥住,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我问他:顾景淵,你爱过我吗哪怕只有一点点。
他沉默了片刻,眼神飘向了别墅里那个温暖明亮的身影,然后才回过头,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你不过是她的一点影子。秦筝,认清你自己的位置。
叮——
内线电话的铃声将我从痛苦的回忆中拉回。
我按下接听键,乔娜冷静的声音传来:秦总,顾总他……他不肯走,他说如果您今天不见他,他就跪在大厅里,直到您肯见他为止。
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跪下
他以为,现在的我,还会在乎这个吗
我对着话筒,声音清晰而冷漠地说道:乔娜,通知安保部,如果有人在大厅扰乱公共秩序,直接报警处理。我们寰宇资本,不是收容所,更不是戏台。
挂掉电话,我再次看向窗外。
雨,似乎更大了。
顾景淵,这场由你开始的游戏,现在,轮到我来制定规则了。
第二章
报警两个字,显然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出十分钟,乔娜再次打来电话,告诉我顾景渊已经离开了。
我嗯了一声,挂断电话,继续处理手头的文件。仿佛刚才那个小插曲,不过是拂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当听到他离开时,我紧握着钢笔的指尖,还是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三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蜕变成一个杀伐果断的资本女王。但那些被刻进骨子里的伤痛,并不会轻易消失,它们只是被我用更厚的铠甲,更冷的伪装,深深地埋藏了起来。
那年雪夜之后,我病了一场,高烧不退,在小小的出租屋里昏睡了三天三夜。
梦里,全是顾景淵和温语站在一起的画面,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我,是那个多余又可笑的第三者。
醒来时,窗外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我摸了摸滚烫的额头,挣扎着起身,脚下却踩到了一张冰冷的卡片。
是顾景淵给我的那张支票。
五百万。
对于一个刚毕业没多久,还在为房租发愁的普通女孩来说,这是一笔天文数字。
是顾景淵的补偿,也是他对我们之间那段感情的最终定价。
我看着支票上那一连串的零,突然就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原来,我掏心掏肺的三年,在他眼里,就值这五百万。
我没有撕碎它,也没有把它扔掉。
我拿着那张带着羞辱意味的支票,兑换了飞往异国的机票,和一张顶尖商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顾景淵,你不是说我只是个影子,让我认清自己的位置吗
那好,我就让你看看,影子,也能灼烧出自己的光芒。
在国外的日子,是地狱般的磨砺。我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疯狂地吸收着所有知识。语言不通,我就抱着词典啃到深夜;课程跟不上,我就把教授的讲义翻来覆去地研究。
身边的同学,大多是家境优渥的富二代,他们开着跑车,参加着各种派对,而我,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剩下的时间,全部泡在图书馆和自习室里。
支撑我熬过那段暗无天日时光的,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回去。
我要以一种他无法忽视的姿态,重新站在顾景淵的面前。我要让他知道,他当初放弃的,究竟是什么。
毕业后,我没有立刻回国。我用手里仅剩的钱,加上一笔风险极高的贷款,在华尔街成立了一个小小的投资公司。
我的导师曾劝我,说我太疯狂,太激进。
可他不知道,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最不缺的,就是赌上一切的勇气。
接下来的两年,我像一匹饿狼,在华尔街这个血腥的斗兽场里,凭借着精准的判断和狠辣的手段,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我的公司,从最初只有三个人的小作坊,一步步扩张,最终变成了在圈内小有名气的寰宇资本。
当我觉得时机成熟时,我带着积累的资本和人脉,回到了这座让我心碎的城市。
我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收购了一家濒临破产的传媒公司,并且把它改造成了寰宇资本在国内的总部。
巧的是,这家公司的写字楼,就在顾氏集团总部的正对面。
我每天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都能看到对面那栋代表着顾家权势的宏伟建筑。
一如当年,我只能在台下,仰望着舞台上光芒万丈的他。
而现在,我们隔着一条街,遥遥相望,平起平坐。
不,甚至……我已经隐隐有了俯视他的资格。
这三年,我疯狂地工作,却也时刻关注着国内的财经新闻。
顾家的生意,似乎并不好做。
顾景淵接手家族企业后,过于冒进,投资的好几个项目都接连亏损。再加上国际市场动荡,顾氏集团这个曾经的商业巨轮,已经出现了倾覆的迹象。
而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他们最重要的海外合作方,突然单方面撕毁了合约。
而那个合作方,恰好是我的老朋友。
我没有落井下石,我只是在他们最需要资金的时候,从市场上,悄悄地,吸纳了他们大部分的流通股。
所以,顾景淵今天会来求我,一点也不意外。
没有我的注资,顾氏集团的资金链,不出一个月,就会彻底断裂。
届时,等待他的,将是破产清算的万丈深渊。
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乔娜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秦总,这是顾氏集团最新的财务报表和项目评估,您之前吩咐我准备的。
我接过文件,随手翻了翻。
亏损,负债,坏账……满目疮痍。
他倒是真敢来找我。我冷笑一声,将文件扔在桌上,他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一个把我当成垃圾一样扔掉的人
乔娜推了推眼镜,冷静地分析道:或许,他觉得秦总您对他还余情未了。毕竟,在商言商,收购一个烂摊子,并不符合寰宇的利益。
我闻言,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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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在商言商。
可我回来的目的,从来就不是为了商。
我是来复仇的。
还有一件事,乔娜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我查到,温语小姐在一个月前,已经和顾景淵解除了婚约,回了国外。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解除了婚约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顾家要破产了
当年,温语回国,顾景淵毫不犹豫地抛弃了我。如今,顾家落难,她又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他。
真是……绝配。
我自嘲地笑了笑,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咖啡,一饮而尽。
苦涩的液体滑入喉咙,像极了当年的那段感情。
我知道了。我淡淡地说,让市场部那边继续按计划行事,必要的时候,可以再压一压顾氏的股价。我要让他知道,求人,就要有求人的姿态。
明白。
乔娜离开后,我再次望向窗外。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对面的顾氏大楼,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
不知道,此刻的顾景淵,正坐在哪一扇窗户后面,品尝着我当年尝过的,那种无助与绝望的滋味。
顾景淵,这只是个开始。
你欠我的,我会让你,加倍偿还。
第三章
第二天,我没想到顾景渊会用一种更直接的方式来求我。
他直接堵在了我公寓的地下车库。
当我的红色法拉利拐进专属车位时,一道身影猛地从承重柱后面闪了出来,拦在了我的车前。
刺耳的刹车声在空旷的车库里响起。
我皱着眉,看着车灯前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夜未见,他似乎更加憔悴了。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那份刻在骨子里的骄傲,已经被现实的重压碾得粉碎。
我没有下车,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唐突,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就被更浓的恳求所取代。
他走到我的驾驶座车窗旁,弯下腰,用一种近乎卑微的姿attitude敲了敲车窗。
筝筝……我知道你在里面,我们谈谈,好吗
筝筝。
这个曾经让我心跳加速的昵称,此刻从他嘴里说出来,只让我觉得无比讽刺。
我降下车窗,一股冷风灌了进来。
顾总,我刻意用了疏离的称呼,看着他瞬间僵硬的脸,心里涌起一股报复的快感,你知道非法拦截他人车辆,我可以告你骚扰吗
我……顾景淵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我没有别的办法。秦筝,我知道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但是顾家……顾家不能倒。算我求你,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帮我这一次。
情分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忍不住笑出了声,顾总,你是不是忘了,三年前,是你亲手把我们之间的‘情分’,用五百万给买断了。怎么,现在想反悔可以啊,先把那五百万的本金加利息还给我,我们再来谈‘情分’这两个字。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如今的顾氏,别说五百万,就连五十万的流动资金都拿不出来。
秦筝,你一定要这么咄咄逼人吗他眼中的恳求,渐渐被一种无力的愤怒所取代,我知道你恨我,你想报复我。可你这么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毁了顾氏,对寰宇来说,也是一笔失败的投资!
失败我挑了挑眉,从副驾上拿起一份文件,扔到他面前,顾总,看来你对自己的公司状况,还不够了解啊。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你的顾氏在我眼里,到底值几斤几两。
他捡起文件,借着车库昏暗的灯光,一页页地翻看着。
那是乔娜团队连夜做出来的,一份关于顾氏集团的,最详尽、最残酷的资产评估和收购方案。
在我的计划里,顾氏那些不良资产和沉重债务,都会被剥离、清算,最后剩下的,只有几个还有盈利潜力的核心项目。
而我付出的代价,将远远低于市场的估值。
这不是拯救,这是趁火打劫,是赤裸裸的吞并。
你……顾景淵的手开始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愤怒和恐惧,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帮我!你就是想……吞掉顾家!
恭喜你,答对了。我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顾总,商场如战场,这么简单的道理,你现在才明白,是不是太晚了点
他死死地瞪着我,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秦筝,你真狠。
我这点狠,不都是跟你学的吗我微笑着,语气却冰冷刺骨,当初你把我当成温语的影子,利用我来填补你空虚的感情时,你狠不狠你为了迎回你的白月光,在生日宴上当着所有人的面羞辱我,把我像垃圾一样扔掉时,你狠不狠
我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狠狠地扎进他的心脏。
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最后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他大概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用他当初对我的方式,来这样质问他。
车库里陷入了死寂,只剩下他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宾利缓缓驶了过来,停在了我的车旁。
车门打开,一个身形挺拔、气质儒雅的男人走了下来。
阿筝,怎么还没上去
来人是沈司衡,我的合伙人,也是我在国外读书时的学长。
他看到车窗外的顾景淵,以及他脸上那副失魂落魄的表情,眼神微微一动,但并没有多问。
他走到我车边,很自然地脱下自己的羊绒大衣,披在了我的肩上,语气温和地责备道:怎么开车窗着凉了怎么办
这亲昵的举动,无疑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顾景淵的胸口。
他看着沈司衡,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嫉妒。
他是谁顾景淵的声音干涩地响起。
我还没开口,沈司衡已经微笑着伸出了手,语气礼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你好,顾总。我是沈司衡,秦筝的……合伙人。
合伙人三个字,他说得意味深长。
顾景淵没有去握他的手,只是死死地盯着我,仿佛想从我脸上看出一丝破绽。
秦筝,你为了报复我,就这么作践自己吗随便找个男人……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是我打的。
我下了车,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被我一巴掌打蒙了的男人。
顾景淵,收起你那套可怜的自尊心。你以为现在还是三年前吗你以为我秦筝离开了你,就活不了了吗
我指了指沈司衡,又指了指我自己,冷笑着说:
看清楚,他,沈司衡,哈佛商学院的双料博士,华尔街最顶尖的投资人。我,秦筝,寰宇资本的创始人兼CEO。我们站在一起,是强强联合,是势均力敌。
而你,我的目光落在他狼狈不堪的样子上,充满了鄙夷,一个连自己公司都保不住的丧家之犬,你凭什么,对我身边的人,指手画脚
我的话,像最锋利的刀,将他最后一丝伪装和尊严,剥得干干净净。
他捂着脸,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靠在冰冷的承重柱上,眼神涣散,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我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对沈司衡说:我们走吧。
好。
沈司衡为我打开车门,体贴地用手护住我的头顶,防止我碰到车框。
就在我坐进车里的那一刻,我听到身后传来顾景淵带着哭腔的、绝望的嘶吼。
秦筝!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我发动车子,红色的法拉利发出一声咆哮,绝尘而去。
怎么样
顾景淵,我要你,尝遍我当年所有的痛苦。
我要你,跪在我面前,摇尾乞怜。
第四章
那次在车库的不欢而散之后,顾景淵消停了好几天。
我猜,他应该是被我那番话刺激到了,需要时间来消化自己从云端跌落泥潭的巨大落差。
但这几天,金融市场上的风暴,却愈演愈烈。
在寰宇资本的精准狙击下,顾氏集团的股价一泻千里,接连跌停,市值蒸发了近百亿。
媒体们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至。
商业帝国摇摇欲坠,顾氏神话或将破灭!
传顾氏资金链断裂,已到破产边缘!
昔日天之骄子跌落神坛,顾景淵何去何从
各种耸人听闻的标题,占据了各大财经版块的头条。
我坐在办公室里,看着这些新闻,内心平静无波。
这都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
我要的,不仅仅是让他破产,更是要摧毁他所有的骄傲和自信,让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什么叫一无所有。
这天下午,我刚结束一个视频会议,乔娜敲门进来,表情有些古怪。
秦总,有位……自称是您朋友的人,想见您。
朋友我有些意外。我回国之后,一心扑在工作上,几乎没什么社交。
她说她叫……陈思佳。
陈思佳。
听到这个名字,我愣了一下。
那是我大学时最好的闺蜜,也是唯一一个,知道我和顾景淵所有过往的人。
当年我狼狈出国,断了和国内所有人的联系,其中也包括她。
她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让她进来吧。我沉吟片刻,说道。
几分钟后,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画着精致妆容的女人走了进来。
筝筝!
看到我的瞬间,陈思佳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快步走过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这个没良心的,一走就是三年,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
感受着怀抱里熟悉的温度,我冰封已久的心,也泛起了一丝暖意。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拍了拍她的背,轻声说。
乔娜体贴地为我们倒了两杯茶,然后退了出去。
我们在沙发上坐下,叙了会儿旧,气氛渐渐缓和下来。
筝筝,你这些年,过得好吗陈思佳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心疼。
挺好的。我笑了笑,如你所见,现在是寰宇资本的秦总,手底下管着几百号人,忙得脚不沾地。
我知道你现在厉害了,陈思佳叹了口气,可是……你真的放下了吗
我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思佳,你今天来找我,不是只为了跟我叙旧吧我开门见山地问。
陈思佳的表情有些尴尬,她犹豫了半天,才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推到我面前。
筝筝,这是……顾景淵托我带给你的。
我看着那个盒子,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家甜品店的限量款蛋糕,以前,顾景淵偶尔也会买给我,作为哄我开心的礼物。
现在,他又想故技重施吗
他找不到你,就找到了我公司。陈思佳苦笑着解释道,他跟我说了很多,说他知道错了,说他后悔了。他说他知道你不肯见他,所以想让我来当个说客。
说客我冷笑一声,他让你来说什么让我看在过去的情分上,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筝筝,我知道你恨他。陈思佳握住我的手,语气诚恳,当年他那么对你,别说你,连我这个旁观者都看不下去。可是……冤冤相报何时了为了一个渣男,把自己变成一个冷冰冰的复仇机器,真的值得吗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顾伯伯和顾伯母……他们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顾氏是他们一辈子的心血,如果真的在你手里破产了,我怕他们……
停。我打断了她的话,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思佳,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我不想对你说重话。但是,你今天不该来。
我将那个蛋糕盒子,推回到她面前。
告诉顾景淵,别再白费心机了。他以为送一块蛋糕,找个人来说情,就能抹掉他给我的伤害吗他太天真了。
还有,我看着陈思佳,一字一句地说,我做这一切,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我自己。我要拿回属于我的尊严。至于顾家的其他人,他们当初眼睁睁看着我被羞辱,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我说一句话。现在,凭什么要我来可怜他们
陈思-佳看着我决绝的眼神,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她沉默了许久,最终只是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筝筝,你变了。
人总是会变的。我淡淡地说。
送走陈思佳后,我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
夕阳的余晖,透过落地窗洒了进来,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承认,陈思佳的话,还是触动了我。
我真的,变成了一个冷冰冰的复含机器吗
晚上,沈司衡约我吃饭。
在一家格调优雅的法式餐厅里,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
还在为顾氏的事情烦心他切着盘子里的牛排,状似不经意地问。
没什么。我摇了摇头。
阿筝,他放下刀叉,认真地看着我,我知道,你收购顾氏,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我。当初在华尔街,顾氏的海外合作方,就是被我们联手做空的。
我没有否认。
沈司衡对我,有知遇之恩。当初我一穷二白,是他看中了我的才华,拉了我一把。而他家里,和顾家是世仇。
这次回国,与其说是我的复仇,不如说是我们两人联手,对顾家的一场围猎。
但是,我不想看到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沈司衡的声音很温柔,顾景淵固然可恨,但他不值得你赔上自己的快乐。我希望,寰宇资本在你手里,是开疆拓土的利剑,而不是一把只为了复仇的、伤人伤己的匕首。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这三年来,只有他,是真心实意地在关心我。
我知道了。我对他笑了笑,放心吧,我分得清。
这顿饭,我们吃得很愉快。
饭后,沈司衡送我回家。
车子刚驶入小区的林荫道,我的手机就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虚弱而苍老的声音。
是……是秦筝小姐吗
您是
我是……顾景淵的母亲。
第五章
顾夫人的电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我原本已经趋于平静的心湖,激起千层涟漪。
电话里,她没有指责,没有谩骂,只是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请求我见她一面。
她说,她知道景淵对不起我,她说顾家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求我能给顾氏留一条活路。
最后,她甚至说:秦小姐,如果你愿意见我,我可以……给你跪下。
一个曾经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豪门贵妇,说出给你跪下这样的话,可见顾家,是真的被逼到了绝境。
我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答应了。
不是因为心软,而是我想亲眼看看,这家人,还能为他们的儿子,卑微到什么地步。
见面的地点,约在了一家私密性很好的茶馆。
我到的时候,顾夫人已经在了。
几天不见,她仿佛老了十岁。往日里精心打理的头发,此刻夹杂着几缕银丝,眼角的皱纹,也深了许多。她穿着一身素色的旗袍,面前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神情憔-悴地望着窗外。
看到我,她连忙站起身,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秦……秦小姐,你来了。
我点点头,在她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地说:顾夫人,您找我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我时间有限。
我的冷漠,似乎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搓着手,局促不安了半天,才从身边拿出一个丝绒首饰盒,推到我面前。
秦小姐,这是我们顾家的一点心意……我知道,这点东西,弥补不了景淵对你的伤害,但……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成色极佳的帝王绿翡翠手镯。
我认得它。
这是顾家的传家宝,据说价值过亿,只传给顾家的儿媳。
当年,我曾无数次幻想过,顾夫人亲手将这只手镯戴在我手上的场景。
没想到,今天,它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在我面前。
像是一种迟来的、廉价的补偿。
我啪地一声合上盖子,将盒子推了回去。
顾夫人,您觉得,我现在还缺这点东西吗
我的语气,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不……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慌乱地摆着手,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秦小姐,我求求你,求求你放过顾家吧!景淵他……他已经知道错了!他这几天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我怕他……我怕他会想不开啊!
她说着,竟然真的颤颤巍巍地要从椅子上滑下来,作势要给我下跪。
我心里一惊,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她。
顾夫人,您这是干什么!
秦小姐,只要你肯放过顾氏,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她抓着我的手,哭得老泪纵横,都是我的错,当年是我不对,是我鬼迷心窍,觉得温语才是顾家最好的儿媳,是我逼着景淵……是我逼着他伤害了你!你要怪,就怪我这个老太婆吧!
我看着她痛哭流涕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如果当年,在我被当成替身,被无情抛弃的时候,她能站出来为我说一句话,事情又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抽回自己的手,声音冷得像冰。
顾夫人,收起您的眼泪吧。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吃。顾景淵是成年人,他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顾家也是一样。
说完,我不再看她,起身离开了茶馆。
走出茶馆,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倾盆大雨。
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无数水花。
我站在屋檐下,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心里却是一片空茫。
报复了顾夫人,我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快乐。
反而觉得……有些疲惫。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沈司衡。
在哪儿下这么大雨。他的声音,总是能轻易地安抚我烦躁的心。
在外面,刚谈完事情。
站着别动,我去接你。
十五分钟后,沈司衡的车,准时出现在了茶馆门口。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快步走到我面前,将我护在他的羽翼之下。
先上车,别淋湿了。
坐进温暖干燥的车里,我才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经冰凉一片。
沈司衡从后座拿了条毯子,盖在我腿上,又递给我一杯热可可。
谈得不顺利他问。
我摇摇头,把刚才和顾夫人见面的事情,简单地跟他说了一遍。
他听完,沉默了片刻,然后发动了车子。
阿筝,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他握住我的手,语气坚定,不用顾虑任何人,也不用被任何事束缚。就算你决定现在收手,我也支持你。就算你想把顾家夷为平地,我也会陪你一起。
他的话,像一股暖流,瞬间包裹了我的心脏。
是啊,我为什么要在乎别人的感受
我凭什么要因为一个伤害过我的人的母亲的眼泪,就心软,就动摇
我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司衡,送我回公司。
好。
车子在雨幕中穿行,很快就回到了寰宇资本的大楼下。
我正要下车,却猛地顿住了。
我看到,在大楼的门口,雨幕之中,有一个人,直挺挺地跪在那里。
是顾景淵。
他没有打伞,任由冰冷的雨水将他从头到脚浇得湿透。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的身形,在风雨中显得那么单薄,那么脆弱,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可他的背,却跪得笔直。
我看着这一幕,心脏像是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因为,三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我也曾这样,在他家别墅门口,跪了整整一夜。
只为求他,不要抛弃我。
而他,始终没有出来见我一面。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只是这一次,跪着的人,变成了他。
沈司衡也看到了这一幕,他皱了皱眉,转头看我:要不要……让保安把他赶走
我摇了摇头,目光复杂地看着窗外那个身影。
不用。
我推开车门,撑开伞,一步一步地,朝着他走了过去。
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一曲混乱的交响乐。
我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听到脚步声,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曾经意气风发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和哀求。
筝筝……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妈……都跟你说了吧
说了。我的声音,比这雨水还要冷。
那……那你……他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希冀。
我收起伞,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我的脸上,身上。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清晰而残忍地说道:
顾景淵,你听好了。你跪在这里,一天,我就让顾氏的股价,跌停一天。你跪两天,我就让它跌停两天。
你什么时候,跪到死,我什么时候,就彻底收购顾氏。
第六章
我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冰刃,彻底粉碎了顾景渊最后一点希望。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双曾经能轻易搅动我心湖的眼睛里,最后的光芒,也一点点地熄灭了。
我不再看他,转身就走,将他绝望的、破碎的眼神,和我自己身上冰冷的雨水,一同抛在了身后。
沈司衡没有跟上来,他只是默默地站在车边,为我撑着伞,给了我足够的空间。
回到公司,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换掉了湿透的衣服,然后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那个在雨中越发渺小的身影。
我以为,我会感到大仇得报的快感。
可实际上,我的心里,却是一片荒芜。
原来,极致的恨意过后,剩下的,不是快乐,而是更深的空虚。
顾景淵,真的在楼下跪了一夜。
第二天,当我到公司时,他已经被冻得昏迷了过去,被救护车拉走了。
而顾氏的股价,也如我所说,再次跌停,距离退市,只有一步之遥。
顾景淵住院后,顾家彻底放弃了抵抗。
顾夫人再次联系我,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丝毫情绪,只剩下认命般的麻木。
她说,顾家愿意接受寰宇资本的任何收购条件。
接下来的半个月,寰宇的团队,以雷霆之势,正式完成了对顾氏集团的收购。
尘埃落定的那天,我去医院看了顾景淵。
他躺在VIP病房里,瘦得脱了形,脸色苍白得像纸。看到我,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
我拉了张椅子,在他床边坐下。
我们之间,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却像是隔着一个无法跨越的银河。
为什么他看着我,声音嘶哑地问,为什么……最后还要救我
那天他昏倒后,是我匿名叫的救护车,也是我让人安排的最好的病房和医生。
我不想让你死。我平静地看着他,因为,死了,太便宜你了。我要你活着,好好地活着,亲眼看着,你是如何失去一切的。看着我,是如何把你曾经施加在我身上的一切,都加倍奉还的。
他闭上眼睛,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我错了……秦筝,我真的知道错了……他哽咽着,如果……如果时间能倒流,我一定……
没有如果。我打断了他,顾景淵,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就是后悔。
我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他的床头。
这是顾氏集团的重组方案。你父亲和你母亲的股份,我会按照市价折算成现金给他们,足够他们安度晚年。至于你……
我顿了顿,看着他紧张的眼神,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你名下的所有资产,都会被用来抵偿公司的债务。另外,重组后的新公司,我给你留了个位置——市场部的副总监。
他猛地睁开眼睛,震惊地看着我。
让他,一个曾经的顾氏太子爷,去给别人当一个部门副总监
这比杀了他,还要让他难受。
你……
这是你唯一的选择。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要么,接受这个职位,像个普通人一样,朝九晚五,为了生计奔波。要么,你就带着一身的债务,去过你众叛亲离的下半辈子。
秦筝,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到了这个时候,他问的,竟然还是这个问题。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爱过。我看着他,坦然地承认,我曾经,用尽了我全部的力气去爱你。我以为,你是我的全世界。可是,你亲手,把我的世界,给毁了。
所以,从我决定报复你的那一刻起,那份爱,就已经死了。
现在,我对你,只有……我俯下身,在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说,厌恶。
说完,我直起身,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走出病房的那一刻,我感觉压在心头三年的那块巨石,终于被彻底搬开了。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
我看到沈司衡正等在走廊的尽头,他看到我,对我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我也对他笑了。
这一次,是由内而外的,轻松而灿烂的笑。
我朝他走去,一步一步,走得坚定而从容。
我和顾景淵的故事,彻底结束了。
而我和我的未来,才刚刚开始。
我原谅你了,顾景淵。
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
再见,景渊。
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