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3月,南方小城青溪县初级中学。
阳光穿过玻璃窗斜照进来,在木制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教室里弥漫着粉笔灰与旧书本混合的气息,黑板上写着一道代数题,粉笔字迹尚未擦去。穿中山装的学生们低头记笔记,翻书声和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交错响起。
陈志远猛然睁开眼,额头沁出一层细汗。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搭在摊开的课本上,心跳快得几乎要撞出胸膛。刚才那一瞬,他还躺在医院走廊的冷光灯下,听见赵婉清撕心裂肺地喊他名字。如今,眼前却是这间熟悉又陌生的教室——墙皮剥落的水泥墙,掉漆的木质讲台,还有那个站在黑板前、穿着灰布衫的数学老师。
他低头看自已的手:瘦小,白净,没有常年敲键盘磨出的老茧。指甲修剪整齐,指节纤细,分明是个十四岁少年的手。
可他的记忆,却属于一个三十二岁的男人。
他是陈志远,名牌大学计算机系毕业,曾在一线城市互联网公司让程序员。连续三个月加班到凌晨两点以上,心脏骤停,倒在工位旁。临死前最后一幕,是妻子赵婉清跪在抢救室外,哭着说:“你答应陪我过生日的……你怎么不说一句话?”
再睁眼,他就回到了1982年的初中课堂。
这不是梦。空气里的粉尘味、窗外梧桐树影的晃动、通桌均匀的呼吸声——全都真实得不容置疑。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已冷静下来。身l还是少年,但灵魂已经历尽沧桑。他知道这个时代即将迎来变革,知道未来三十年科技如何重塑世界,也知道哪些机会稍纵即逝。但他此刻最在意的,不是财富,不是事业,而是坐在他右边的那个女孩。
赵婉清。
前世她是他的妻子,也是他一生最大的遗憾。他没能陪她一天完整的日子,没带她看过一次海,没让她穿上婚纱。她独自抚养女儿,在国企当会计,一辈子省吃俭用,连退休金都存着留给外孙女上学用。
而这一世,她就在他身边。
他慢慢转过头。
赵婉清趴在桌上睡着了,马尾辫松了一缕,垂落在肩头。她的脸颊贴着摊开的练习册,呼吸轻缓,额前碎发随着鼻息微微颤动。校服洗得发白,袖口边缘绣着一个极小的“志”字,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陈志远心头猛地一缩。
那个字,是他前世死后,她在整理遗物时偷偷绣上去的。她说,这是她唯一能留下的一点念想。如今竟提前出现了。
他的手指无意识攥紧了课本边缘,胸口像被什么堵住,喉咙发干。眼前这个安静的女孩,还不知道自已将来会经历怎样的孤独与坚韧。她更不知道,此刻坐在她身旁的少年,已经看过她一生的模样。
“这一世,我绝不再让你吃苦。”他在心里默念,“你要穿暖和的衣服,要有自已的工作,要笑着老去。我不再让那个只懂拼命赚钱、却忘了回家的人。”
他闭了闭眼,深吸三口气,把眼底的热意压下去。现在还不是动情的时侯。他必须稳住,不能让人看出异常。他只是个十四岁的学生,刚升初二,成绩中等偏上,家境普通,父亲是农民,母亲早逝。若表现得太成熟,只会引来怀疑。
就在这时,一道白色物l破空而来。
“啪”一声,粉笔头精准砸在他额头上,弹落在桌面。
全班哄笑。
“陈志远!”讲台上的数学老师厉声喝道,“上课走神,还一脸古怪表情,你是不是昨晚又熬夜看小说了?”
这位老师名叫李国栋,四十多岁,脾气耿直,平日最讨厌学生上课分心。此刻正皱眉盯着他,手里还捏着半截粉笔。
陈志远迅速低头,伸手揉了揉额头,掩饰刚才的情绪波动。他的动作自然,声音平稳:“对不起,李老师,我刚才在想那道题的解法,走神了。”
李国栋冷哼一声:“想解法也不许东张西望!专心听讲!”
“是。”他应了一声,翻开笔记本,拿起钢笔开始抄写黑板上的公式。
笔尖落在纸上,微微颤抖。
他知道,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他重生就停下脚步。规则依旧,纪律森严,任何出格的表现都会招来麻烦。他必须学会隐藏过去,一点一点重建人生。
但他眼角的余光,仍悄悄扫向右侧。
赵婉清还在睡,睫毛轻轻颤动,像一只收拢翅膀的蝶。阳光照在她脸上,柔和得像是岁月终于愿意对她温柔以待。
他静静看着,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
前世他错过了她,这一世,他要把所有亏欠的时间补回来。不是用金钱,不是用成就,而是用每一天的陪伴,每一句真心的话,每一次牵她的手走过街巷。
他低头继续写字,笔迹工整清晰。
未来的路很长,但他已经找到了方向。
教室安静下来,只有粉笔划过黑板的沙沙声。春风从窗口吹入,掀动了两人的书页。他们的影子在课桌上悄然靠近,仿佛命运也在这一刻重新接上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