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个穷大学生却有花不完的钱
食堂的金属餐盘磕在长桌上,发出一声响。我放下它。周围是鼎沸的人声,碗筷碰撞的声音,食物混合的气味。
一碗清汤面。
窗口后的阿姨头也不抬,长柄勺在巨大的汤锅里搅动,然后舀起,浇在白色的面条上。几根葱花浮起。
我递过饭卡。机器发出嘀的一声。
我端着餐盘,穿过拥挤的过道。有人撞了我的胳膊,汤洒出来一点。
抱歉。一个男生的声音。
我摇摇头,继续走。
我找到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桌子有些油腻。我用袖口擦了擦。
对面的几个男生看过来。
又是林默。
他每天都吃这个
不然呢你看他那件T恤,领口都洗松了。
我拿起筷子,夹起一撮面。
食堂门口传来一阵骚动。许多人转头看过去。
高鹏走了进来,他身上那件外套的标志在灯光下很显眼。他身边是苏晴雪。
高鹏拉开一张椅子,用纸巾仔细擦拭了一遍。
晴雪,坐。
苏晴雪的目光在食堂里扫了一圈,然后落在我身上。她顿了一下。
她端着自己的餐盘,走向我这边。
高鹏站起来,拦在她面前。
坐那边干什么这儿有位置。
高鹏,那里还有空位。苏晴雪指了指我旁边的座位。
高鹏顺着她的手指看过来,先是看到我,然后是我的餐盘。他走过来,站在我的桌前。
他低头看着我碗里的清汤面。
同学,这顿饭多少钱
我没有回答,继续用筷子挑动面条。
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叠红色的钞票,丢在我的桌子上。钞票散开,有些滑进了我的餐盘里,沾上了油腻的汤汁。
这些钱,够你吃一个月牛肉面了。
高鹏的手指点了点桌子。
现在,拿着钱,换个地方吃。
苏晴雪快步走过来。
高鹏!你太过分了!
我怎么了我是在做慈善。你看他,连点肉都舍不得加,我帮帮他,有什么不对高鹏转向我,你不配和晴雪坐一张桌子,懂吗
食堂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这张桌子。
我放下筷子。
我站起身。
我没有碰桌上的钱,也没有再看那碗面。
我转身,一步步走向餐具回收处。
我将餐盘放进回收窗口。
我走出食堂。身后的议论声重新响起。
2
我穿过操场,走过公告栏,回到宿舍楼。
楼道里空无一人。
我用钥匙打开房门,走进去,关上门。
我走到床边,蹲下,从床底拖出一个旧皮箱。
箱子锁着。我从脖子上取下一把小小的黄铜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锁开了。
我掀开箱盖。里面是几件叠好的旧衣服。我把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放在一边。箱底,躺着一个黑色的金属盒子。
我打开盒子。
一部黑色的手机躺在天鹅绒的衬里上。机身没有任何标志。
我拿起手机,用袖口擦去上面的一层薄灰。
我把它放进口袋,把衣服放回皮箱,箱子推回床底。
我离开宿舍,走向图书馆。
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翻书的沙沙声。我走过一排排坐满人的长桌,直接上了顶楼。
顶楼的阅览室人很少。我在最里面的角落找了一个靠窗的单人座位。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桌面上。
我掏出那部黑色的手机,放在桌上。
我按下侧面的唯一一个按钮。
屏幕亮起,背景是纯黑色,中央有一个由七颗星组成的图案。
我伸出手指,触碰那个图案。
屏幕上出现一个通讯录,里面只有一个联系人:天枢。
我按下了拨号键。
我把手机举到耳边。
没有拨号音。
电话直接接通了。
龙盾局,代号‘青鸾’,随时待命,林先生。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
我开口。
我需要激活无限额度授信。
指令确认。五分钟内,授信将激活至您的主账户。是否需要派遣外勤小组为您清理障碍
不需要。
是否需要为您准备新的身份档案
不需要。
明白。青鸾二十四小时待命。
通话结束了。
我放下手机,屏幕已经暗了下去。
我坐在位置上,看着窗外。几只鸟从树梢飞过。
口袋里的另一部手机振动了一下。
我拿出来。
屏幕上是一条银行短信。
我打开,看了一眼。
然后删除了短信。
我把手机放回口袋,收起桌上那部黑色手机。
我站起身,离开座位,走下楼梯,推开图书馆厚重的木门,走了出去。
3
我走出图书馆,阳光刺眼。
街对面是一栋通体黑色的建筑,没有招牌。
我穿过马路,走到建筑前。
两扇厚重的玻璃门向内滑开。
门内站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他向我点头。
我走进去。
大厅里很安静,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
地面是光滑的灰色石材,能倒映出天花板上的灯。
我走向最里面的一个柜台。
柜台后坐着一个男人,他穿着一件熨烫过的白衬衫。
他的视线从我的帆布鞋,移动到我的牛仔裤,最后停在我的脸上。
他用下巴指了指大厅的另一侧。
普通业务在那边办理。
我停在柜台前。
我激活一个账户。
他拿起桌上的一支笔,在指间转动。
姓名。
林默。
有预约吗
没有。
他放下笔,双手交叉放在桌上。
我们这里需要预约。
验证码,天枢-7。
他停顿了一下,手指在键盘上敲击。
他看着屏幕。
他的手指停在键盘上,没有动。
他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
他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他放下电话,站了起来。
他看着我,然后又迅速低下头。
我站在原地,等待。
大厅深处的一扇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快步走了出来,他的领带有些歪。
他一路小跑,停在柜台前。
他对着我深深鞠了一躬。
林先生。
他直起身,转向柜台后的男人。
出去。
那个穿白衬衫的男人拿起桌上的东西,快步离开了。
年长的男人绕出柜台,走到我面前。
他再次躬身。
请跟我来,先生,是我们的疏忽。
他侧过身,伸出手,指向那扇打开的门。
我跟着他走进去。
是一条走廊。
他推开走廊尽头的一扇门,为我拉开。
房间里有一张很长的黑木桌子,两排皮椅。
他拉开正对着门的一张椅子。
您请坐。
我坐下。
他站在桌子旁,没有坐。
您需要喝点什么吗咖啡,或者茶
不用了。
他点点头,退出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几分钟后,门开了。
他走进来,双手捧着一个黑色的丝绒盒子。
他把盒子轻轻放在我面前的桌上。
他打开盒盖。
盒子里面是一张纯黑色的卡片。
卡片上没有任何图案,没有数字,没有名字。
他将盒子向我面前推了推。
林先生,这是您的卡。
他的额头上有一层汗。
这张卡没有消费上限。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擦了擦额头。
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您都可以使用它。所有账单会由我们直接处理。
我伸出手,拿起那张卡。
卡片很沉,表面冰凉。
我把卡放进口袋。
我站起身。
他也立刻跟着站直。
我走向门口。
他跟在我身后两步远的地方。
林先生,如果您有任何其他的需要……
我没有回头,推开门走了出去。
我沿着走廊走回大厅。
大厅里空无一人。
穿西装的男人为我拉开大门。
我走出大楼。
阳光落在我的身上。
4
手机振动。
我拿出来。
屏幕亮起,一条信息。
来自李薇。
高鹏在星辰之巅包场了,要跟苏晴雪表白!我们班好多人都来了,快来看热闹!
后面附着一个地址。
我把手机放回口袋。
我拦下一辆出租车。
去星辰之巅。
车停在一栋玻璃幕墙的大楼前。
我下车,走上台阶。
两个穿着制服的门童站在旋转门两侧。
其中一个伸出手臂,拦住我。
先生,晚上好。餐厅今晚被包场了。
我知道。
我绕过他的手臂,走进旋转门。
大厅里铺着厚重的红色地毯。
一架白色钢琴摆在中央,无人弹奏。
一个穿着燕尾服的男人朝我走来。
先生,请问您有请柬吗
没有。
我继续往里走。
他跟在我身边。
先生,今晚是高先生的私人宴会,如果您没有……
我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
他闭上嘴。
我推开通往主餐厅的双开木门。
小提琴的乐声流淌出来。
还有学生们的说笑。
我走进去。
说笑声变小,然后消失。
小提琴手拉错了最后一个音符,琴声停了。
所有人都看着我。
餐厅很大,天花板很高,挂着巨大的水晶吊灯。
几十张铺着白布的餐桌,只有一张坐满了人。
我们班的同学。
高鹏站在最前面,手里捧着一大束红玫瑰。
苏晴雪就站在他对面。
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
高鹏看见我,他把玫瑰换到左手,用右手食指指着我。
林默你怎么进来的
他旁边一个男生开口。
保安呢怎么什么人都放进来
高鹏开口。
这里一道菜够你吃一个月食堂了,你是来应聘洗碗工的吗可惜,我们这里不缺人。
几个人笑起来。
苏晴雪没有笑,她看着我,没有动。
我没有理会高鹏。
我走向站在一旁的餐厅经理。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
我走到他面前。
这家餐厅,今晚我买了。
经理的眉毛动了一下。
先生,您说什么
从现在开始,到营业结束,这里所有东西,所有服务,都属于我。开个价。
经理的嘴角保持着职业性的上扬。
先生,请不要开玩笑。
我从口袋里拿出那张黑色的卡。
我把它放在经理面前的托盘上。
托盘里有一张账单,是高鹏的。
经理低头,看着那张卡。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拿起卡片,翻过来,又翻过去。
他拿出对讲机,捂着嘴,低声说了几句。
他放下对讲机,身体站得更直了。
他双手把卡片递还给我。
不必了,先生。您的指示,我们会立刻执行。
我没有接卡。
拿着。
是。
他握着那张卡,手心对着我,后退了两步。
他转身,走向他的员工。
停止服务高先生的订单。
他又走向乐队。
继续演奏。
小提琴手愣了一下,重新举起琴弓。
音乐再次响起。
经理走到高鹏面前。
他微微鞠躬。
高先生,很抱歉。本店今晚的经营权已经转让给这位林先生。从现在起,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高鹏手里的玫瑰花掉在地上。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经理重复了一遍。
从现在起,林先生是这里的主人。
高鹏指着我的鼻子。
他一个穷鬼他拿什么买你们经理疯了吗!
他转向苏晴雪。
晴雪,你别信!这不可能!
苏晴雪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拿起身边餐桌上的一只高脚杯。
我用指甲在杯口轻轻敲击。
叮。
一声脆响。
音乐停了。
所有人都看着我。
我走到餐厅中央。
我对那些学生开口。
大家随意,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都可以点。
我拿起一张菜单,递给离我最近的一个女生。
她看着菜单上的价格,手缩了回去。
我把菜单放在她桌上。
不用客气。
我的目光扫过所有人,最后落在高鹏的脸上。
他的脸涨得通红。
今晚的消费,我说,由林公子买单。
5
``
我的手机响了。
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通。
林默同学吗我是王院长。
院长,你好。
你现在有时间吗来我办公室一趟。
好的。
我挂断电话,穿上外套,走出宿舍。
院长办公室的门开着。
一个中年男人背对着我,站在窗前。
王院长坐在办公桌后,他指了指沙发。
林默,坐。
我坐下。
这位是高鹏的父亲,高建军先生。
高建军转过身,看着我。
王院长清了清嗓子。
高先生向学校反映了一些情况。关于你昨晚在枫丹白露餐厅的行为。
高建军开口。
我看了餐厅的录像。你公开羞辱我儿子,还动手打了他。
是他先动的手。我说。
他只是个孩子,冲动了一些。高建军说,但你不一样。一个穷学生,突然有了大笔来路不明的钱,在高级餐厅一掷千金。学校方面,有理由怀疑你参与了不正当的活动。
王院长看着我。
林默,学校的声誉很重要。我们需要对每一个学生负责。
我没有做任何违法的事情。我说。
高建军走到我面前。
我已经向市教育局和公安部门提出了协查请求。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学校不能留你。
王院长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
这是你的休学通知书。林默,收拾一下东西,暂时先回家吧。
我站起来,看着他们两个人。
这是学校的决定
王院长把文件推向我。
这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学校好。
我没有拿那份文件。
我转身走出办公室。
回到宿舍,我拿出那部黑色的手机。
我拨通了青鸾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
说。
他们要开除我。
高建军,高氏集团董事长,上市公司,市值三百亿。他给学校捐了一栋楼。
我该怎么做
你想怎么做
我不想被开除。
只是这样
我沉默了几秒。
我要让他后悔。
明白了。高氏集团,股票代码600888。龙盾局金融行动组已经就位,需要你的授权,对目标公司进行一次市场干预。
市场干预
一次精确的金融打击。你是否授权
我授权。
授权确认。行动开始。
电话挂断了。
我打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电脑屏幕上,我输入了600888。
红绿相间的K线图跳了出来。
一条平稳的绿线。
我拿起桌边的泡面,撕开包装,把面饼放进碗里。
我提起热水壶,倒水。
电脑屏幕上,那条绿线顶端,出现了一个红点。
红点迅速拉长,变成一条垂直向下的红线。
我用叉子搅动碗里的面。
屏幕上的红线还在下坠。
没有任何停顿。
我挑起一筷子面,吹了吹,放进嘴里。
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在跳动。
十分钟。
二十分钟。
三十分钟。
那条红线已经跌破了所有的支撑位。
一个小时后,它变成了一条长长的红色瀑布,坠入屏幕底部。
成交量的柱状图上,巨大的绿色柱子拔地而起。
我吃完了面,把汤也喝了。
我把空碗放在一边。
屏幕上的图表,已经变成了一条几乎水平的红线,贴着底部。
右上角的跌幅数字,停在-82.14%。
黑色的手机响了。
还是青鸾。
我接通。
干预结束。高氏集团三小时内蒸发市值两百四十六亿,所有质押股票爆仓,资金链断裂。明天开盘前,他们会宣布破产。
我看着屏幕,没有出声。
你的账户余额没有变化。这次行动动用的是局内专项资金,不计入你的额度。
那这是什么我问。
一次教学。
教我什么
让你明白你手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它不是一张可以无限透支的信用卡,它是一个权限。
权限
一个可以调动龙盾局部分资源的权限。金融,情报,行动。你今晚做的事情,是授权我们用针对敌对国家的经济武器,摧毁了一家国内公司。高建军动用他的金钱、人脉向学校施压,那是他的力量。你动用了你的。
我拿起桌上的叉子,又放下。
你要记住,林默。这不是钱,是力量。力量必须有边界。今天,你做的没有越界。但这个口子不能轻易开。
通话结束了。
我靠在椅子上,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
桌上的手机再次响起。
是王院长的号码。
我接通。
林……林默同学……那个……是个误会,天大的误会!
……
高先生已经撤回了所有投诉。他……他托我向你转达他最深的歉意。学校也是……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回学校来上课
我按下了挂断键。
我合上笔记本电脑。
房间里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光。
6
``
第
6
章深海中的血腥味
房间里没有灯。
只有数十块屏幕发出的蓝光,映照在男人的脸上。
数据流在屏幕上垂直滚动,瀑布一般。
男人伸出手,在空中滑动。其中一道数据流被放大,占据了整个中央屏幕。
K线图,红绿交错,最后是一根垂直向下的红色长线。
脚步声。
另一个人走近,站在他身后。
目标确认瓦解。高氏集团,市值两百四十六亿,四小时内清零。
官方结论是恶意杠杆收购失败,黑天鹅事件。
屏幕前的男人没有回头。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虚拟界面上拉开、旋转。
那根垂直的红线被无限放大,分解成数以万计的交易记录。
这不是天鹅。
他的手指点在几个特定的时间戳上。
01:32:04.11,来自列支敦士登的七亿卖单。
01:32:04.13,来自开曼群岛的十二亿卖单。
01:32:04.19,来自新加坡的九亿卖单。
他将三个数据点连成一条线。
它们的指令源,在发起交易前零点零三秒内被同步激活。这不是市场恐慌,这是外科手术。
他挥手,屏幕切换到一个全球资金流向图。
无数条光线在全球各大金融中心之间穿梭。
资金来源分散在十七家离岸空壳公司,账户在交易完成后一秒内全部注销。干净得像从未存在过。
死胡同。身后的人说。
资金是水,可以蒸发。但下达指令的人,会留下痕迹。
男人打开一个新的窗口,窗口里是不断滚动的底层协议代码。
追踪授权发起本次交易的原始数字签名。
代码开始飞速回溯。
光标穿过层层防火墙和代理服务器。
伦敦。纽约。东京。
最后,它停了下来。
屏幕上显示出一个地址。
华夏科技大学,图书馆,三号服务器。
一所大学
调出服务器的物理监控和访问日志。
监控画面弹出。
是大学图书馆的公共电子阅览室。
学生们在打游戏,看电影,查资料。
日志显示,在交易发生的时间段,有三百一十七名学生使用了服务器。
把所有人的名单和资料都列出来。
三百一十七份学生档案出现在屏幕上。
男人滑动列表,一张张面孔闪过。
他的手停在一份档案上。
林默。
照片上的男孩,看上去很普通。
孤儿。靠奖学金生活。社会关系简单。在校成绩中等。没有任何异常。身后的人读着资料。
男人将林默的档案放大。
把他的所有电子记录调出来。从他出生到现在。每一笔消费,每一次通话,每一个点击。我要知道他今天早上吃了什么。
一个学生,怎么可能调动这种级别的资金和情报网
男人转过身,屏幕的光在他背后勾勒出轮廓。
深海里能闻到血腥味的,不只有鲨鱼。
他从旁边的桌上拿起一枚国际象棋的棋子。
黑色的马。
也可能是那个让鲨鱼流血的东西。
他将棋子放在棋盘上。
启动一级监控。非接触式。
是。
身后的人转身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男人和屏幕。
林默的脸占据了中央屏幕,周围是不断汇集、分析的数据流。
7
我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脚下的石板路被梧桐树影切割成一块块。有人从我身边走过,自行车的铃声在身后响起,又远去。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
身后是来来往往的学生,他们说笑着,低头看着手机,或者匆匆赶路。一切如常。
我继续往前走。
后颈的皮肤有些发紧。
我再次回头。
长椅上,一个男生合上手里的书,起身离开。不远处,一个女生蹲下,系好散开的鞋带。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地上。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我拿出来,接通。
林默。
青鸾
不要停下,继续走。表情自然。
我迈开脚步,朝着图书馆的方向走。
你被人盯上了。
我握着手机的手收紧。
就在刚才,我们提升了你的保护等级。现在是红色。
路过篮球场,撞击声和呐喊声传过来。
红色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从现在起,我的同事在保护你时,有权在不发出警告的情况下开火。也意味着,盯上你的东西,为了抓到你,同样会这么做。
我脚下绊了一下,很快稳住身体。
保持正常步速。
他们是谁
一个代号影子的组织。我们对它的了解不多。只知道它很危险。
我该怎么做
维持你原来的生活。上课,去图书馆,回宿舍。和平时一样。我们会处理剩下的事。我们无处不在。
电话挂断了。
我把手机放回口袋,继续走向图书馆。
我的视线扫过路边。
草坪上,一个戴着耳机的男生正在看电脑。他抬起头,看向我。他对我点了一下头,很慢,幅度很小。
前面,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园丁正在修剪灌木。在我走过时,他停下手里的活,侧过身,让我通过。
图书馆门口,一个女孩抱着的一摞书滑落在地。我正要上前,另一个路过的男生已经先一步蹲下,帮她捡起。他把最后一本书递给她时,手指在书的侧面敲了三下。
我推开图书馆的玻璃门。
冷气扑面而来。
我在三楼靠窗的老位置坐下,摊开一本专业书。
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走到我的桌旁。他手里拿着一个巡逻记录板。
林默先生。
我抬头。
他的站姿很直,肩膀很宽。
我是玄武。你的贴身安保组长。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方形小片,放在我的书上。它看起来像个移动硬盘。
紧急呼叫器。按一下,我们会带你撤离。按两下,代表最高级别威胁。
他的手指点了点那个小方块。
任何一种情况,我们会在三秒内到你身边。
我的人,已经渗透进这所大学的各个角落。是学生,是教职工,也是清洁工。你不用去找我们,只要知道我们一直在你身边就够了。
他指了下我放在桌面上的手机。
青鸾给你装了一个软件。任何计划外的行程,提前通过它报备。
明白了。
很好。
他拿起记录板,转身离开,继续在书架间巡视。
我拿起桌上的黑色方块,它比看上去要重。
我把它放进口袋。
书页上的字,我一个也看不进去。
8
我的手机在桌上振动。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名字:青鸾。
我划开接听。
我们今晚转移你。
不。
安全屋已经准备好。这是最稳妥的方案。
一个笼子。
林默,这不是商量。
你们把我关进盒子,他们只会等待。他们会找别的办法,可能会伤害其他人来逼我出去。
我们有应对预案……
你们的预案是被动的。我要主动出击。
你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目标,就是诱饵。我们来设个陷阱。
这太冒险了。我的任务是保护你。
你的任务是消除威胁。把我藏起来无法消除威胁。让我来设计这次行动。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
你只是个学生。
我是你们最有价值的资产。带我去见你的团队,给我你们的数据权限。我会向你们证明。
又是一阵停顿。
玄武十分钟后到图书馆后门接你。
通话结束。
我合上书,把它插回书架,然后走了出去。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车窗颜色很深。我走近时,后门开了。玄武坐在副驾驶座上,没有回头。
我坐进去。车门关上。车子启动。
一路无话。
车子驶入一个地下停车场,停在一辆巨大的、没有窗户的货车旁边。像是电视台用的那种。
货车的侧面滑开一道门。
进去。玄武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我下车,走进货车。
门在我身后滑上。
车内是一整面墙的监视器。十几个穿着黑色战术服的人停下手里的事,看着我。
青鸾坐在一张大型控制台前,手指在键盘上移动。她没有抬头。
他到了。
房间中央有一张桌子,桌面是发光的三维大学地图。
我走到桌前。
目标代号蝰蛇。他们行事周密,有耐心,喜欢干净利落的手法。他们会研究目标。
我触摸地图,地图上的图书馆影像被放大。
你们的计划是把我藏起来。这正是他们所预料的。这等于放弃了所有主动权。他们会观察,等待失误。他们有的是时间,我们没有。
所以我们不躲。我们狩猎。
一个靠着远端墙壁的男人双臂交叉。
你凭什么做决定
玄武走进车厢,门在他身后关闭。他站在入口处。
他是资产。你们听他的。
那个男人站直了身体。
我没理他们。我用手划过地图,调出校园的各种设计图。
蝰蛇有三条最佳的渗透路线。第一,老科学楼下面的维修通道。监控最少,能直接进入校园中心。
我把通道标记为红色。
第二,艺术学院的楼顶。那里能清楚地看到我的宿舍和我最常走的两条路。
一条狙击弹道出现在地图上。
第三,主食堂的后厨。员工流动性大,很容易安插人手。
我调出后厨的员工名册,照片和名字并列出现。把这里过去一个月的所有新员工都核对一遍。再做一次深度背景调查。
青鸾开始敲击键盘。正在处理。
你们现在的部署是一个包围圈。一个网眼大到能开过卡车的网。所有这些能看见的安保……我指着地图上代表穿制服警卫的图标,……都只是噪音。蝰蛇会把这看作是吓唬外行的手段。他们会直接无视,然后溜进来。
我挥手把那些制服图标从地图上扫掉。把他们撤了。让校园看起来一切正常。
我的手指在屏幕上移动,把代表便衣特工的新图标拖到新的位置。
我们不要再猜他们会从哪里来。我们告诉他们该去哪里。
我从桌前抬起头,对上房间里所有特工的眼睛。
我就是诱饵。我们创造一个模式,让我变得可以预测。
我在地图的时间轴上列出一个日程表。
明天,十点,图书馆,三楼,靠窗的老位置。十二点半,主食堂午餐。十四点,在3B讲堂上课。我会严格按照这条路线走。
一条明亮的线在校园地图上划出我的行进路线。
这条路线上有三个猎杀区。一个狙击点在钟楼,可以俯瞰整个主广场。
一个红圈出现在钟楼上。
一个伏击点在讲堂后面的小巷里。
第二个红圈。
还有一个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在食堂出口附近。
第三个。
你们的队伍不会跟在我身边。他们会在我到达每个地点前一小时就位。不在路线上,而是扼守住通往猎杀区的各个入口。你们不是我的保镖,你们是陷阱的利齿。
我指着钟楼的图标。玄武,你最好的射手去那里。我需要一个观察手和射手的两人小组。他们今晚就位。
我指向小巷。这里,我需要四个你最好的近战专家。小巷两头各两个。伪装成维修工。
我指向食堂。动手的人很可能伪装成学生或者后厨员工。你们在这里的队伍必须完全隐形。混在午餐人群里。注意那些只看不吃的人。
特工们盯着地图。他们互相看看。他们看着我。
青鸾的手指停了下来。
我运行了变量分析,她对整个房间的人说,模型结合了目标基于过往行动的心理侧写。在指定路线上发生交战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九十一。成功清除目标的可能性是百分之八十七。
一个特工低声吹了下口哨。
玄武走到桌边。他研究着地图。他看着我。
这个计划的前提是,蝰蛇会低估你。
他们会的。他的档案里全是对有防备目标的成功案例。他从没遇到过目标本人就是任务策划者的情况。他只会看到一个害怕的学生,在遵循一套可以预测的安保程序。
之前那个质疑我的特工又开口了。如果他们不上钩呢
那陷阱就没发动,我们也能从中学到一些他们的新手段。但他们会上钩的,我说,傲慢是致命的缺陷。而蝰蛇的记录完美无瑕。他无法想象失败。
我环视房间,看着每一位特工。
行动现在开始。青鸾,把那三条接近路线上的所有摄像头实时画面都切到主屏幕上。玄武,让你的队伍去听取任务简报,然后就位。我要求整个计划严丝合缝。
我看着玄武。所有小队就位后,我要求无线电静默。不准有任何通讯。他们只根据你的信号行动。而你,只有当我触摸口袋里的紧急呼叫器时,才能发出信号。
特工们站得更直了。
明白。一个人说。
是,先生。另一个人说。
那个质疑过我的男人点了点头。
我转回身,看着发光的地图。我的手指划过我明天将要走过的路线。
狩猎开始了。
9
``
校庆晚会的音乐穿透礼堂厚重的木门。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舞台上,一道追光灯跟着一个跳舞的学生。五颜六色的光束在观众席上扫过。我沿着铺着红毯的台阶往下走,在预留的座位坐下。周围的学生举着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他们的脸。
一个穿着工作人员制服的男人从我身边走过。他的脚步很稳。他没有看舞台,而是看着观众席的出口。他在出口旁的墙壁前停下,双手交叉在身前。
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八点十五分。
一个女生坐在我身后两排的位置。她把一个手提包放在旁边的空位上。她从包里拿出一瓶水,拧开,又拧紧,放了回去。她的视线越过我的肩膀,停在舞台左侧的幕布后面。
第三个人,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坐在第一排的角落。他伪装成摄影师,膝上放着一台相机,但他没有举起来。他的手指在相机的变焦环上轻轻敲击。一下,两下,三下。
舞台上的舞蹈结束了。主持人走上台。
感谢舞蹈社的精彩表演!
掌声响起。
我把手伸进口袋,指尖碰到一个冰冷的金属按钮。
接下来,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的校园乐队,‘黑板粉笔’!
激烈的吉他声响起。舞台的灯光开始快速闪烁。红,蓝,白,紫。光线刺眼。
那个站在出口的工作人员动了。他走向我这一排。身后的女生站了起来,向过道走来。第一排的摄影师放下了相机。
三个人从三个方向朝我的座位移动。
周围的学生都在欢呼,挥舞着荧光棒。
工作人员在我身边停下。
data-fanqie-type=pay_tag>
先生,请跟我来一下。
我没有动。
女生绕到了我的另一边。摄影师站在了前一排,转过身。
他们形成一个三角,把我围在中间。
工作人员的手伸向我的胳膊。
舞台上的灯光在一瞬间全部熄灭。
整个礼堂陷入黑暗。
尖叫声和惊呼声混杂在一起。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中亮起,像一片零散的星。
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肩膀。
另一只手从我身后伸过来,捂住了我的嘴。
我被一股力量从座位上拽起来。
我左边传来一声闷响,像一个沉重的麻袋掉在地上。抓住我肩膀的手松开了。
捂着我嘴的手也突然消失。我身后传来一个短促的倒地声。
一个身影在我面前的黑暗中移动。他速度很快。他伸出手,抓向我的衣领。
另一个更快的身影从侧面出现,截住了那只手。我听到骨头错位的声音。一个压抑的抽气声。第三个倒地的声音响起。
一切都发生在五秒钟之内。
只剩下一个人还站着。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抵住了我的腰侧。那东西很硬,很冷。
别动。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说。
周围的学生还在混乱中喊叫。有人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光柱在黑暗里晃动。
跟我走。那个人说。
他推着我,朝着最近的紧急出口移动。我们挤过慌乱的人群。
走快点。他催促道。
我们到了出口门前。他一手推开门,另一只手依然用那个东西顶着我。门外是一条安静无人的走廊。
他把我推进走廊,然后关上了门。礼堂里的喧嚣被隔绝。
走廊的应急灯亮着,投下惨白的光。
维克多·奥尔洛夫。我说。
他的身体僵住了。顶在我腰侧的东西抖了一下。
出生在罗斯托夫。前特种部队,第十六特别任务旅。
他抓着我胳膊的手收紧了。
因倒卖军火被不光彩地除名。你的妹妹安雅,还住在屠格涅夫大街,对吗
他的手松开了。
他后退了一步。
他手里的枪口垂了下去。
你……
走廊两端,穿着黑色作战服的人无声地出现。他们手里都拿着武器,瞄准了维克多。
玄武从其中一队人里走出来。
目标已控制。
维克多手里的枪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他举起了双手。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把他带到安全屋。我稍后要见他。
是。玄武回答。
两个人上前,给维克多戴上手铐,将他带走。
我转身,推开礼堂的门。
舞台上的灯光已经重新亮起。乐队正在演奏一首慢歌。学生们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回到我的座位,坐下。
演出还在继续。
10
``
我推开通往天台的门。
风迎面而来。
我走到天台边缘,扶着冰冷的栏杆。
下面是大学的操场和篮球场。灯光亮着,有人在跑步,有人在打球。笑声和叫喊声顺着风飘上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
林默先生。
青鸾的声音。
我没有回头。
维克多·奥尔洛夫招了。她说。
校内的渗透网络已经全部查清。一共七个人,三个学生,两个教职工,一个为学校食堂供货的商人,还有一个是图书馆的清洁工。
所有目标都已在半小时前被控制,没有惊动任何人。分割审讯正在进行。
初步结果显示,他们的主要任务是长期潜伏,搜集高新科技专业的人才资料,并在必要时进行策反或绑架。
她停顿了一下。
针对你的行动,是一个独立指令,由维克多单线负责。发布指令的上线,代号‘秃鹫’,我们正在追踪。
风把我的头发吹乱了。
楼下篮球场传来一阵欢呼。
这次的行动很干净。校园里的一切都恢复了正常。青鸾说。
我看着下方那些奔跑跳跃的身影。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她问。
我松开栏杆,转过身。
你还要继续在这里上学吗她又问。
我没有看她,目光越过她,看向远处。
城市的灯火在夜色里铺开,一直延伸到天际线。
我之前对你说,我想做一个普通人。我说。
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
上课,考试,参加社团,也许会谈个恋爱。
等到毕业,找一份工作,组建一个家庭。
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收回目光,看着她。
但他们把这一切都毁了。
他们找到了我。
他们冲进我的生活,告诉我,你不能做个普通人。
青鸾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既然他们不给我选择,我说,那我就拿回选择权。
我朝她走近一步。
我有一个新的要求。
请说。
调阅所有关于‘雄鹰联邦’在我国境内所有渗透计划的资料。
全部。
我要知道他们每一个据点的位置,每一个行动人员的身份,每一个计划的细节。
青鸾看着我。
过了一会儿,她点了点头。
是。
她转身离开,脚步声消失在楼梯间。
天台上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重新走到栏杆边。
风停了。
远方的城市安静地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