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断窑残俑
林野的越野车在盘山路上颠簸了三个小时,最后一段路连碎石路都算不上,车轮碾过枯黄的茅草时,总能听见咔嚓声——像是踩碎了晒干的骨头。导航早在半小时前就标了无道路,他能找到这儿,全靠山脚下那个驼背老人含糊的指引:顺着断窑烟走,见着满坡碎陶片,就到了。
此刻日头偏西,山风裹着灰沙往衣领里灌,林野眯眼望去,前方山腰处果然立着个黑黢黢的轮廓,像是被啃过的巨牙——那就是陶俑窑。窑身是土夯的,外层已经开裂,露出里面掺着稻草的黄土,几株半枯的酸枣树从裂缝里钻出来,枝桠上挂着几片破布,风一吹就晃,像有人在里面招手。
咔嗒。林野踩灭烟头,刚要抬脚,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他回头,见三个背着竹篓的村民站在十步外,都是粗布衣裳,裤脚沾着泥,手里的柴刀攥得紧紧的。为首的是个留着山羊胡的汉子,额角有一道刀疤,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林野的背包——那里面装着前九个异闻地的信物,槐叶压着灯芯,钗子挨着船桨,每一件都裹着油纸,却仍像藏着活物。
你是来干啥的刀疤汉子开口,声音哑得像磨石头,这窑子邪性,不是外人该来的地儿。
林野掏出证件——他早把民俗档案整理者的证明塑了封,封面印着省文化馆的章。汉子接过去翻了翻,手指在异闻搜集四个字上蹭了蹭,突然抬头:你知道这儿的事
听说过。林野点头,百年前烧窑人失踪,留了一窑陶俑,后来陶俑裂了,村里就开始丢活人。
这话一出口,三个村民的脸色顿时变了。旁边一个矮胖的村民往后缩了缩,柴刀当啷掉在地上,汉子瞪了他一眼,弯腰捡刀时,林野瞥见他的裤腿上沾着点红——不是泥,倒像是干涸的血。
别听外头瞎传。汉子把证件扔回来,语气硬了些,丢人的事是有,但跟陶俑没关系,是山里的狼叼走的。你要是想拍照片、记故事,现在就走,晚了山里起雾,找不着路。
林野没动。他注意到汉子的目光总往窑口飘,那里堆着一堆碎陶片,阳光斜照过去,能看见陶片上有模糊的纹路——不是普通的花纹,倒像是某种符号,和他背包里槐叶上的纹路有几分像。
我就看看,不进去。林野放缓语气,指了指地上的碎陶片,这些陶俑是啥时候裂的
汉子抿着嘴不说话,矮胖村民却忍不住了:前个月开始裂的,先是窑口那几个,后来连窑里头的也裂了……头一个丢的是王老二,他去窑里捡陶片卖钱,进去就没出来,只在窑门口留了只鞋。
第二个是李丫头,另一个瘦高的村民补充道,声音发颤,她去窑边采酸枣,家里人找了三天,最后在窑里发现了她的头巾,裹着一块裂成两半的陶俑,俑身上……有牙印。
林野心里一沉。前九个异闻地的规律他已经摸透了——每一处的诡异事件,都离不开镇邪和献祭,陶俑窑的陶俑,恐怕就是用来镇什么的。他刚要再问,山风突然变了向,从窑口飘来一股味道,不是土腥味,也不是草木香,而是一种发闷的腥气,像捂坏了的肉。
走了走了!汉子突然推了林野一把,声音里带了慌,雾要来了!
林野回头看,果然见远处的山谷里飘来一团灰雾,正往这边涌。三个村民已经转身往山下跑,矮胖的那个跑得太急,摔了一跤,爬起来时,林野看见他背后的竹篓里掉出个东西——是半块陶俑碎片,上面刻着个陈字。
等村民跑远,雾已经漫到了脚边,凉丝丝的,裹着那股腥气。林野蹲下身,捡起那半块陶俑碎片,指尖一碰,突然觉得一阵发麻,像是有电流顺着指尖往上窜。碎片上的陈字刻得很深,边缘很光滑,不像是自然裂开的,倒像是被人用手掰断的。
他抬头望向窑口。雾已经把窑身裹了一半,黑黢黢的窑洞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动。林野咬了咬牙,把碎片塞进兜里,拎起背包往窑口走——他知道,这窑里藏着的,绝不是狼叼人那么简单。
2
窑底俑声
窑口比林野想象的要宽,能容两个人并排走。洞口的碎陶片堆得有半人高,踩上去咯吱响,像是踩在骨头渣上。林野打开手电筒,光柱扫过窑壁,只见上面布满了黑色的痕迹,像是烟熏的,又像是……血污。
往里走了约莫十米,窑道突然变宽,形成一个圆形的空间——这就是烧窑的地方。地面上还留着当年的火塘,里面积着厚厚的灰,灰堆里插着几根焦黑的木柴,像是刚熄灭不久。四周的窑壁上,嵌着十几个陶俑,有的只露出半个脑袋,有的连胳膊都断了,陶俑的脸都是模糊的,没有眼睛,没有鼻子,只有一个圆圆的轮廓,却让人觉得它们都在盯着自己。
林野的手电筒在窑壁上扫了一圈,最后停在最里面的角落——那里立着一尊完整的陶俑。
这尊陶俑比其他的都高,有一米八左右,穿着古代的短打,腰间系着带子,双手放在身侧,姿势很端正。陶俑的脸依然没有五官,但身上刻着字——不是刚才碎片上的陈,而是赵,刻在胸口,笔画很深,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
赵……林野念出声,突然想起山脚下老人说的话,百年前的烧窑人,好像就姓赵。
他慢慢走过去,手电筒的光贴近陶俑的身体。陶俑的表面很光滑,像是被人打磨过,却在腰间的位置有一道裂缝,细得像头发丝,顺着带子的纹路延伸,像是随时会裂开。
林野伸出手,指尖刚要碰到裂缝,突然听见一阵声音——咔……咔……
不是陶片裂开的声音,倒像是有人在里面敲。
他猛地缩回手,手电筒晃了晃,光柱扫过陶俑的脸。还是没有五官,却突然觉得那圆圆的轮廓像是咧开了嘴,在笑。
谁在里面林野喊了一声,声音在窑洞里回荡,撞在窑壁上,又弹回来,变成细碎的回音,像是有好几个人在小声说话。
没有回应。只有那咔嗒声还在响,从陶俑的肚子里传出来,越来越清楚。林野屏住呼吸,凑近陶俑的裂缝,往里看——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却能感觉到一股凉气从裂缝里钻出来,带着刚才闻到的腥气。
突然,裂缝里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林野低头,用手电筒照了照,只见地上躺着一颗小小的陶珠,是红色的,上面刻着个祭字。
他弯腰去捡,手指刚碰到陶珠,陶俑突然咔嚓一声,腰间的裂缝猛地变宽,从一指宽裂到两指宽。林野往后退了一步,只见裂缝里露出一点东西——不是陶土,是肉色的,像是……手指。
救我……
一个声音突然从裂缝里传出来,很轻,像是女人的声音,又像是小孩的,黏糊糊的,像是泡在水里。
林野的头皮一下子麻了。他攥紧手电筒,光柱对着裂缝照过去——那肉色的东西又缩回去了,只剩下黑漆漆的裂缝,像是一张嘴,在等着他靠近。
谁林野又喊,声音有些发颤,你是谁
没有回应。窑洞里突然静了下来,连刚才的咔嗒声也停了。只有山风从窑口吹进来,带着雾,在窑洞里打着旋,把那股腥气吹得更浓了。
林野往后退了两步,后背突然撞到了什么东西。他回头,手电筒一扫,只见身后立着一尊陶俑——刚才明明没有这尊陶俑的,它像是从窑壁里钻出来的,脸对着林野,虽然没有五官,却让人觉得它在盯着自己的脖子。
他刚要侧身躲开,脚下突然一滑,重重摔在地上。手电筒哐当滚出去,光柱朝上,照在窑顶——那里竟然嵌着十几尊陶俑,都是趴着的,像是在往下爬,陶俑的手都伸得长长的,指尖快要碰到他的头发。
咚……咚……
窑外突然传来敲门声,不是敲窑壁,是敲窑口的石头,一下一下,很有规律。林野挣扎着爬起来,捡起手电筒,往窑口跑——刚才那三个村民说雾里找不着路,现在却有人来敲窑门,绝不是好事。
跑到窑口,林野猛地停住脚。雾已经散了些,门口站着一个老人,穿着青色的对襟褂子,头发全白了,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拄着一根拐杖,拐杖头是个陶制的龙头,和窑里的陶俑是一个颜色。
老人抬起头,脸上布满皱纹,眼睛却很亮,直勾勾地盯着林野:你终于来了。
3
窑主命
老人叫陈守义,是村里最老的人,今年七十九岁,按他的说法,他爷爷就是当年给烧窑人赵师傅打下手的学徒。
赵师傅是光绪年间来的,陈守义坐在自家的土炕上,手里端着一碗热茶,却没喝,只是盯着碗里的茶叶,他说这山里的土好,烧出来的陶俑能镇邪,就在这儿建了窑。头几年还好,烧的都是些碗碟罐儿,后来不知道为啥,突然开始烧陶俑,一烧就是一窑,还说这些俑是‘镇窑的’,不能动。
林野坐在炕边的凳子上,手里攥着那半块刻着陈字的陶俑碎片:他是怎么失踪的
光绪二十七年,陈守义的声音低了下去,那年冬天特别冷,窑里烧了整整一个月,都在烧那尊大陶俑——就是你在窑里看见的那尊。烧完的那天晚上,赵师傅进了窑,说要‘封魂’,进去就没出来。第二天学徒们去看,窑门是锁着的,里面的陶俑都好好的,就是赵师傅不见了,只在窑中央留了一双布鞋,鞋底磨穿了,上面沾着陶土。
林野心里一动:封魂封的是谁的魂
不知道。陈守义摇头,但我爷爷说,那天晚上他听见窑里有哭声,像是女人的声音,还听见赵师傅喊‘别过来’。后来村里就传,说赵师傅是把自己的魂封进陶俑里了,为了镇住窑里的邪东西。
邪东西是什么
陈守义突然抬头,眼睛盯着林野的手腕——那里还没有浮现祭纹,但皮肤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动。是‘窑煞’。他说,这山里的土养煞,烧窑的时候温度高,能压住煞,可一旦窑冷了,煞就会出来。赵师傅烧陶俑,就是用俑来镇煞,可陶俑得有‘魂’才能镇住,所以他把自己的魂封进去了。
林野攥紧了拳头。前九个异闻地的镇邪都是假的,所谓的煞,其实都是人为制造的恐惧,目的是找祭品——阴槐村的补棺人,泪油巷的换寿人,配骨镇的活配骨人……陶俑窑的窑主命,恐怕就是下一个祭品。
前个月陶俑开始裂,是不是因为赵师傅的魂快撑不住了林野问。
陈守义点头,声音发颤:是。陶俑一裂,窑煞就出来了,它要找‘新窑主’——得是八字合的人,把魂封进陶俑里,才能接着镇煞。第一个丢的王老二,八字就不合,所以窑煞没要他,只留了只鞋;第二个李丫头,八字也不合,留了条头巾……现在窑煞还在找,直到找到八字合的人。
林野的心跳突然快了。他想起在配骨镇,镇长说他的八字合;在船棺岛,岛主儿子说他的魂不扎根;在镜影宅,镜中的影子盯着他笑——原来从一开始,他的八字就被盯上了。
我的八字合,对吗林野开口,声音很稳,却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陈守义沉默了很久,最后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递了过来:这是你的八字,我前几天托人算的。你看这里,‘戊申、甲子、庚午、庚辰’——和赵师傅的八字一模一样。
林野接过黄纸,上面的字是用朱砂写的,笔画扭曲,像是在动。他确实是戊申年生,甲子月,庚午日,庚辰时——这八字他只在阴槐村登记过一次,没想到会被人记下来。
窑煞已经盯上你了。陈守义的声音更低了,你在窑里看见的陶俑裂缝,里面的手指,都是窑煞在引你进去。要是你不进去当新窑主,窑煞就会从窑里出来,村里的人都会被它抓走,封进陶俑里——就像当年赵师傅那样。
林野突然想起刚才在窑里,身后突然出现的陶俑,窑顶趴着的陶俑——那些恐怕不是陶俑,是以前被窑煞抓走的人,他们的身体被封进陶土,变成了俑,魂却还在里面,等着有人来替他们。
我要是不答应呢林野问。
陈守义苦笑了一声,指了指窗外:你以为那三个村民为啥拦着你他们是怕你走了,窑煞找他们。现在村里的人都知道你的八字合,要是你跑了,他们会把你绑进窑里——就像阴槐村绑补棺人,泪油巷围堵换寿人那样。
林野攥紧了背包带。他的背包里有九件信物,每一件都沾着前九个异闻地的血气,现在还差最后一件——陶俑的土。可他要是真的进了窑,恐怕就再也出不来了。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咔嗒声,像是陶片裂开的声音。陈守义脸色一变,起身走到窗边,撩起窗帘往外看——只见远处的陶俑窑方向,飘起一股黑烟,不是柴火的烟,是灰黑色的,像是陶土烧糊的烟。
糟了!陈守义转身,声音里带了慌,陶俑裂得更厉害了,窑煞要出来了!
林野也站起来,走到窗边。黑烟越来越浓,顺着风往村里飘,空气中的腥气也越来越重,像是有无数只手在往鼻子里钻。他看见村里的人都跑了出来,手里拿着柴刀、锄头,往窑的方向跑,刀疤汉子跑在最前面,手里举着一根绳子——那是要绑他的。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陈守义突然说,从炕席下摸出一把钥匙,这是窑门的钥匙,赵师傅当年留下的。你进窑里,把那尊大陶俑烧了,窑煞没了镇着它的东西,就会散掉。但你得快点,村里的人快过来了。
林野看着陈守义手里的钥匙,又看了看窗外的黑烟。他知道陈守义没说真话——烧了陶俑,窑煞只会更凶,可他现在没有别的选择。村里的人已经到了院门口,柴刀的哐当声越来越近。
钥匙给我。林野伸手。
陈守义把钥匙递过来,突然抓住林野的手腕,眼神很亮:记住,烧陶俑的时候,一定要用窑里的柴火,不能用别的——那柴火是赵师傅当年劈的,能烧魂。还有,别碰陶俑里的东西,不管听见什么声音,都别回头。
林野点头,攥着钥匙往外跑。院门口的村民已经冲了进来,刀疤汉子举着绳子朝他扑过来,林野侧身躲开,往窑的方向跑。黑烟已经裹到了村口,他能听见窑的方向传来咔嚓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裂,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
4
火焚陶俑
林野跑到窑口时,窑里的咔嗒声已经变成了咚咚声,像是有人在里面撞陶俑。他掏出钥匙,插进窑门的锁孔——锁是铜制的,上面也刻着赵字,钥匙一转,咔嗒一声,锁开了。
推开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不是窑外的凉气,是滚烫的热气,像是窑里还在烧火。林野举着手电筒往里走,只见窑里的陶俑都裂了,有的裂成了两半,有的碎成了渣,陶片上沾着红色的东西,像是血。
最里面的那尊大陶俑裂得最厉害,从腰间裂到胸口,裂缝有巴掌宽,里面能看见一截手臂——不是陶土,是人的手臂,皮肤已经变成了陶土的颜色,指甲缝里还沾着陶土。
救我……
声音又从裂缝里传出来,比刚才更清楚了,像是就在耳边。林野握紧手电筒,往火塘走——那里堆着一堆柴火,都是干的,上面刻着赵字,应该就是陈守义说的烧魂的柴火。
他蹲下身,掏出打火机,刚要点燃柴火,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哗啦声。回头一看,只见那尊大陶俑的裂缝又宽了些,里面的手臂伸了出来,手指动了动,像是要抓他。
别过来!林野喊了一声,点燃了柴火。火苗腾地一下窜起来,映得窑里通红,陶片上的红色像是活了过来,顺着陶片往下流,滴在地上,发出滋滋声。
柴火越烧越旺,热浪裹着烟往陶俑那边飘。林野看见大陶俑的裂缝里,又伸出了一只手,两只手抓着裂缝的边缘,像是要把陶俑掰开。他拿起一根烧着的柴火,往陶俑身上扔过去——柴火落在陶俑的胸口,啪地一声,陶俑身上的裂缝突然冒出黑烟,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烧着了。
啊——!
一声尖叫从陶俑里传出来,不是女人的声音,是男人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烟熏了。陶俑的裂缝开始往回收缩,两只手也慢慢缩了回去,只剩下黑烟从裂缝里冒出来,带着一股焦糊味。
林野又扔了几根柴火过去,火舌舔着陶俑的身体,陶土开始融化,像是蜡烛一样往下滴。他看见陶俑的胸口慢慢合了起来,裂缝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一道细缝,像是从来没裂过一样。
咚咚声停了,窑里只剩下柴火的噼啪声。林野松了口气,刚要转身,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不是他的脚步声,是咔嗒、咔嗒的,像是陶俑在走路。
他猛地回头,手电筒一扫,只见窑门口站着一个人——是陈守义,他手里拿着一根拐杖,拐杖头的陶龙头正对着林野,眼睛的位置是空的,却像是在盯着他。
你怎么来了林野问,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陈守义没说话,慢慢往前走,脚步咔嗒响,像是他的脚是陶做的。走到火塘边,他低头看了看烧着的柴火,又抬头看了看大陶俑,突然笑了——他的嘴角往上咧,咧得很大,像是要裂到耳朵根,露出里面的牙齿,却是陶土的颜色。
你以为烧了陶俑里的魂,就能救自己陈守义开口,声音变成了两个人的,一个是他自己的,一个是赵师傅的,赵师傅的魂早就散了,里面的是我爷爷的魂——当年他跟着赵师傅进窑,被窑煞封进了陶俑,现在终于出来了。
林野的头皮一下子麻了。他想起陈守义裤腿上的红,想起他竹篓里的陶片,想起他说你终于来了——原来从一开始,陈守义就是窑煞的帮凶,他等着有人来烧陶俑,把他爷爷的魂放出来。
那村里丢的人呢林野问,手里攥紧了打火机。
是我抓的。陈守义笑着说,拐杖往地上一戳,王老二、李丫头,还有前几年丢的人,都是我抓进窑里的,把他们的魂封进陶俑,养着我爷爷的魂。现在我爷爷的魂出来了,该找新的人来养了——就是你。
陈守义突然扑了过来,拐杖头的陶龙头对着林野的胸口。林野侧身躲开,拐杖哐当撞在窑壁上,陶龙头碎了,露出里面的红色——是血。他转身往窑口跑,陈守义在后面追,脚步声咔嗒响,越来越近。
跑到窑口,林野突然停住脚——窑门外站着村里的人,刀疤汉子举着绳子,矮胖村民拿着柴刀,都盯着他,眼神像是要吃了他。
别让他跑了!陈守义在后面喊,他是新窑主,得把他封进陶俑里!
村民们扑了过来,林野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到了窑壁。他看见大陶俑的方向,又冒出了黑烟,这次的黑烟是红色的,像是血雾,慢慢往他这边飘。
你跑不了了。陈守义走到他面前,伸手抓他的手腕,你的八字和赵师傅一样,注定要当窑主,就像阴槐村的补棺人注定要埋在槐树下,泪油巷的换寿人注定要折寿一样——这是你的命。
林野的手腕突然一阵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他低头一看,只见手腕上慢慢浮现出一道纹路——和他背包里信物上的祭纹一模一样,红色的,像是用血画的。
祭纹……陈守义盯着他的手腕,眼睛里冒出光,终于齐了!十个信物,十道祭纹,你就是古祭仪要找的最终祭品!
林野突然明白过来。前九个异闻地的信物,不是他搜集的,是有人故意让他带走的;前九个异闻地的诡异事件,不是巧合,是有人故意引他去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的手腕上浮现出十道祭纹,让他成为最终的祭品。
血雾越来越近,裹住了林野的脚,凉丝丝的,像是无数只手在拉他。村民们扑了上来,绳子缠在他的腰上,柴刀抵在他的脖子上。陈守义伸手抓他的背包,要把里面的信物拿出来——那些信物,恐怕就是开启古祭仪的钥匙。
林野突然笑了。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半块刻着陈字的陶俑碎片,猛地往陈守义的脸上划过去——碎片很尖,一下子划开了陈守义的脸,露出里面的陶土。
啊——!陈守义尖叫起来,往后退了一步。林野趁机推开村民,往窑外跑。血雾追在他身后,村民们也追了上来,喊叫声、脚步声混在一起,像是无数只恶鬼在追他。
他跑过山坡,跑过碎陶片堆,跑过茅草坡,直到看不见陶俑窑的影子,才停下来喘口气。回头看,只见陶俑窑的方向,红色的血雾越来越浓,像是有什么东西从窑里爬了出来,往村里去了。
林野打开背包,里面的九件信物都在,每一件上的祭纹都在发光,红色的,像是活了过来。他又摸了摸口袋,那半块陶俑碎片还在,碎片上的陈字旁边,也浮现出了一道祭纹——第十道祭纹,齐了。
他低头看手腕,那道祭纹还在,发烫的感觉没了,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扎了根。远处传来村里的尖叫声,像是有人被血雾抓走了,又像是有人被封进了陶俑里。
林野拎起背包,往山下走。他知道,这不是结束。十个异闻地的诡异事件,十件信物,十道祭纹,都是为了引他去一个地方——古祭仪的所在地。而他,作为最终的祭品,恐怕再也逃不掉了。
走到山脚下,林野突然看见路边立着一尊陶俑——是新的,还没干透,陶土是湿的,上面刻着一个字:林。
陶俑的脸没有五官,却对着他的方向,像是在笑。林野的心跳突然快了,他知道,这尊陶俑,是为他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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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身继续往前走,身后传来咔嗒声,像是陶俑在跟着他走。风里又传来那股腥气,裹着一个声音,黏糊糊的,像是在他耳边说:下一个,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