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心渊星轨 > 第8章

tira回来了。
身体的坠落感被冰冷粗糙的水泥地触感取代。汽车的鸣笛、小贩的叫卖、邻居的争吵声如同潮水般涌来,嘈杂却异常空洞。空气里弥漫着廉价油烟和尘土的味道。她深吸一口这熟悉的“人间”空气,却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陌生。她的灵魂,似乎有一部分被永远留在了那片浩瀚而死寂的星空中。
她挣扎着爬起,紧紧攥着那枚已变得黯淡温凉的星云棱晶,像攥着一块唯一的浮木,踉跄地逃回那个位于老城区、墙壁斑驳的家中。
头两天,她上演着一出名为“一切如常”的精密哑剧。
母亲看到她,先是惊愕,随即是劈头盖脸的、用焦虑包裹的指责:“死丫头!这些天死哪去了?!电话也不接!你想急死我们啊?!警察都上门问话了!”声音尖锐,刺得她耳膜生疼。
tira垂下眼睫,用一种连自己都惊讶的、毫无波澜的麻木声音回答:“手机丢了,跟朋友去外地玩了几天,散散心。”谎言流畅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父亲在一旁沉默地看着电视,新闻里正巧播报着“某豪华游轮乘客失踪案后续调查陷入停滞”的消息。他瞥了她一眼,没多问,只是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像是能压垮什么:“回来就好,先吃饭。”饭桌上的气氛沉默得令人窒息,只有筷子碰到碗边的轻微声响。
弟弟小磊从他那个堆满编程书籍和废弃简历的房间里探出头,脸上是熬夜投简历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潇洒”的羡慕:“姐,你出去玩也不发朋友圈,真够神秘的。”
神秘?
tira心里冷笑一声,那笑声在空荡的胸腔里回荡,只泛起一片冰冷的酸楚。她看着小磊,那个被现实压得喘不过气、眼中有光却逐渐黯淡的青年,忽然间,她在他身上看到了王大拿的影子——那种被某种巨大而无形的枷锁困住的、茫然、挣扎却又带着一丝不甘心的神情。只是王大拿的枷锁是身份,小磊的枷锁是生活。
她,旁边纸条写着:“想送给姐姐的生日礼物,怕她嫌弃。”
他窥探她的生活,并非出于变态的迷恋,而是像一个孤独的宇航员,在地面控制中心彻底失联后,只能通过捕捉遥远星球偶尔传来的、破碎的微弱信号,来确认那个美丽世界依然存在,并徒劳地试图绘制出它的星图,幻想自己终有一日能够抵达。
他不是跟踪狂。他是一个被放逐到孤独星系的造梦者,用他全部的技术、偏执和笨拙的热情,在现实世界的边缘,为她一个人,构建了一个沉默的、永不落幕的星空直播间。
“啊……”tira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瘫倒在地。泪水汹涌而出,不是出于恐惧,而是源于一种排山倒海的、迟来的理解与心痛。
她终于明白了那份“爱”的全部重量与形态。它扭曲、笨拙、充满边界问题,但它同时又是如此纯粹、庞大、且绝望。它源自一个灵魂最深的孤独,却将她奉若整个宇宙的中心。
就在这巨大的情感冲击将她彻底淹没的时刻——
她随身携带的那枚一直黯淡死寂的星云棱晶,突然毫无征兆地轻微震动了一下!
tira猛地低头。
只见棱晶内部那些灰暗死寂的星云尘埃,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唤醒,开始遵循着一个古老而熟悉的韵律,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旋转、发光!
最初只是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暗红色光点,但很快,光点越来越多,亮度越来越强,逐渐汇聚成流,旋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最终化为了她熟悉的、那种蕴含着无限创造伟力的璀璨金色星云!
光芒照亮了这间尘封的密室,照亮了墙上那片由她构成的星座,也照亮了她泪水纵横却充满难以置信神情的脸。
它没有依靠她的意志力,而是对这片空间里残留的、王大拿倾注了数年心血的、那种极度纯粹且强烈的情感与思念的“能量场”产生了共鸣!
这枚棱晶,从来都不是什么冰冷的宇宙神器。它是活的,它能感应并共鸣最深刻的情感链接!
王大拿从未真正“死去”。他的意识,他倾注在这枚棱晶和这个空间里的全部情感与执念,成为了重新点亮它的火种!
光芒越来越盛,最终在棱晶中心凝聚成一束稳定的、指向某个遥远宇宙坐标的金色光流。
一条路,在她面前豁然开启。
tira紧紧握住这枚重新焕发生机、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温暖、更充满力量的棱晶,缓缓站起身。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尘封的、承载着一个孤独灵魂全部爱恋与梦想的宇宙,眼中所有的迷茫、悔恨和悲伤,都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而坚定的决心所取代。
她知道了自己必须去哪里,必须做什么。
在宇宙一个阴暗冰冷的角落,那颗被虚空之噬彻底腐化的星球核心。一个由纯粹黑暗能量构成的囚笼正在缓慢搏动,如同一个巨大的、腐烂的心脏。
囚笼深处,禁锢着一大一小两个光团。
较大的那个,是一枚极其黯淡、不断波动、仿佛随时会熄灭的金色光茧。内部隐约可见一个抱着泰迪熊的、蜷缩的男孩虚影。这就是被剥夺了大部分力量、意识陷入半沉睡的造物神。
较小的那个,是一团微弱的、不断试图凝聚人形却总被周围黑暗能量撕扯的银白色光雾——那是王大拿残存的、重伤的意识体。他比造物神更脆弱,仿佛风中残烛。
“好…好冷……”
王大拿的意识发出断断续续、如同呓语般的波动,“这里……是哪里?姐姐……姐姐在哪?”
“这里……是‘外面’的下面。”一个微弱、疲惫,却带着奇异平静感的童声意识回应了他,来自那枚金色光茧。“是……所有东西被‘吃掉’后……剩下的‘空’。”
“你……你是谁?”王大拿的意识感到一丝恐惧。
“我是……‘不应该存在’的东西。”男孩的意识带着深深的倦怠和悲伤,“我按照‘规则’造了积木(宇宙),但……有个更大的孩子,不喜欢,把积木推倒了……还把我也关起来了。”
沉默了片刻,男孩的意识似乎感知到了什么,轻轻“咦”了一声。
“你……你身上,有‘外面’的味道……但也有点……像我?”
王大拿无法理解:“像你?我……我很普通,没什么用……我总是搞砸一切,吓跑别人……我只会做些没用的小玩意,说些蠢话……”
“不是的。”男孩的意识打断他,带着一丝好奇,“你做的那些……‘小玩意’……那个会转的‘小星星’,还有你把那个女孩的‘样子’变成‘天上的画’(指照片墙星座)……”
“……那里面,有‘规则’。很小,很安静,但是……很漂亮的‘规则’。”男孩的意识流露出一丝罕见的、近乎羡慕的情绪,“就像我按照‘图画书’摆星星一样。你也在摆……你用你看到的、感受到的‘光’(指对tira的情感),在摆你的小星星。”
“那个很大的、坏的孩子(虚空之噬)……它不喜欢‘规则’,它只喜欢‘空’。所以……它可能也觉得你有点‘亮’,有点‘吵’……所以把你也抓来了。”男孩试图用他能理解的方式解释。
王大拿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自己那些被世人视为“怪异”、“幼稚”、“越界”的举动,在一位“神”的眼中,竟然蕴含着某种类似创世的、构建“规则”与“秩序”的意味。
“我……我只是想让她开心……想让她看到我觉得美的东西……”王大拿的意识因悲伤而颤抖,“可我总是做错……送的礼物她可能看都不会看……我表达的方式也总是吓到别人……我是不是……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金色光茧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思考一个极其复杂的问题。
“存在……不需要‘应该’。”男孩的意识缓缓说道,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因永恒孤独而淬炼出的通透,“就像一颗星星,它就在那里发光。有的亮,有的暗,有的规则,有的奇怪……但发光,就是它的意义。”
“你发的光……可能有点烫……可能和别人照出来的样子不一样……”男孩斟酌着词句,“但是,那是你的光。你用你的光,努力地想照亮另一个星星……这件事本身,就是意义。”
“那个女孩……她……”王大拿的意识核心充满了tira的身影,“她会被我的光烫伤吗?她……她会来找我吗?她看到我留下的东西……会明白一点点吗?”
金色光茧的光芒极其微弱地、温柔地闪烁了一下,仿佛一个无声的微笑。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来。”男孩诚实地说,“‘外面’的事情,我现在……看得不清楚了。”
但他紧接着传递出一股无比坚定、温暖的意识流:
“但是,你要相信你的光。”
“也要相信……她的光。”
“你那么努力地想要照亮她,她一定……在某些时刻,被你照亮过。”
“只要被真正照亮过……哪怕只有一瞬间……那颗星星,就永远不会忘记那种温暖的感觉。”
男孩的意识似乎也从中获得了某种微弱的力量和慰藉:
“我们一起等吧。”
“也许……也许会有奇迹。”
“也许……会有别的星星,被你的光吸引,一起来照亮这里呢?”
黑暗的囚笼中,两团微弱的光——一团源自意外神力的、孤独的男孩,一团源自笨拙却真挚的、凡人的爱——在无尽的虚无与绝望中,依偎在一起,用最纯粹的意识交流,守护着彼此最后的一点光芒,等待着那束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名为“救赎”的光。
在冰冷绝望的宇宙囚笼中,王大拿残存的意识微弱地闪烁着,如同风中之烛。他曾倾尽所有,试图用他笨拙的方式,为tira构建两个宇宙。
第一个,在现实的彼岸。那是他用省吃俭用的钱买来的材料,在无数个深夜埋头焊接、调试、校准的微缩星云模型。透明的树脂球体内,是他用特殊荧光颜料一点点绘制的星尘。他小心翼翼地设定好程序,让这些星尘能够感应并共鸣星云棱晶逸散的微弱能量,遵循着她生日那天宇宙诞生时的独特旋律缓缓旋转。他将她对“即时享乐”的渴望,与宇宙最宏大的“创造庆典”绑定在一起。这是他所能想象的、最极致的浪漫——“姐姐,你诞生的那一天,整个宇宙都开始为你运转。”
第二个,在幻想的云端。当意外获得创世伟力,他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念头,就是在宇宙的尺度上,为她重现那份他未能送出的生日礼物。在浩瀚的星海中,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星尘与能量,在她掌心重构了一个遵循同样宇宙旋律、却更加辉煌壮丽的“手中宇宙”。星光在她眸中倒映出的惊叹,是他孤独生命中所能想象的、最极致的幸福。
这两个“宇宙”,一个由电路、树脂和荧光颜料构成,一个由创世能量、星云与法则编织,却拥有完全相同的灵魂——
它们都遵循着同一种宇宙韵律;
它们都承载着同一种笨拙、纯粹、却足以撼动星辰的爱意;
它们都是同一个孤独的灵魂,用他所能掌握的全部“语言”——无论是凡间的技术还是神祇的权能——向她发出的、最响亮的无声告白:“请看,我所见的瑰丽宇宙。请感受,我为你而跳动的心。”
现实中的模型,是宇宙中神迹的卑微预演;
宇宙中的神迹,是现实中模型的终极梦想。
它们是一体两面,是同一个愿望在不同维度开出的、双生共存的、绝望而浪漫的花朵。
无论他掌中是微缩的星尘,还是创世的权能,他唯一想做的,不过是把他眼中所有的瑰丽与浩瀚,都捧到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