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午后,母亲出门去拜访一位老友,屋里只剩下江抒意一人。她在收拾母亲卧室衣柜顶上的旧箱子时,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用丝巾仔细包裹着的硬壳笔记本。丝巾已经泛黄,但依然能看出曾经的精致。
江抒意感到好奇,她解开了丝巾。
笔记本的封面是那种老式的暗红色塑胶面,上面用白色钢笔写着秀气的字迹:“林晚晴,1985年春”。
林晚晴是母亲的名字。江抒意的心轻轻一跳。她从未听母亲提起过有这样一本日记。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翻开了第一页。纸张已经脆黄,墨水的颜色也变成了淡褐色,但字迹依然清晰工整:
「三月十五日,晴。
今天在图书馆又遇见了他。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落在他头发上,好像会发光。他抬头看见我,对我笑了。我想我脸红了,赶紧找了个最远的座位坐下。可他居然拿着书走过来,问我旁边有人吗?」
日记一页页翻过,记录着一个少女炽热而纯真的爱恋。那个叫“江仕源”的男人——江抒意从未谋面的父亲——在母亲的笔下,是那样才华横溢,风度翩翩,记足了一个年轻女孩对爱情所有的幻想。
「四月二十日,小雨。
仕源今天用他的大衣遮着我,一起跑过雨中的校园。在他的怀抱里,我听见他的心跳得好快。他说他喜欢我,从第一眼就喜欢。我相信了。」
「七月三日,晴。
我们偷偷去了海边。夜色下的海是黑色的,只有月光照出一片银白的光路。他吻了我,在我耳边说永远爱我。我天真地以为,这一刻就是永恒。」
字里行间洋溢的幸福,几乎要溢出纸面。那时的母亲,眼中大概只有那个男人的身影和所谓的爱情。
然而,日记的色调从中途开始渐渐变了。
「九月十日,阴。
仕源最近总是很忙,说家里给他安排了重要的实习。见我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他说让我别多想,等他站稳脚跟,就带我见他父母。我该相信他吗?」
「十一月五日,雨。
那个叫陈黎的女人是谁?为什么她挽着仕源的胳膊,那么亲密?仕源看到我时,脸色都变了。他晚上来找我,解释说那是他家里安排的相亲对象,他不得不应付。我心好乱」
越往后翻,字迹开始变得潦草,甚至有些页面上有点点水渍晕开的痕迹,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十二月二十日,冷。
我怀孕了。告诉仕源的时侯,他没有喜悦,只有惊慌。他说现在不是时侯,他的事业刚起步,家里不会通意他让我打掉。我的心死了。但是我舍不得,我还是决定生下她。」
当年父亲的出轨,让母亲心灰意冷,但母亲这么痛苦还是决定生下我。看到这里,江抒意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从不主动提起父亲,为什么每当她问起,母亲眼中总有一闪而过的伤痛。
日记的最后一页,日期已经模糊,但内容却像一把钝刀割在江抒意的心上:
「一切都结束了。仕源选择了陈家,选择了能助他平步青云的婚姻。他说给我一笔钱,让我好好生活。多么可笑!而我却因为郁结于心,一病不起医生说这场大病伤了根本,往后需常年服药。可我还有这个孩子,抒意我唯一的宝贝。妈妈对不起你,让你一出生就面对这样的母亲和残缺的家庭。但妈妈会坚强,为了你,一定要活下去。」
日记在这里戛然而止。
江抒意合上本子,紧紧抱在胸前,仿佛这样就能拥抱那个年轻时被爱情辜负、独自承受一切的母亲。泪水无声地滑落,打湿了暗红色的封面。
原来母亲年轻时也曾这样毫无保留地爱过、信任过,然后被残忍地背叛。原来母亲多年来l弱多病的根源,不仅是生理上的,更是那段感情带来的沉重打击。
而她自已呢?她选择了陆熠哲,某种程度上是否也在重复母亲的命运?一个忙碌的、常常缺席的丈夫
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母亲回来了。
“抒意?我买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母亲的声音在看到她手中的日记本时戛然而止。
母亲站在门口,脸色瞬间苍白。
“妈”江抒意哽咽着起身,走向母亲,紧紧抱住了这个一生坎坷的女人,“对不起对不起”
母亲的身l先是僵硬,然后慢慢柔软下来。她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就像小时侯那样。
“都过去了,”母亲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但江抒意知道,有些伤痛永远不会真正过去。它们刻在骨子里,藏在病痛中,潜伏在每一个对爱情既渴望又恐惧的瞬间。
她抱着母亲,这一刻,她不仅是一个婚姻受挫的妻子,更是一个终于读懂母亲悲伤的女儿。
窗外夕阳西下,将母女相拥的身影拉得很长,仿佛要与过去那些痛苦而漫长的岁月重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