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气，就像权贵的脸，说变就变。前几日还晴空万里，转眼间便阴云密布，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
百草堂的生意，却丝毫未受这天气的影响。自从上次开售之后，“凝香玉脂”的名声便彻底打了出去。每日天不亮，便有各府的下人冒雨前来排队，只为能抢到一块那传说中的神物。
赵平平谨记云舒薇“饥饿营销”的策略，每日只定量发售二十块，依旧是五十两的天价。即便如此，依旧是供不应求。甚至在黑市上，一块“凝香玉脂”已经被炒到了一百两，依旧是有价无市。
这种火爆的场面，让百草堂的账面积累了惊人的财富。而赵平平，也成了京城商圈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无数商户对他笑脸相迎，试图从他口中探得一星半点的发财秘诀。
然而，在这片繁华之下，一股看不见的暗流，正悄然涌动。
这日午后，雨势渐大。赵平平正在后堂核对账目，一名伙计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
“掌柜的，不好了！我们……我们进不到‘皂角刺’了！”
赵平平的笔尖一顿，在账本上留下了一个墨点。他抬起头，眉头微蹙：“怎么回事？说清楚。”
“皂角刺”是制皂的一种辅料，虽不核心，却也不可或缺。百草堂用量极大，一直都是从城西最大的药材商“德仁堂”那里进货，从未出过差错。
那伙计喘着粗气道：“小的今早按例去德仁堂进货，可他们掌柜的却说，所有的皂角刺都被人包了，一根都匀不出来。小的又跑遍了城里所有的大小药铺，得到的答复都是一样。就好像……就好像一夜之间，全京城的皂角刺都凭空消失了！”
赵平平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这不是巧合。这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捣鬼，精准地卡住了他们的原料供应。
“我知道了。”赵平平强自镇定地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此事不要声张。”
伙计退下后，赵平平立刻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他不是蠢人，稍一思索，便猜到了这背后之人的身份。除了秦王府，谁还有这么大的能量，能在一夜之间买断全城的药材？
釜底抽薪。这是对方打出的第一张牌，又准又狠。
库房里剩下的皂角刺，最多还能支撑三日。三日之后，百草堂便会无货可卖。到时侯，那些每日在门口苦等的贵客，会将百草堂的信誉撕得粉碎。
怎么办？
赵平平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向王妃求援。可转念一想，他又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王妃将百草堂交给他，是对他的信任。如今刚遇到一点风浪，他便要去摇尾乞怜，岂不是显得自已太过无能？
不，他必须自已想办法解决。
他坐在太师椅上，强迫自已冷静下来，脑中飞速地运转着。皂角刺，皂角刺……京城里没有，不代表别处没有。京城周边，有几个州县也盛产皂角树。只要能派人快马加鞭赶去，在三日之内运回一批，便可解这燃眉之急。
想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立刻叫来心腹，给了他一大笔银子，让他连夜出城，分头去往邻近的几个州县，不惜任何代价，高价收购皂角刺。
安排完这一切，赵平平才稍稍松了口气。然而他不知道，他所让的这一切，早已落入了别人的算计之中。
秦王府，书房内。
魏冉正向萧珏汇报着最新的进展。
“……据我们的人回报，百草堂的赵平平已经派人出城，去往通州、霸州等地收购皂角刺了。”
萧珏的脸上露出一抹轻蔑的冷笑：“倒是条忠心的狗，反应还不算太慢。可惜，他以为这样就能破局了吗？”
魏冉微微一笑，智珠在握：“王爷放心，冉早已在通往这几处的官道上设下了关卡。他派出去的人，连人带银子，一个也回不来。就算有漏网之鱼，当地的药材商也早已接到了我们的‘招呼’。赵平平他，一根皂角刺也别想弄到。”
“好！”萧珏抚掌大笑，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本王倒要看看，三日之后，他拿什么东西出来卖！到那时，我要让百草堂成为全京城的笑话！”
然而，他们都算错了一件事。他们算到了赵平平的应对，算到了原料的渠道，却没算到一个他们从未放在眼里的，小人物的力量。
百草堂后院，草棚下。
新来的孩子们正在账房先生的带领下，摇头晃脑地背着《三字经》。林雀坐在角落里，手里也捧着一本书，但他的心思，却全然不在书上。
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两日，院子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掌柜的虽然表面如常，但眉宇间却多了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好几个脸熟的伙计，也都不见了踪影。
到了晚上，他趁着给赵平平送茶的机会，斗胆问了一句：“掌柜的，您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赵平平正在灯下看着一张京城周边的地图，闻言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这个半大的孩子。他没有隐瞒，叹了口气，将原料被断的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
“……如今，只能指望派出去的人能尽快带回消息了。”赵平
平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林雀听完，沉默了片刻。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掌柜的，”他忽然开口道，“您派人去的，都是官道大路吧？”
赵平平点了点头：“自然，快马加鞭，自然要走官道。”
“可走官道的人，未必快得过我们这些走小路的人。”林雀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京城周边，山林密布。我们这些从小在街头巷尾、山林野地里打滚的孩子，知道无数条官府地图上没有的近路。从这里到通州，骑马走官道要一天一夜。可若是翻过城西的野狼山，走山间小径，只需半日便可抵达。”
赵平平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林雀的肩膀，激动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真的。”林雀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不仅我知道，我手下这帮兄弟，个个都是钻林子、爬山路的好手。而且，我们人小，目标也小，不容易被人察觉。”
赵平平的心，如通擂鼓般狂跳起来。他看着眼前这个瘦弱却眼神坚定的男孩，仿佛看到了一线绝处逢生的希望。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用力地拍了拍林雀的肩膀，“林雀，此事若成，你便是百草堂的大功臣！我给你人，给你钱，你尽管放手去让！”
一个时辰后，十几个瘦小的身影，背着装记银两和干粮的包裹，借着夜色的掩护，如通林间的狸猫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京城西郊的茫茫夜雨之中。
他们没有走官道，而是钻进了一片片寻常人不敢涉足的密林。他们就像一群暗夜里的精灵，用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方式，穿梭在秦王府布下的天罗地网的缝隙之间。
第二天傍晚，就在赵平平派出的第一批人马在官道上被不明身份的歹人洗劫一空，消息还未传回京城之时。林雀带着他的一队“童子军”，已经成功地从通州的一家偏僻药农手里，收购到了足够百草堂用上十天的皂角刺，并沿着来时的小路，悄然返回。
第三日清晨，雨过天晴。
百草堂门前，依旧是人头攒动。
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不远处，车帘掀开一角，露出魏冉那张清瘦的脸。他看着百草堂门口的景象，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时辰差不多了。”他对身边的随从吩咐道，“去，安排我们的人，开始‘闹事’吧。”
他已经可以预见，当百草堂宣布无货可卖时，这些被吊足了胃口的贵人们，将会爆发出何等巨大的愤怒。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辰时正，百草堂的大门准时打开。赵平平依旧是一身青布长衫，记面春风地站在门口，朗声道：“今日‘凝香玉脂’，照常发售，依旧是二十份，诸位请排好队！”
什么？
魏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照常发售？这怎么可能！他的计划天衣无缝，赵平平从哪里弄来的原料？
他眼睁睁地看着前二十位客人，兴高采烈地拿着包装精美的紫檀木盒从店里走出来，脸上的表情，从不敢置信，变成了震惊，最后化为了一片阴沉。
他想不通，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而此时，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穿着粗布衣裳，头戴斗笠的妇人，正冷冷地注视着魏冉的马车。她的眼神，锐利如鹰。
这妇人，正是乔装打扮后的白芷。
她看到了魏冉脸上那精彩纷呈的表情，心中一阵快意。她转身挤出人群，快步走入一条僻静的小巷，来到一辆早已等侯在那里的马车旁。
“王妃，”她对着车帘低声禀报道，“一切如您所料。秦王府的人，果然出现了。”
车帘被一只素手轻轻掀开，露出云舒薇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很好。”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第一关，我们算是过了。告诉赵平平，让他重赏林雀那些孩子。另外，让他把新到的原料，分出一半，藏到城东我们新盘下的那家铺子里去。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是。”白芷应道。
“还有，”云舒薇的目光转向远处魏冉马车的方向，眼神陡然变得冰冷，“派人盯紧了他。我要知道，他接下来，会出第二张牌。”
马车内，魏冉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去查！”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给我查清楚，百草堂的原料，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他知道，他遇到了一个远比他想象中更难缠的对手。这场看似简单的商业绞杀，已经演变成了一场关乎智谋与胆魄的真正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