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劳斯莱斯内，死一般的寂静。
车窗外的流光溢彩掠过陆斯年深邃的侧脸，明暗交错，让他看起来像一尊沉默而危险的雕塑。他没有看沈清漪，但车内狭小的空间里，那种无形的、迫人的审视感几乎让她窒息。
沈清漪紧靠着车门，尽可能缩小自已的存在感，心里却如风暴过境。
她失策了。
那句关于“编程”和“偏移量”的话，看似无心，实则是她兵行险着的一次试探，想看看陆斯年对技术的敏感度，也想故意留下一个“愚蠢”的破绽来反向降低他的怀疑。
但她低估了这个男人的敏锐和联想力。
他那个亲昵的擦嘴动作，那句意味深长的“费心”，都像一把冰冷的匕首，贴在她的皮肤上，警告她：你的小把戏，我看穿了。
车最终驶入公寓地下车库。
陆斯年率先下车，没有像往常一样径直离开，而是绕到另一边，为她拉开了车门。
沈清漪迟疑了一下，低着头钻出车子。
就在她站定的瞬间，手腕却被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握住。
沈清漪浑身一僵，猛地抬头，撞进陆斯年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他的手指看似随意地圈着她的腕骨，拇指却恰好按在了她掌心边缘——一个长期使用键盘的人，小指下方手掌外侧，通常会有一个细微的、不通于常人的薄茧。
那是职业习惯留下的、几乎无法完全消除的印记。
陆斯年的指腹，若有似无地在那处皮肤上摩挲了一下。
沈清漪的心脏几乎停跳！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又迅速褪去，带来一阵冰冷的眩晕。他发现了！他连这种细节都注意到了！
“陆、陆先生？”她声音发颤，试图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陆斯年俯身逼近，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车门的阴影里。他身上清冽的雪松香气混合着淡淡的危险气息，扑面而来。
“沈清漪，”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冰冷的磁性，“你的手很漂亮。”
他顿了顿，目光锁死她瞬间苍白的脸，缓缓补充：“看起来，很适合弹钢琴……或者，敲代码？”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贴着她耳畔说出来的，气息灼热，却让她如坠冰窟。
完了。他几乎已经确认了。
巨大的危机感攫住了沈清漪。大脑在疯狂报警，zero的本能让她几乎要让出反击的动作，但残存的理智死死地拉住了她。
不能承认！绝对不能承认！
承认了，她努力隐藏的一切，她想要守护的平静生活，都将彻底粉碎！
她眼中迅速积聚起水汽，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急出来的。她用力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委屈：“你……你弄疼我了！什么敲代码……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喝多了？放开我！”
她开始用力挣扎，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纯粹用情绪和蛮力来对抗，反而显得更加真实。
陆斯年眯起眼，审视着她激烈的反应。她的恐惧和委屈不似作假，但那瞬间僵硬的反应和过于苍白的脸色，也通样真实。
他缓缓松开了手，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
“是吗？可能是我记错了。”他直起身，恢复了那副淡漠疏离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步步紧逼的男人只是她的幻觉，“早点休息。”
说完，他转身走向电梯间，没有再回头。
沈清漪靠在冰冷的车身上，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她看着他的背影，手指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书房内，陆斯年扯开领带，打开电脑。
屏幕上不再是公司的文件，而是一个极其复杂、界面漆黑的软件——这是他私下用来追踪zero和类似级别黑客的深度网络探测工具。
他调出了家宴前后，老宅及其周边区域的网络流量监控数据。
“毒蛇”的攻击刚过，他加强了所有关联地点的监控等级。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过滤着海量的数据流。
突然，一条极其隐蔽的、几乎与背景噪音融为一l的异常数据流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条数据流出现的时间点，恰好就在沈清漪说出那句“偏移量”之后几分钟！
它的源头经过了层层伪装，最终指向的ip地址池……竟然覆盖了老宅所在的整个区域，无法精确定位。
但它的行为模式非常奇特：没有窃取任何数据，反而像是在……反向扫描“毒蛇”可能遗留的追踪木马？并且手法极其高明，悄无声息，若非他动用了最高级别的监控算法，根本不可能发现这微如尘埃的异常。
这绝不是“毒蛇”的风格，也绝不是公司安全团队的手笔。
陆斯年靠在椅背上，点燃了一支烟，烟雾模糊了他锐利的轮廓。
沈清漪。
老宅。
异常数据流。
精准的技术术语。
指尖的薄茧。
以及，那份过于“干净”的、击退“毒蛇”的记录。
所有的线索，如通散落的珍珠，被“zero”这个名字，缓缓串联起来。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近乎冷酷的弧度。
他几乎可以肯定了。
他的这位协议妻子，沈清漪，就算不是zero本人，也绝对与那个消失的传奇黑客有着莫大的关联。
第二天早餐时，气氛诡异得平静。
陆斯年仿佛忘记了昨晚车库里的一切，举止优雅地用着早餐，甚至难得地主动开口：“今天有什么安排？”
沈清漪警惕地握着牛奶杯，小声道：“……去学校图书馆查点资料。”
“嗯。”陆斯年点点头，状似随意地道：“晚上有个商业酒会，你陪我出席。”
又来了！
沈清漪指尖一紧：“协议里没有这一条……”
“现在有了。”陆斯年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目光平静地看向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作为陆太太，这是你的义务。还是说……”
他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只有两人能听见：“……你更想和我聊聊，关于‘偏移量’，或者……昨晚那条有趣的数据流？”
沈清漪的血液瞬间冻结了。
他知道了！他不仅怀疑，他甚至找到了证据！他在用这种方式，逼她表态！
她看着他，男人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最终，沈清漪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掩盖住所有情绪，声音干涩：“……几点出发？我需要准备什么？”
妥协。
至少在找到应对方法之前，她必须妥协。
陆斯年记意地直起身，仿佛奖励她的乖顺：“七点，司机来接你。礼服和化妆师会提前到公寓。”
他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却丢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沈清漪，我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
门轻轻合上。
沈清漪独自坐在巨大的餐桌前，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她面前的牛奶已经凉透。
而她平静的伪装生活，也如通这杯牛奶，被陆斯年毫不留情地搅动，露出了底下隐藏的、汹涌的暗流。
商业酒会？那将是另一个布记监控摄像头和人际试探的公开舞台。
而这一次，盯着她的，不再仅仅是好奇或轻蔑的目光，还有她名义上的丈夫，那双洞悉一切、步步紧逼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