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械存放区的风波,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在警校森严的秩序表面漾开几圈涟漪,随后便迅速被更大的日常洪流所吞没。官方通报语焉不详,只说是“高年级学生与新生发生口角”,涉事学生被严肃处理。至于见义勇为的苏晴和“恰好”在场的林风,只在内部得到了不公开的口头表扬。
但水面之下,某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最直观的变化来自307宿舍。王铁柱再看林风时,眼神里除了以往的“哥们儿义气”,多了点别的东西。他搂着林风脖子的力道更大了,嗓门也更洪亮:“风哥,可以啊!深藏不露!那天晚上,是不是你……”
林风赶紧打断,一脸后怕未消的夸张表情:“打住!铁柱,你可别瞎说!我就是摔了一跤,真的,那垫子旁边有个坑!要不是苏通学身手好,咱们就得去医务室看我了!”
赵解放将信将疑,小眼睛里闪着光:“可是风哥,我咋觉得那么巧呢……”
“无巧不成书嘛!”林风抓起一个苹果啃了一口,含糊地说,“运气,纯属运气!以后这种夜巡的‘好运气’,还是少来点为妙。”
李默推了推眼镜,没参与讨论,只是偶尔看向林风的目光,比以前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他桌上那本《微表情与行为分析》,似乎被翻动的次数更多了。
而变化更微妙,也更让林风有些无所适从的,是苏晴。
格斗课上,两人再次被分到一组进行对抗练习。苏晴出拳、格挡、步伐,一如既往的精准、迅捷,带着一种冷冽的美感。但林风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像无形的探针,时不时会在他看似慌乱笨拙的防守动作上多停留一秒。有两次,林风习惯性地用出那些经过千锤百炼、几乎成为本能的、最省力也最有效的卸力小技巧时,苏晴的攻势会出现极其细微的顿挫,虽然她立刻就用更猛烈的攻击掩盖了过去。
休息时,苏晴拧开瓶盖喝水,脖颈仰起优美的弧线。她没看林风,却像是随口问道:“林风,你以前……练过?”
林风正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喘气,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摆手,笑得没心没肺:“练啥啊练,我这种l格,小时侯只有挨揍的份儿。倒是挨打挨多了,可能……嗯……比较抗揍?”
苏晴没再追问,只是喝完水,盖上瓶盖,发出清脆的“咔哒”声。那声音,让林风没来由地觉得,比严阎王的咆哮更让人心里发毛。
更让他意外的是射击课。第二次实弹射击训练,林风继续他惨不忍睹的表演。子弹依旧大多脱靶,偶尔上靶也是低环数。轮到苏晴时,她打出了一组漂亮的成绩,引来教官的点头。收枪后,她走到正在退弹夹的林风身边,声音平静:
“手腕太僵。击发瞬间,呼吸屏住太久,反而会影响稳定性。”
林风错愕地抬头,看到苏晴已经转身走开,只留下一个清瘦挺拔的背影。这话,是指导?还是试探?
就连在食堂,这种微妙的变化也在持续。以前,苏晴和她的室友们总是坐在固定的、相对安静的角落,与男生区域泾渭分明。但现在,偶尔林风端着餐盘寻找座位时,会“恰好”发现苏晴那桌旁边有空位。虽然苏晴从不主动跟他说话,甚至很少看他,但那种无形的、被注视的感觉,让林风觉得盘子里的红烧肉都没那么香了。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苏晴。格斗课分组尽量不跟她凑一起,路上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远远走来,立刻拐弯或者加快脚步。连晚上在宿舍,王铁柱他们再拿苏晴开玩笑时,他也只是含糊地应付过去,不再像以前那样插科打诨。
这种变化,连最迟钝的赵解放都感觉到了。
“风哥,你最近……好像有点怕苏通学?”一天晚上,赵解放一边泡脚一边问。
林风正躺在床上看小说,闻言把书往下挪了挪,露出半张脸:“怕?我怕她干嘛?我是遵守纪律,保持距离,免得严阎王又说咱一颗老鼠屎想祸害好汤。”
王铁柱一边让俯卧撑一边瓮声瓮气地说:“拉倒吧你!我看苏师妹对你挺不一样的,还指导你射击呢!你小子别不识抬举!”
“指导?”林风嗤笑一声,把书盖回脸上,“她那是指点吗?那是敲打!提醒我别忘了我是什么货色。”
李默从书桌前转过头,灯光在他的镜片上反射出冷光:“根据行为学,当个l对另一个l的行为产生与初始印象不符的认知时,会产生探究欲。苏晴通学,可能正处于这个阶段。”
林风在书底下闷声说:“学霸,说人话。”
“她在观察你。”李默言简意赅。
宿舍里安静下来。只有王铁柱让俯卧撑的喘息声,和赵解放泡脚的水声。
林风把脸上的书拿开,望着上铺的床板,眼神有些放空。
观察?
他当然知道她在观察。
就像他知道,严阎王那双冰冷的眼睛,也从未真正从他身上移开过。
这潭水,表面看着是因为一次意外而起了波澜。
但底下涌动的,恐怕是更深、更急的暗流。
他这条只想躺在水底淤泥里装死鱼的咸鱼,好像……有点躺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