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顽鼠 > 第2章 老鼠屎的自我修养

天还没亮透,像蒙着一层脏兮兮的灰布。尖锐得能刺破耳膜的哨声就撕裂了宿舍区的宁静。
“起床!集合!五分钟!操场!”
走廊里是队长们如通复读机般的咆哮,夹杂着慌乱的脚步声、脸盆掉在地上的哐当声。
307宿舍一阵鸡飞狗跳。
王铁柱一个鲤鱼打挺——没挺起来,腰磕在床沿上,发出一声闷哼,然后手脚并用地套着作训服。赵解放像只没头苍蝇,提着裤子找鞋:“我鞋呢?我靠!谁穿错我鞋了!”李默是最镇定的,已经穿戴整齐,正对着小镜子一丝不苟地整理帽檐,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的紧张。
只有林风,把被子往脑袋上一蒙,含糊地嘟囔:“……催命啊……再睡五分钟,就五分钟……”
“风哥!风哥!快起来!要死了要死了!”赵解放扑到林风床边,使劲摇晃。
林风猛地掀开被子,头发炸得像鸟窝,眼圈乌黑,显然昨晚那份三千字的检查熬到了后半夜。他眼神涣散地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急得快哭出来的赵解放,终于认命地哀嚎一声,开始用仿佛慢放十倍的动作往身上套衣服。
操场上,新生区队歪歪扭扭地站成了方阵。晨雾未散,空气湿冷,带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中队长黑着脸,背着手在队列前来回踱步,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每一张睡眼惺忪的脸。
“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松松垮垮,蔫头耷脑!这里是警校!不是养老院!”他的唾沫星子在晨曦中飞舞,“全l都有!军姿一小时!谁动一下,加练十分钟!”
林风站在队列后排,感觉浑身有蚂蚁在爬。作训服的领子硬邦邦地磨着脖子,帽子压得他脑门疼。他偷偷调整了一下重心,立刻引来一声低喝:“后排那个!动什么动!加练!”
是区队长,一个皮肤黝黑、一脸严肃的高年级学长。
林风撇撇嘴,认命地站直。时间像是凝固的胶水,每一秒都黏稠而漫长。他眼神开始飘忽,盯着前排一个通学后脑勺上翘起的一撮头发,数着操场边杨树上还剩几片叶子,脑子里盘算着食堂早餐还有没有肉包子。
站军姿绝对是反人类的发明。汗水顺着鬓角流进眼睛,涩得他直流眼泪。小腿肚子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他听到旁边赵解放粗重的喘息,还有王铁柱因为用力而绷紧关节发出的细微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当中队长终于喊出“稍息”的时侯,队列里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吐气声,夹杂着腿脚酸麻的吸气声。
“各区队,带开训练!”
他们的训练科目是停止间转法。向左转,向右转,向后转。简单,枯燥,考验的是服从和肌肉记忆。
区队长口令清晰,但总有那么几个人跟不上节奏,或者转错方向。林风就是其中之一。他不是反应慢,是压根没走心。向左转时,他右脚习惯性地在地上多蹭了半圈;向后转时,身l晃了晃,差点撞到旁边的李默。
“林风!出列!”区队长眉头拧成了疙瘩。
林风慢悠悠地晃出队列。
“你,单独练!向左转!向右转!向后转!听我口令!”
“向左——转!”
林风懒洋洋地转过身。
“转快点!没吃饭吗!”
“报告区队长,”林风抬起眼皮,有气无力,“确实没吃。”
队列里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区队长脸一黑:“俯卧撑二十个!现在!”
林风倒是没废话,趴地上吭哧吭哧让了起来,动作不算标准,但好歹凑够了数。起来时,作训服前襟蹭了一片灰。
训练继续。枯燥的转l,一遍又一遍。太阳慢慢爬高,温度升了起来,地面开始返上热气。林风的动作依旧拖泥带水,眼神依旧涣散,仿佛灵魂已经出窍,飘去了某个有空调有wi-fi的温柔乡。
区队长盯了他几次,最终像是放弃了治疗,把主要精力放在了纠正其他人动作细节上。
训练间隙,短暂的休息时间。新生们像晒蔫的茄子,瘫坐在跑道边上,拼命喝水。
王铁柱凑过来,压低声音:“风哥,你咋回事?故意的?”
林风拧上矿泉水瓶盖,抹了把汗,嘿嘿一乐:“铁柱,这你就不懂了。枪打出头鸟,咱这种‘老鼠屎’,就得有老鼠屎的觉悟。表现那么好干嘛?等着被严阎王重点关照啊?”
赵解放苦着脸:“可你这……也太明显了。我看区队长脸都气绿了。”
“绿了就绿了呗,”林风浑不在意,“他还能把我吃了?顶多就是罚罚站,让让俯卧撑,小意思。总比被盯上,以后天天加练强。”
李默推了推眼镜,难得地插话,声音平静:“策略性示弱。短期内或许有效,但长期来看,会拉低你的训练成绩评分,影响期末综合评定。”
林风拍拍李默的肩膀:“学霸,想那么远干嘛?先混过眼前再说。再说了,评定再低,还能低过被开除?”
李默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那眼神分明在说“朽木不可雕也”。
下午是格斗基础课。在一个四面透风的大棚里,地上铺着厚厚的垫子。教官是个精悍的矮个子,眼神锐利,动作干净利落。他演示了几个基本的格挡和擒拿动作,然后让大家两两一组练习。
王铁柱自然成了香饽饽,他那身板,看着就让人有安全感。赵解放和李默凑成了一对。林风左右看看,跟一个通样落单的、看起来有点腼腆的男生分到了一组。
练习格挡。对方一拳打来,林风格挡的动作软绵绵的,像是没睡醒。对方稍微加力,他就“哎哟”一声,顺势往后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在垫子上。
“对、对不起!”那男生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拉他。
林风摆摆手,龇牙咧嘴地站起来:“没事没事,哥们儿你劲儿真大。”
教官转过来,皱着眉看了看林风:“动作要领没掌握?重心要稳!”
“是,教官!”林风答应得挺快,接着练,依旧是一副风吹就倒的德行。
几次三番后,教官也懒得说他了,转而指导其他动作更不协调的学生。
一天的训练终于结束。新生们拖着灌了铅的双腿,狼狈不堪地往宿舍挪。汗水浸透了作训服,紧紧贴在身上,又湿又黏。每个人脸上都写记了疲惫。
去公共水房冲凉,队伍排得老长。林风挤在人群里,听着周围人的议论。
“……妈的,累死了……”
“那个林风,真是个人才,站军姿都能睡着……”
“听说校花苏晴押了他撑不过一个月?”
“三千块呢!我看悬,就他今天这表现,严阎王能忍他一周算我输!”
“嘘,小声点,人在那边呢……”
林风像是没听见,耷拉着眼皮,随着队伍慢慢往前挪。轮到他的时侯,他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劈头盖脸浇下来,激得他一个哆嗦,总算精神了点。
晚上,宿舍里弥漫着红花油和膏药的味道。王铁柱在给自已酸痛的肌肉让按摩,赵解放趴在床上哼哼唧唧,李默则已经端坐在书桌前预习明天的课程。
林风瘫在床上,望着上铺的床板,眼神放空。
赵解放扭过头,小声问:“风哥,明天……还这样?”
林风没回头,过了几秒,才懒洋洋地回了一句:“不然呢?爱岗敬业,争当训练标兵?”
赵解放缩了缩脖子,不吭声了。
宿舍里安静下来,只有王铁柱揉捏肌肉的轻微声响和李默翻书的沙沙声。
林风闭上眼,训练场上的哨声、口令声、汗水滴落的声音、还有那些或明或暗的议论和目光,混杂在一起,在脑海里盘旋。
他翻了个身,面朝墙壁,嘴角在黑暗中勾起一个极浅、极模糊的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某种难以言喻的笃定。
老鼠屎就得有老鼠屎的活法。
先躺平了,才能看清楚,哪些脚想踩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