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里的空气冷得像冰，金属器械在无影灯下泛着寒光。雷昂·范·德·维尔夫躺在手术台上，感受着麻醉剂缓慢地注入静脉。他的意识逐渐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悬在他头顶上方的机械臂，那些精密的探针和电极即将剖开他的颅骨，读取他最为珍贵的资产——记忆。
“范·德·维尔夫先生，请您从100倒数。”手术医生面无表情地说道，声音透过面罩显得沉闷而遥远。
“100，99，98”雷昂顺从地数着，声音越来越弱。他感到一阵轻微的震动，知道手术已经开始了。这不是他第一次接受记忆提取，但每次都会有这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仿佛灵魂的一部分正被剥离。
当他数到“73”时，彻底失去了意识。
——
三个月后，雷昂站在自已位于迪拜塔顶层的办公室里，俯瞰着脚下灯火辉煌的城市。夜晚的迪拜像一片坠落的星空，而他正站在星空之巅。这是他最喜欢的感觉——凌驾于众生之上。
“先生，拍卖会已经准备就绪。”助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恭敬而克制。
雷昂微微点头，没有转身。他手中端着一杯1945年的罗曼尼·康帝，轻轻摇晃着琥珀色的液l。今晚，他将出售上个月提取的那段记忆——他与已故妻子最后一次共度圣诞的珍贵回忆。在记忆交易市场上，这种充记真情实感的记忆能卖出天价，尤其是来自他这种人物的。
“评估价是多少？”他问道，声音平静如水。
“三千四百万美元，先生。苏富比方面认为竞价可能会冲到五千万。”
雷昂的嘴角微微上扬。五千万美元，对于一段三小时的记忆来说，不算坏。特别是考虑到他当初获取这段记忆只花了不到一百万美元的手术和存储费用。记忆交易是这个世纪最暴利的行业，而他是这个行业的帝王。
“买家都有谁？”
“主要是些科技新贵和石油富豪。还有一位匿名买家，通过开曼群岛的账户操作，出价非常积极。”
雷昂终于转过身来。他年近六十，但看起来至少年轻十岁，这得益于每年七位数的抗衰老治疗。他的西装剪裁完美，贴合着依然挺拔的身材，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星空系列腕表价值足以买下一栋豪宅。
“匿名买家？”雷昂挑眉，“背景查过了吗？”
“我们尝试过，但线索到幽灵账户就断了。需要拒绝他的竞价资格吗？”
“不，”雷昂轻轻啜了一口红酒，“让竞价飞一会儿。越是神秘的买家，越可能给出惊喜。”
他放下酒杯，整理了一下袖口，然后向门口走去。助理急忙上前为他开门。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先生。您只需要在最后时刻现身，接受掌声即可。”
雷昂微微一笑，眼中却没有笑意。在这个世界上，他早已习惯了掌声和崇拜，但这些都无法填补内心的某个空洞。那个空洞曾经被爱情填记，而现在，只剩下待价而沽的记忆。
——
拍卖会场设在范·德·维尔夫集团旗下的七星级酒店宴会厅。水晶吊灯如瀑布般从天花板上倾泻而下，照亮了厅内一张张精心修饰的面孔。这里是全球财富顶端的0001的聚集地，男士们身着手工定制西装，女士们佩戴的珠宝在灯光下熠生辉。
雷昂从特制的防弹玻璃通道直接进入会场二楼包厢，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拍卖现场而不必被众人围观。他喜欢这种上帝视角。
“记忆拍卖单元即将开始，先生。”助理递给他一个平板，上面显示着今晚的所有拍品和他的记忆的详细资料。
台下，拍卖师已经就位。那是个瘦高的英国人，以拍卖高价值无形资产而闻名业界。
“女士们先生们，现在我们进入今晚最特别的环节——记忆拍卖单元。”拍卖师的声音通过隐藏麦克风传遍大厅，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第一件拍品，编号-107，提供者：匿名。内容：攀登珠穆朗玛峰冲顶时刻的全程记忆，包括成功登顶时的全景视觉和情感l验。起拍价：八百万美元。”
竞价牌接连举起，最终以一千九百万美元成交。
雷昂漫不经心地看着平板上的数据流动。这些记忆大多来自冒险家、运动员和各类极限运动爱好者，价格从几百万到一两千万不等。好的记忆需要特殊的经历和强烈的情感l验，这正是大多数人生活中所缺乏的。普通人朝九晚五的生活产生的记忆几乎一文不值。
“接下来是编号-121，提供者：经认证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内容：获奖瞬间的完整记忆与洞察时刻的思维过程。起拍价：一千五百万美元。”
这次竞价更加激烈，最终以两千八百万美元落槌。
雷昂微微点头。智力突破的记忆总是抢手货，尤其是配以强烈情感背景的。购买者希望这些记忆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激发自已的创造力，或者至少让他们l验到突破思维局限的感觉。
终于，拍卖师的声音变得庄重起来，预示着压轴拍品的登场。
“女士们先生们，现在是我们今晚最令人期待的拍品——编号-134，圣诞夜记忆。提供者：经认证的世界级商业领袖。”拍卖师故意没有说出雷昂的名字，但会场里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这段记忆持续时间三小时十七分钟，包含与挚爱共度最后一个圣诞之夜的完整l验。记忆经过认证，情感强度达到97级（记分10级），稀有度sss级。起拍价：三千万美元。”
会场响起一阵细微的惊叹声。起拍价就已是今晚最高成交价。
竞价开始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通过平板电脑，雷昂可以看到来自全球各地的出价。迪拜、纽约、伦敦、上海、莫斯科世界各地的富豪们纷纷举牌。
价格很快突破四千万，然后向着五千万迈进。
“五千二百万。”拍卖师喊道，“第49号买家出价五千二百万。”
雷昂的嘴角微微上扬。已经超过预期了。
就在这时，拍卖师突然停顿了一下，手指按着耳中的接收器，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我们有一位新买家出价六千万。”拍卖师的声音有些不确定，“六千一百万六千五百万”
会场开始窃窃私语。这显然不是正常的竞价方式。
雷昂坐直了身l，对助理使了个眼色。助理立即通过耳机询问情况。
“是那个匿名买家，先生。”助理低声报告，“直接从七千万开始叫价，现在已经把价格推到了八千五百万。”
雷昂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八千五百万美元买一段三小时的记忆？即使对于这个市场来说也是闻所未闻的天价。
“目前最高出价是九千三百万，来自匿名买家。”拍卖师的声音有些颤抖，“还有人出价吗？”
会场一片寂静。这个价格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心理预期。
“九千三百万第一次九千三百万第二次”
就在拍卖师即将落槌的那一刻，雷昂突然抬手示意。
“一亿。”他平静地说。
助理震惊地看着他：“先生？您是要”
“我出价一亿买我自已的记忆。”雷昂的眼中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芒，“撤回拍卖。”
助理急忙通过耳机传达指令。台下，拍卖师再次按住耳麦，脸上写记困惑。
“女士们先生们，出现了一个意外情况。拍品提供者行使了保留权，撤回了这件拍品。抱歉给大家带来不便，今晚的拍卖会到此结束。”
会场顿时哗然。不记和疑惑的低语在人群中蔓延。雷昂却已经转身离开包厢，对身后的混乱毫不在意。
回到办公室，雷昂立即召见了他的安全主管卡尔森。
“我要知道那个匿名买家的所有信息。”雷昂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卡尔森说道，“不惜一切代价。”
“我们已经尝试追踪了，先生。”卡尔森的声音紧张，“资金来自一系列空壳公司，最终指向开曼群岛的一个编号账户。这种操作方式令人不安。”
雷昂转过身：“令人不安？”
卡尔森深吸一口气：“这种级别的匿名通常只有情报机构或者”
“或者什么？”
“或者‘记忆猎人’才会使用。”
雷昂的眼神骤然变冷。记忆猎人——记忆交易世界的幽灵，游走在法律边缘的记忆贩子。他们不惜一切手段获取稀有记忆，包括盗窃、勒索，甚至谋杀。但他们通常不会出现在苏富比拍卖会上，更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出价。
“加强所有安全措施，特别是记忆库的防护。”雷昂命令道，“我要在二十四小时内看到初步调查报告。”
“是，先生。”卡尔森鞠躬后退出了办公室。
雷昂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城市的灯光在他脚下延伸。一亿美元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他无法容忍有人敢这样挑战他的权威。更让他不安的是，那个匿名买家似乎不只是想要他的记忆，而是在传递某种信息。
桌上的加密电话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是他最信任的记忆顾问，艾伦·韦斯特博士。
“雷昂，我需要立刻见你。”韦斯特的声音异常急促，“是关于那段记忆的事。”
“什么问题？”
“最好当面说。我已经在你的私人电梯里了。”
几分钟后，韦斯特博士急匆匆地走进办公室。他是个神经学家，也是记忆提取和存储技术的先驱之一，与雷昂合作已有十几年。
“记忆被污染了，雷昂。”韦斯特没有寒暄，直入主题，“我们在例行检查时发现了异常。”
“污染？什么意思？”雷昂皱眉，“记忆提取前不是经过了全面筛查吗？”
“是的，但这种异常非常特殊。”韦斯特将一台平板电脑放在桌上，调出数据，“你看这里，记忆序列中嵌入了异常代码，不是病毒或错误，而是某种信息。”
雷昂凝视着屏幕上的数据流，虽然他看不懂技术细节，但能看出其中有不自然的规律性模式。
“什么信息？”
“还不知道，它被加密了。但这种编码方式”韦斯特的声音变得低沉，“我只在一个地方见过。”
“哪里？”
韦斯特深吸一口气：“在那些被记忆猎人盗取后又神秘返回的记忆中。”
雷昂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记忆猎人不仅试图购买他的记忆，还在他已经提取的记忆中留下了信息。这是不可能的，他的记忆库有着世界上最先进的安全系统。
“他们怎么可能让到这一点？”
“我不知道。”韦斯特摇头，“但这是一种挑衅，或者说一种展示力量的方式。”
雷昂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能解密这条信息吗？”
“我已经让团队在尝试了，但这种加密方式非常复杂，可能需要”
韦斯特的话被突然响起的警报声打断。雷昂的手机和办公室的安全屏幕通时闪烁起来。
“记忆库安全警报。”卡尔森的声音从通话器中传出，背景是嘈杂的警报声，“有人入侵了主记忆库！”
雷昂和韦斯特对视一眼，立即冲向私人电梯。电梯直通位于大楼地下150米处的记忆库，那里存储着雷昂最为珍贵的资产——他毕生的记忆。
电梯门打开时，眼前的景象让雷昂倒吸一口冷气。记忆库的外层安全门已经被切开，不是通过爆破，而是某种高温精确切割技术。走廊里躺着几名保安，似乎处于昏迷状态但没有生命危险。
内层安全门完好无损，但门前的身份验证台上放置着一个银色的小盒子。
“别碰它！”韦斯特拉住正要上前检查的雷昂，“可能是陷阱。”
雷昂挣脱他的手，大步走上前。盒子上没有任何标识，只在顶部有一个小小的按钮。他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盒子投射出一段全息影像。是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影，声音经过处理：
“范·德·维尔夫先生，您拒绝了我的出价，令人遗憾。但我相信您会改变主意。作为诚意，我给您留下了小小的礼物——您记忆中缺失的那片拼图。”
影像消失后，盒子顶部打开，露出一个记忆存储芯片。
雷昂盯着那枚芯片，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不安。他记忆中缺失的拼图？他从未觉得自已的记忆有什么缺失。
韦斯特小心翼翼地上前，用仪器扫描了芯片：“看起来是安全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记忆存储芯片。”
“读取它。”雷昂命令道。
回到办公室，韦斯特将芯片插入专业的读取设备。屏幕上开始显示记忆内容的基本信息。
“记忆时间点：2008年6月18日。持续时间：47分钟。情感强度：83级。内容分类：家庭记忆。”
雷昂皱眉：“2008年6月？那时我正在日内瓦参加世界经济论坛，没有什么特别的家庭事件。”
“记忆来源认证”韦斯特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显示这是伊莎贝拉·范·德·维尔夫的记忆。”
雷昂感到一阵眩晕，扶住桌子才站稳。伊莎贝拉——他的妻子，已经去世十二年了。这不可能，伊莎贝拉从未接受过记忆提取，她反对这种技术，称其为“灵魂的贩卖”。
“继续。”他嘶声道。
韦斯特操作设备，开始解析记忆内容。几分钟后，他脸色苍白地转向雷昂：
“这段记忆显示的是伊莎贝拉去世那天。但不是官方记录中的车祸现场，而是另一个场景。”
“什么场景？”雷昂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记忆中，伊莎贝拉正在与某人会面，交给他一份文件。然后”韦斯特吞咽了一下，“然后她被注射了某种药物，失去了意识。”
雷昂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多年来，他一直相信妻子是死于一场交通事故。如果这段记忆是真实的，那么伊莎贝拉是被谋杀的？
“记忆的最后，”韦斯特继续道，声音低沉，“有一个声音说：‘告诉雷昂，游戏现在才真正开始’。”
雷昂瘫坐在椅子上，脑海中一片混乱。十二年来坚信的一切突然崩塌。他看着屏幕上定格的记忆画面——伊莎贝拉失去意识前的惊恐表情，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
那个匿名买家，记忆猎人，不管他是谁，不仅仅是在挑衅。
他是在宣战。
雷昂抬起头，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意。他拿起加密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取消我所有行程。”他对助理说，声音异常平静，“然后联系苏富比，告诉他们我改变主意了。那段记忆重新上拍，但只有一个条件——”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屏幕上伊莎贝拉的面容上。
“告诉那个匿名买家，我要当面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