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一下就凝滞了。
医生和护士们大气不敢出,恐惧地低着头,等待着预料中的震怒。
然而,预想中的暴怒没有来临。
裴恒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脸上的肌肉似乎抽搐了一下。
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本来恨她入骨的,本来觉得她死不足惜,可是现在连同跟他斗的人都没有了,她死了。
只剩下自己饱含这样的愧疚遗留半生。
他连遗体都不敢看,沙哑着喉咙。
“处理干净。我不希望听到任何不该有的流言。”
医生如蒙大赦,又惊又惧地连连点头。
他转过身极其缓慢地僵硬地向外走去。
脚步虚浮,背影佝偻,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一下子老了十岁。
走廊很长,灯光冰冷。
他走着,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阮薇最后的哭嚎,眼前晃动着白清叙那双冰冷决绝的眼睛。
当他终于走出精神病院的大门,刺眼的阳光照在他脸上,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深入骨髓的寒冷。
可笑,原来自己才是那个要被关起来的人。
世界依旧运转,车水马龙,人声喧嚣。
可他站在那里,却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他以为清算了罪孽,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了罪孽本身。
而这一次连他自己都无法再原谅自己了。
h国的深秋,天空澄澈如洗,空气里带着凉意和落叶的萧瑟气息。
一到秋天,就是这样的凄凉。
关于阮薇死亡的消息,以及其中隐约牵扯出的裴恒,还是通过一些新闻的边角料传到了白清叙这里。
她正在排练厅指导学生,听到旁人无意间提起时,握着水杯的手也跟着顿了一下。
听到这样的消息她没有预想中的快意恩仇,也没有剧烈的情绪波动。
仇,似乎算是报了,那个直接害死清哲的凶手得到了应有的下场,甚至比她想象的更惨烈。
可是然后呢?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簌簌飘落的金黄树叶。
阳光很好,她却感觉不到暖意。大仇得报,可她那活泼阳光、会缠着她叫姐姐的弟弟,却永远永远,都回不来了。
再多的鲜血和死亡,也填补不了弟弟的人生。
这份迟来的公道,代价太过惨重,沉重得让她喘不上气。
周末她独自一人去了市郊一处宁静的墓园。
她为弟弟在那立了一个衣冠冢,放了他生前最喜欢的一支钢笔和一张他们姐弟的合影。
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裙,站在墓碑前久久沉默。
秋风拂起她的发丝,她没有哭只是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墓碑上弟弟那张带着笑的照片。
她轻声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清哲,害你的人,得到了惩罚。姐姐算是替你报仇了。可是姐姐宁愿你还好好的,宁愿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
可下一秒一双坚实的手臂从身后轻轻拥住了她,带来令人安心的力量。
江志宇不知何时来了,他没有多问只是安静地陪着她。
“都过去了,清叙。他一定希望你能真正地快乐起来,而不是永远被困在过去的伤痛里,我们也要往前看。”
白清叙靠在他怀里,是啊,弟弟那样善良的孩子,一定不希望她永远活在仇恨和阴影里。
从墓园回去的路上,两人都很沉默。
江志宇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
回到白清叙家楼下,沉默了一路的江志宇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她。
他轻声唤她的名字,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清叙,我知道现在说这些,或许不是最好的时机。你的过去充满了伤痛,而未来或许还会有风雨。”
他打开盒子。
“我无法抹去你的过去,也无法预知所有的未来。但我唯一能确定的是,我爱你。爱现在这个坚韧勇敢的你。我想守护你,用我往后一生的时间,陪你疗愈过去的伤,共度未来的每一天。”
他单膝跪地仰头看着她,那双眼睛里盛满了诚挚的爱意。
“白清叙小姐,你愿意给我这个荣幸,嫁给我,让我成为你的家人,守护你一生吗?”
白清叙看着眼前跪着的男人
看着他眼中清晰映出的自己的身影。
身后是温暖的落日,面前是触手可及的踏实的未来。
那些疯狂的、痛苦的、不堪的过往,如同潮水般涌来,又缓缓退去。
而江志宇给予她的是细水长流的尊重。
弟弟的回不来,是永恒的痛。
但活着的人,总要向前看。
她看着那枚在夕阳下闪烁的戒指,又看向江志宇紧张而深情的眼睛。
良久,她苍白的脸上缓缓绽放出一个带着泪光的笑容。她慢慢伸出手,轻轻放在他温暖的手掌上。
“好。我愿意。”
江志宇将那枚戒指戴在了她的无名指上尺寸完美契合。他站起身,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这一次她的答案是愿意。
为了自己,也为了真正值得的未来。
时光荏苒,距离那场曾经的闹剧已过去一年有余。
曾经繁华喧嚣的a城里,少了一个名叫顾宴泽的浪子。
裴恒的堕落,阮薇的惨死,一桩桩一件件也同样日夜凌迟着顾宴泽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即使不是他亲手犯下的错,可跟他也脱不掉关系,他本想当做是事情都没有发生可是每每入夜就能梦到阮薇凄惨的脸她质问她为什么不救自己,梦到白清叙一次又一次问他为什么骗自己。
他无法像裴恒那样极端地纠缠或毁灭,也无法真正原谅自己在那场骗局中的共犯角色。
那种无处排遣的痛苦最终压垮了他。
他遣散了身边所有的人,变卖了所剩不多的资产,将其匿名捐赠给了几家儿童福利机构,仿佛想为自己未曾出世的孩子积一点微薄的德。
然后他去了南方一座深山。
他找到住持,请求剃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