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的道音裹挟威严,自天空垂落,于花果山上空回荡。
那声音并非巨响,而是蕴含着他证道后的一缕大道真意,音节叩问天地,震颤万物本源。
下一刻,山野陷入一片死寂。
风停了。
鸟噤声。
连飞瀑流泉的声音都仿佛被一只手掐断。
这寂静只持续了一瞬。
随即,花果山爆发出喧嚣!
“是大王!”
“是大王的声音!”
这道声音,刻在每一个猴子猴孙的血脉与神魂之中,是它们的信仰,是它们的根!
“大王回来了!真的是大王!”
“快!”
“快去迎接大王!”
……
一时间,山河鼎沸!
只见从水帘洞的方向,从密林,从崖壁,从每一处角落,涌现出无数身影。
铺天盖地。
是猴子猴孙!
他们一个个毛发枯槁,身形消瘦,脸上带着沧桑,眼神中却没有颓唐。
那是一双双熬过黑夜,见到曙光的眼睛。
里面闪烁着庆幸。
更燃烧着见到主心骨后的狂喜!
猴子攀上藤蔓,借着山崖飞跃,在林木间腾挪,从四面八方汇聚成浪潮。
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那个身披金甲、立于山巅的身影。
转瞬之间,孙悟空便被簇拥在了中央。
它们抓着他冰冷的衣甲,感受着那熟悉又浩瀚的气息,浑身颤抖,只会发出兴奋的“吱吱”叫声。
一张张猴脸上,涕泪横流,却又咧嘴笑着。
整个场面热烈。
感受着甲胄上传来的拉扯,听着耳畔的呼唤,孙悟空却愣住了。
他站在那里,任由猴群将他淹没,甲胄在猴群中若隐若现。
他预想过归来的场景。
或是山河破碎,或是满目疮痍,或者死伤无数,等着他回来复活这些猴子猴孙。
可唯独没有眼前这一幕。
他的破妄金瞳扫过花果山。
瞳中,万物纤毫毕现,本源无所遁形。
山,还是那座十洲祖脉所化的仙山。
水,还是那道飞瀑。
林木有些地方凌乱,焦黑的土地上残留着雷霆痕迹,坑洞旁,有被烈焰烧灼过的断木。
但那只是“皮外伤”。
花果山的灵脉依旧稳固,生机尚存。
护山大阵的阵基被尽数破除,虚空中残留着数股能量冲击痕迹,强大到令他心惊。
那是大罗金仙,甚至是准圣级别的交锋余波。
可水帘洞,乃至猴族聚居的洞穴、林地,竟然都完好无损?
“嗯?”
孙悟空心中升起第一个念头。
“俺老孙在天庭掀起风浪,将玉帝老儿的脸皮都踩在脚下摩擦。”
“天庭……竟然没来报复花果山?”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他自己掐灭。
不可能!
以玉帝和那满天神佛的性子,绝无可能放过他的根基之地。
一时间,孙悟空竟感到一种不可思议。
然而。
“不对!”
他的目光锐利起来,破妄金瞳穿透表象,直视本源。
“俺老孙亲手布下的护山阵法,引动地脉灵气,勾连周天星斗,非大罗猛攻,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被全破!”
“这空气中,还残留着天雷与天火的残息……那气息,是天庭雷部、火部的正神出手!”
“天庭,必然是来过了!”
孙悟空皱起了眉头,金色的瞳孔中,困惑顿生。
天庭大军来过。
花果山却安然无恙。
这两个矛盾的事实,同时摆在了他的面前。
虽说花果山无事是好事,足以让他卸下心中包袱。
可这一切,太怪了!
怪到让他心中发毛。
未知的善意,有时候比已知的恶意更加令人不安。
他一震身躯,一股力量扩散开来,将围拢的猴群推开一些,空出了一片区域。
他的目光越过无数猴头,投向了从水帘洞方向赶来的四道身影。
正是当年追随他的四健将,赤尻马猴马元帅、通背猿猴芭元帅,以及另外两位老猴,流元帅和奔元帅。
四位老猴,作为花果山的顶梁柱,在孙悟空离开的这些岁月里,承受了压力。
此刻,他们终于见到了那个身影。
四位老猴再也支撑不住,奔到孙悟空面前,身躯颤抖。
他们看着孙悟空,想说些什么,嘴唇哆嗦了半天,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最终,所有的言语都化作了动作。
“扑通!”
四位老猴齐齐跪倒,额头重重磕在岩石上,发出声响。
他们以古礼,纳头便拜。
“大王!”
“您可算回来了!”
老泪从他们布满皱纹的眼角涌出,打湿了身前的尘土。
那声音嘶哑、哽咽,充满了委屈、恐惧,以及释放。
“苍天有眼,佑我花果山啊!”
孙悟空的目光在四猴身上扫过,金瞳之中,神光内蕴。
他颔首。
并非赞许,而是一种审视。
在他的感知中,这四个老猴,已然脱胎换骨。
彼时。
他们头顶气运升腾,三朵花影轮转,聚于顶上。
是为三花聚顶之象。
法力凝实,周身仙光带了一丝金色。
修为已是金仙之境!
“都成就金仙了?”
孙悟空有些惊讶。
他对这四个老猴的根脚很清楚。
花果山是十洲祖脉,三岛来龙,是洞天福地。
可从玄仙到金仙,是仙道途中的天堑,需要岁月与机缘。
自己离开这些年,他们竟能跨过此关?
这速度太快。
没有什么大机缘,根本不可能!
流海生站在最前,猴脸上泪痕未干,又添新痕。
他压下情绪,向前一步,叩拜在地。
“托大王的福,我等侥幸,得了一场机缘。”
“前些年,山中灵气暴涨,比往日浓厚数倍。我等在其中修行,一日千里。”
“加之我等谨记大王教诲,日夜苦修,不久前凝聚顶上三花,踏入了金仙门径。”
话语至此,流海生挺直了腰杆。
言辞虽谦逊,但那份突破的豪情却掩饰不住。
这是他们用苦修换来的成就。
孙悟空听着,目光中的惊讶敛去,转为了然。
他心神沉入花果山地脉。
那股先天乙木之气,骗不了他。
“看来,应该是黄中李熟了。”
孙悟空心中有了答案。
黄中李乃洪荒极品十大先天灵根之一。
果实成熟,散发的灵气足以改变一方天地。
看来花果山的根基未曾动摇。
这些老部下抓住了机缘,更进一步。
很好。
他的目光越过四猴,投向他们身后的猴群。
成千上万双眼睛望着他。
那些眼神里,没有畏惧,没有谄媚。
只有依赖与孺慕。
仿佛他就是他们的天,是他们的一切。
一股暖意自胸膛勃发,流遍全身,驱散了煞气与冰冷。
守护他们的决心,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孙悟空的视线重新落回流海生四猴身上,这一次,他的审视更加深入。
“三花聚顶于前,道基已稳。”
“肉身元神在金仙法力的淬炼下,也远远不是玄仙时可比。”
一个念头,在他心底浮现,并迅速变得清晰。
“而今,他们或许能承受住俺老孙的精血之力了!”
孙悟空的心思活络开来。
他自身的来历,乃是混沌魔猿。
这跟脚,放眼三界六道,诸天万界,都属最顶尖的一撮。
他的本源精血,对于同为猴属的生灵而言,根本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可以形容。
那是一场逆天改命的造化!
远比吞服什么先天灵果更能激发血脉最深处的潜能,重塑他们的根骨!
四健将跟脚皆为后天。
若是能以自己的精血为引,助他们返后天为先天,其实力必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暴涨!
毕竟,这洪荒天地,归根结底,玩的就是血脉跟脚!
一念至此,孙悟空再无半分犹豫。
他伸出右手食指。
指尖之上,并无惊天动地的法力波动。
但随着他心念一动,整个花果山,万籁俱寂!
所有猴族,血脉中都传来悸动与臣服。
紧接着。
四点暗金色的光,自孙悟空指尖渗透而出。
那不是液体。
是四团能量体,每团米粒大小,却仿佛承载着一个世界。
它们甫一出现,便开始旋转,周围空间出现扭曲。
四轮大日,悬浮于孙悟空的指尖。
花果山的灵气在这一刻暴动,化作潮汐,向着这四点光芒朝拜、沸腾!
孙悟空的声音响起,回荡在每个猴子猴孙的耳畔:
“你四人,乃我花果山元老,忠心耿耿,历经风雨。”
“今又率先踏入金仙之境,是我猴族楷模,亦是支柱。”
他的目光扫过毛发倒竖的四猴。
“俺老孙今日,赐你们每人一滴本源精血。”
“助尔等洗涤血脉,夯实根基。”
“望你们能借此契机,道行大进!”
话音落下。
四健将盯着那四滴暗金色的精血。
他们从中感受到了一股力量,更感受到一股源自血脉的诱惑。
那是生命层次的跃迁,是通往更高境界的阶梯。
“扑通!”
四猴的身躯无法支撑,跪倒在地。
他们浑身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激动。
他们的双手举过头顶,迎接这恩赐。
“多谢……大王天恩!”
流海生的声音哽咽。
“我等……必肝脑涂地,以报大王!”
“定不负大王厚望,誓死护卫家园!”
另外三猴亦泣不成声,用话语宣泄着心中的狂潮。
指尖轻弹。
四滴暗金色的血液悬浮而起,并非液体,质感粘稠,宛如琥珀,内部有雷光电弧跃动。
一股气息,从中弥散开来。
孙悟空屈指一拨,四滴精血化作四道流光,射入四健将的眉心。
没有伤口,没有阻碍。
精血触及其眉心,便融入血肉深处。
霎时间。
轰!
四道气血光柱冲天而起,将洞府穹顶映照成暗金色。
能量在四健将体内横冲直撞。
他们的身体发出“噼啪”的响声,那是骨骼在被打碎,又在重组。
“呃啊——!”
嘶吼从他们喉咙深处挤出,充满了痛苦,又夹杂着亢奋。
他们干瘪的肌肉贲张鼓起,青筋虬结,皮肤渗出黑色杂质。
随即,膨胀的肌肉又向内收缩,变得凝练。
他们周身的气息,正以恐怖的速度攀升。
从衰败,转为鼎盛,再蜕向一种古老韵味。
那气息之中,带上了一丝混沌之意。
这是生命层次的跃迁。
他们浑浊的眼眸中,衰败之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神光,仿佛寒星。
一眼望去,他们年轻了数百岁。
“大王神威!”
“恭贺元帅!贺喜元帅!”
周围的猴群沸腾了。
它们目睹了这神迹,一个个抓耳挠腮,捶胸顿足,欢呼声汇成音浪,在山腹内激荡,震落石屑。
它们望向孙悟空的眼神,不再是敬畏。
那是一种对神仙的崇拜。
许久。
四健将压下体内奔腾的力量,将造化收束于丹田气海。
他们彼此对视,眼中是震撼与狂喜。
而后,四道身影跪伏于地,额头叩在石板上。
“谢大王再造之恩!”
孙悟空并未去扶,他受得起这一拜。
他看着他们,金色瞳孔中没有波澜,直到崇拜声浪平息。
他才问出心中的疑惑。
“俺且问你们。”
“俺离去这些岁月,花果山可曾遭劫?”
孙悟空的目光扫过洞外,透过水帘,能看到山间的疮痍。
“俺观护山大阵已破,山间亦有战斗痕迹,究竟发生了何事?”
此问一出,洞府内的气氛变了。
喜悦在四健将的脸上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沉重与后怕。
流海生,作为四健将之首,向前膝行一步,回道:“大王明鉴。”
他的声音沙哑。
“您离去后不久,天庭……便派来了大军!”
天庭!
这两个字出口,孙悟空眼底,一点金芒炽盛,周遭的空气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流海生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磨灭的恐惧,那是深植于灵魂的战栗。
“领头的,乃是天将巨灵神。”
“他带来了数万天兵天将,旌旗蔽空,战鼓如雷,将我花果山围得水泄不通。”
“那巨灵神立于云端,声传千里,声称大王您藐视天规,罪不容赦,要……要荡平花果山,斩草除根!”
说到“斩草除根”四字,流海生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身体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那一日的绝望,至今仍是挥之不去的梦魇。
“他们的攻势极猛,法宝神光遮天蔽日。”
“我等依仗大王您布下的护山大阵,苦苦支撑。可天兵天将轮番攻打,日夜不休,大阵虽强,灵气终有耗尽之时。”
“仅仅支撑了数日,大阵的光幕便在一声巨响中……碎裂了。”
“天兵天将如蝗虫过境,杀入山中。”
“他们放起天火,焚烧我们的桃林;召来天雷,轰击我们的洞府;引来天河之水,要水淹整座山脉。”
“我等率领孩儿们拼死抵抗,可我们的血肉之躯,如何能与天庭的神兵抗衡?孩儿们成片成片地倒下,鲜血染红了山涧溪流……”
“眼看,眼看那巨灵神的巨斧就要劈开水帘洞的大门……”
流海生的声音哽咽,已然说不下去。
孙悟空听到这里,一直平淡的眼神,已然变得冰冷。
一种无声的,却比任何咆哮都更恐怖的杀意,在他体内缓缓苏醒。
他周身的金色毫毛无风自动,根根倒竖。
“后来呢?”
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但四健将却听出,这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足以焚毁九天的火山。
“后来。”
接话的是马元帅,他脸上交织着敬畏与感激。
“就在我等以为必死无疑,花果山万载基业将毁于一旦的时刻。”
“一位……一位仙姑,突然降临了!”
他的描述中,充满了对那一幕的不可思议。
“她就那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战场上空,身着一袭素雅的宫装,周身没有任何惊人的法力波动,但她的气息,却浩瀚如烟海,深邃若星空。”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整个喧嚣沸腾的战场,瞬间就死寂一片。”
“那些疯狂杀戮的天兵天将,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一个个僵在原地,不敢再动分毫。”
马元帅深吸一口气,模仿着当时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她对着那巨灵神,只是轻喝一声。”
“上天有好生之德,祸不及子孙,尔等退去。”
“那声音不高,却仿佛是天地至理,言出法随。我们听在耳中,只觉心中安宁,而那些天兵天将,却个个面如土色,兵器都快握不住,像是听到了什么最恐怖的敕令。”
“那不可一世的巨灵神,在看到那位仙姑的瞬间,脸上的嚣张跋扈就变成了惊骇与忌惮。他似乎认得那位仙姑,却又不敢直呼其名。”
“最终,他什么也没敢说,只是死死地盯了仙姑片刻,便咬着牙,带着数万天兵,狼狈不堪地退兵了。”
“若非这位仙姑出手,我花果山……只怕早已化作一片焦土,再无一个活口了。”
一连间,他便将昔年花果山内这桩惊心动魄的往事,一一道出。
洞府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猴子都屏住了呼吸,为当年的惨烈而悲伤,也为那神秘的援手而庆幸。
孙悟空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攥紧。
骨节发白。
“可知那位仙姑名号?”
他心中已然有了猜测,一个让他感到有些复杂的名字。
“我等当时惊魂未定,只顾着叩谢仙姑活命之恩,未敢询问尊号。仙姑也并未多言,救下我等后便悄然离去。”
流海生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每一个细节,补充道。
“只听得那巨灵神带兵撤离时,愤恨不平地低声咒骂了一句,说什么……截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至于具体名号,吾等却也不知。”
闻听此言。
孙悟空心中已然有数。
无当圣母!
果然是她!
这个名字如天雷在他心海炸响,掀起巨浪。
又是她?
竟然又是她出手相助?
被压下的记忆碎片与惊疑一同翻涌。
从当初阻挡勾陈,到如今庇护整座花果山。
这位截教大能三番两次出手,其深意重如须弥。
孙悟空垂在身侧的手掌攥紧,骨节发出爆鸣。
他沉默着。
这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分量。
四健将能感受到,大王身上那股气息已尽数内敛,沉淀下来。
他们不敢多言,只是垂首,等待大王的命令。
许久。
孙悟空眉头舒展,眼中的波澜平复,只余下平静。
“俺知道了。”
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却带着决断。
他目光扫过四健将,他们因精血灌体气息暴涨,但根基虚浮,还需沉淀。
“你等先消化精血,稳固修为。”
“安抚孩儿们,重整山场。”
“谨遵大王法旨!”
四健将神情一肃,恭敬领命。
看着他们退下,孙悟空转身,一步踏出,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他出现在水帘洞深处。
这里是他开辟的洞府核心,仙气氤氲,石壁上的纹路暗合道韵。
他的目光,落在两株三尺高的灵根之上。
正是极品先天灵根黄中李的枝干所化的植株。
此刻,玄黄色的枝干上,挂着两枚果实。
果子通体明黄,没有瑕疵,表面流转着道韵光华。
异香弥漫,孙悟空嗅上一口,便觉四肢百骸舒泰,法力活跃了几分。
黄中李,终于成熟了。
此物蕴含先天乙木精华,是三界屈指可数的疗伤圣药。
更重要的是,它能洗练根骨,增厚道基。
对于任何求道者而言,这都是渴求的至宝。
孙悟空的视线又转向旁边。
那是两株蟠桃树,虽不如黄中李,但扎根于花果山福地,又经他照料,如今也已硕果累累。
数十颗桃子挂在枝头,散发着果香。
“有了这些,孩儿们的底蕴也能再厚几分。”
孙悟空心中念头一闪。
他探手,法力卷过。
两枚黄中李与数十颗蟠桃便脱离枝干,被他收入袖中乾坤。
做完这一切,他并未久留。
身形再次闪动,已站在水帘洞的洞口。
水声潺潺。
洞外,阳光洒落,花果山经过浩劫,虽有残破,却已在猴子猴孙的努力下,恢复了秩序与生机。
喧闹声、嬉笑声传来,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活力。
孙悟空却没有看这些。
他的目光穿透云海与汪洋,投向南瞻部洲的方向。
那里,是黎山所在。
无当圣母。
这位强者再次出手,庇护花果山,此恩非同小可。
这份恩情,是一份因果,更是一道枷锁。
孙悟空清楚,以对方的手段,必然算到自己会回来。
她特意留下线索,让四健将把她的名号告知自己。
这不是施恩。
这更像是一种邀请,一个信号。
于情,受此大恩,理当登门拜谢。
于理,对方的意图,自己必须去探个究竟。
她究竟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截教的复兴?还是另有图谋?
“黎山,无当圣母!”
孙悟空喃喃自语,眼中一缕精光迸射而出,仿佛能刺破苍穹。
他不喜欢欠人情。
尤其是不喜欢欠这种意图不明的人情。
“也罢。”
他轻声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与其在此揣测,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入局,去看个分明。
如今的俺老孙,早已不是当年任人摆布的石猴。
“俺老孙也是时候,前去一趟黎山了!”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无法遏制。
他当即做出决断。
转身,对洞府深处传下神念,再次叮嘱四健将看守家园。
“若有强敌来犯,即刻通过秘法联系于我。”
法旨传达完毕。
孙悟空不再迟疑。
他站在原地,身躯没有动作,整个人融入光与风之中。
下一刹那。
一道金色遁光从水帘洞中一闪而出,没有惊动花果山上任何生灵,划破天际。
其方向,直指南瞻部洲。
黎山。
此番前往,既为报恩,亦为探寻。
与此同时。
黎山。
万壑争流,千崖竞秀,仙雾缭绕如纱,披覆在山岩草木之上。
霞光自九天垂落,为这片圣地镀上金辉。
仙禽踱步,异兽在林间嬉戏,一派太古景象。
山峦深处,一座宫殿静静矗立。
殿宇并无金碧辉煌,反而透着与天地相融的古朴。
道韵自殿内弥漫,让周遭的虚空泛起涟漪。
此地,正是无当圣母的清修之所。
此刻,殿内并非她一人。
云床之上,三道身影分坐三方,气息引得殿内光线都微微扭曲。
其中一位,正是此地的主人,无当圣母。
她身着宫装,神色平静,双眸却如星空,让人不敢直视。
她身侧,是一位女仙,一袭云裳,不染纤尘。眉眼间带着疏离,正是昔日威震洪荒的三霄娘娘之首,云霄。
另一位,则是个身着火红道袍的壮硕道人,眉宇间带着煞气,正是截教随侍七仙之一的金光仙,马遂。
三位截教大能,正围坐一堂,气氛凝重。
“师姐,依你看,那石猴当真只是运气使然?”
率先打破沉寂的,是马遂。
他的手指敲击着云床边缘,发出声响。
这声音里,压抑着惊疑。
“先是从佛门和天庭布下的网中脱身,毫发无伤。后又能在冥河的血海里修行,甚至得了他的庇护。”
“这简直匪夷所思!”
马遂的声音拔高,带着难以置信。
“想你我当年,哪一个不是历经万劫,在生死边缘挣扎,方能求得一丝道行寸进?他一个出世不过几百年的妖猴,凭什么!”
截教不复当年盛景,但根基犹在。
对于三界风吹草动,他们的消息渠道依旧灵通。
血海那场大战,他们不知全部隐秘,却也通过蛛丝马迹,窥得一二。
无当圣母眼帘低垂,并未开口。
一旁的云霄,眸子泛起涟漪,声音响起。
“师弟,莫要小觑了此猴。”
“他乃补天灵石所化,是天生地养的异种,论跟脚,本就不在寻常神魔之下。”
云霄顿了顿,目光扫过马遂。
“更关键的是,你可见过他按常理出牌?”
这个问题,让马遂的呼吸一滞。
云霄的思绪飘远,一想到那石猴的行径,便感觉其深不可测。
“天庭佛门,手握大势,欲以堂堂正正之力将其碾碎。”
“他却以诡诈破局,行常人不敢行之事,走他人不敢走之路。此等心性,这等手段,绝非一个‘运气’便可以概括。”
“其身后,未必没有更高层次的存在为他指点迷津,又或者,他自身便身负着连我等都无法洞悉的隐秘。”
无当圣母抬起眼帘,颔首,脸上露出了一丝赞许。
“云霄师妹所言甚是。”
“此猴,确乃异数。”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威严。
“他避开了大闹天宫这一劫点,此举等同于搅乱了佛门东渡、天庭立威的棋局。他将天道轨迹,引向了一片混沌。”
“这份搅乱天机的本事,当今洪荒,你我都不具备。”
无当圣母停顿片刻,目光扫过云霄和马遂,语气变得凝重。
“再说,冥河是何人?”
“那是昔年与师尊同辈论交的存在,亚圣之境,执掌幽冥血海,其性情阴险狡诈,无利不起早。”
“孙悟空能让这等人物,不惜与佛门撕破脸皮,担下这般因果来庇护他,你们当真以为,他会是没有手段之人?”
马遂眼中爆射出精光,呼吸变得粗重。
“师姐的意思是……孙悟空,或可成为我截教复起的一大助力?”
他的声音发颤,那是压抑了岁月的渴望。
“他如今与天庭、佛门皆已结下梁子,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话虽如此……”
云霄却蹙起眉,脸上浮现忧色。
“此猴桀骜难驯,心思深沉,连你我都看不透。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她的声音低沉,带着忌惮。
“更何况,师姐,你我心中都清楚,他乃是这一场天地量劫中,天道钦点的应劫之人!”
“是量劫之子!”
“与他牵扯过深,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我截教……再也经不起一次封神之殇了!”
最后几个字,从云霄的齿缝中挤出,带着沉重。
无当圣母闻言,只是一笑。
在那笑容中,寂灭星空仿佛活了过来,爆发出光芒。
“合作,需要讲究方法。”
“雪中送炭,胜过锦上添花。早在他微末之时,我等便已出手,与他结下善缘。”
“如今,他已崭露头角,正是将这份情谊加深的时机。”
她手指一点,虚空中浮现出花果山的虚影。
“况且,此猴重情重义。花果山之事,便是牵动他的纽带。”
无当圣母正欲继续分说。
突然。
一道声音,自殿外传来。
这声音无视了殿外仙阵禁制,穿透虚空,在三位大能耳畔响起。
“晚辈孙悟空,途经宝山,感念圣母前辈昔日援手之恩,特来拜会!”
声音中气十足,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还望圣母前辈不吝一见!”
话音落下,一股道韵随声音席卷而来,充斥大殿,让黎山为之一震。
殿内,三道气息,在这一刻凝固。
马遂敲击云床的手指僵在半空。
云霄脸上的忧虑化为纯粹的错愕。
无当圣母眼中那片璀璨的星空,也出现了刹那的静止。
三人几乎是同时转头,视线在空中交汇,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一种情绪。
那是混杂着震惊、荒谬与骇然的讶异。
好家伙!
这猴子,当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如今这种被天庭佛门满世界追杀的境地,他竟还敢如此大摇大摆地前来黎山?
“说曹操,曹操就到!”
马遂率先从震惊中回神,压低了声音,低呼一声。
“这猴子的鼻子是当真够灵的!”
“我们刚提到他,他自己就找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