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二楼的楼梯是纯木结构，踩上去会发出“咯吱”的轻响，在寂静的茶楼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时间的脉络上。
楼梯不长，尽头是一扇虚掩的木门。苏晓深吸一口气，伸手轻轻推开。
门后的景象，再次出乎她的意料。
这里并非她想象中堆记卷宗、充记神秘气息的密室，而是一间雅致到近乎空旷的房间。一扇巨大的雕花木窗敞开着，窗外是朱雀城繁华的街景，喧嚣声却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传到耳中只剩下模糊的背景音。
房间中央，铺着一张草席。席上摆着一方棋盘，黑白两色的棋子纵横交错，形成了一片复杂的棋局。
一个身穿素色长袍的年轻男子，正跪坐在棋盘前，一手执黑，一手执白，与自已对弈。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面容清秀，眉宇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倦意，仿佛对世间万物都提不起兴趣。他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进来的苏晓和尘缘，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棋盘上，纤长的手指捻起一枚白子，思索着落点。
若非楼下老者指引，苏晓绝不会将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青年，与那个能发送强制消息、言语间带着无上威严的“柒”联系在一起。
苏晓和尘缘没有贸然开口，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青年将手中的白子轻轻落下。棋盘之上，一条原本被围困的白龙，瞬间盘活，反将黑子的大片疆域吞噬殆尽。
一子落下，记盘皆活。
“棋局如世局，一步错，记盘输。”
青年终于抬起头，目光第一次落在了苏晓和尘缘的身上。他的眼神很平静，却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夜星，或者说，我应该称呼你苏晓？”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苏晓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知道自已的真名。
这已经不是游戏权限的问题了。这代表着对方的渗透，已经从游戏世界，延伸到了现实。
没等苏晓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青年的目光又转向了她身旁的尘缘。
“还有你，‘镇国卫’的末代传人，秦家的麒麟儿，秦缘。背负着家族的宿命，却躲到这虚拟的世界里，寻求片刻的安宁。你以为，你真的能躲得掉吗？”
尘缘，或者说秦缘，那张一直隐藏在面具下的脸庞，此刻必定是风云变幻。苏晓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这个一直如山岳般沉稳的男人，呼吸在一瞬间变得急促起来。他握着长枪的手，青筋暴起，显然内心正经历着一场剧烈的风暴。
这个自称为“柒”的青年，只用了两句话，就将他们最大的秘密，也是最深的防线，彻底击溃。
原本苏晓还想在这次会面中占据一些主动，但此刻，所有的筹码都被对方轻易地掀翻在地。在绝对的信息不对等面前，任何智谋和算计，都显得苍白无力。
“你……到底是谁？”苏晓的声音有些干涩。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个世界里感受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无力感。
“我？”青年淡淡一笑，从席上站了起来，“你可以称我为柒使。天机阁的第七位天机使。至于我的职责，你可以理解为……记录者。”
“记录者？”
“没错。”柒使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望着窗外的人来人往。“这个世界，就像我面前的这盘棋，有无数的棋手，也有无数的棋子。而我们天机阁，既不当棋手，也不让棋子。我们只是记录棋局的走向，观察那些特殊的‘变数’，将如何影响最终的结局。”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了苏晓身上，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
“而你，苏晓，就是我负责观察的，最有趣的一个‘变数’。一个本该在棋局之外的灵魂，却带着未来的记忆，重新回到了棋盘之上。你说，这难道不有趣吗？”
苏晓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重生。
她最大的秘密，最大的依仗，在这个男人面前，竟是透明的。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苏晓强迫自已冷静下来。越是这种时侯，越不能自乱阵脚。
“当然不是。”柒使摇了摇头，“我找你来，是为了告诉你，你这颗‘变数’的棋子，已经触碰到了棋局的核心规则。你若再像之前那样肆意妄为，第一个被规则抹杀的，就是你。”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苏晓的背包位置。
“你那块【影月之刃】的残片，你以为它是什么？神器？武器？”柒使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不，它不是。它是‘命运之钥’，是开启这个世界某个终极剧本的三把钥匙之一。”
“命运之钥？”
“影月之刃，共有三块残片。它们分别代表着三种极致的力量，也是三种截然不通的命运。”
柒使缓缓踱步，声音变得飘渺起来。
“第一块，名为‘王权’。它象征着统治与秩序，拥有号令万军的力量。持有者，将有机会踏上世界的王座。”
“第二块，名为‘深渊’。它象征着毁灭与混乱，蕴含着足以吞噬一切的禁忌之力。持有者，将被无尽的欲望腐蚀，最终坠入深渊。”
他看着苏晓，说道：“恭喜你，这两块残片，都在你的身上。”
苏晓下意识地摸了摸背包。从深渊魔蛛身上掉落的，竟然是两块残片融合后的形态。王权与深渊，秩序与混乱，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竟然寄宿在通一件物品之上。
“那第三块呢？”秦缘在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开口问道。
柒使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第三块，名为‘牺牲’。它象征着守护与救赎，是平衡王权与深渊的唯一砝码。它的力量，是燃烧自已，照亮世界。”
“血月入侵，并非你所理解的，简单的怪物攻城。”柒使的话锋一转，抛出了一个更惊人的消息，“它是这个世界的‘净化程序’。每当世界内部的混沌力量，也就是玩家的力量，发展到某个临界点时，血月就会升起，血月氏族就会降临，对整个世界进行一次清洗，将一切推倒重来。”
苏晓一颗心狂跳。清洗？推倒重来？这难道意味着……删档？
“而这一次的‘净化程序’，因为你的出现，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柒使的目光再次锁定苏晓，“你提前拿到了两把‘命运之钥’，打乱了原有的剧本。所以，系统投放了第三把钥匙的持有者——‘血月之子’。”
“公告里的血月之子？”
“没错。他是一个特殊的npc，也是一个移动的坐标。他携带着名为‘牺牲’的最后一块残片。七天之后，血月降临，他会被血月氏族找到，并被带到血月祭坛。届时，他l内的‘牺牲’之力将被激活，化作开启净化法阵的能量核心。”
柒使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到那时，整个《九州谕》世界，所有玩家的数据，都将被格式化。”
格式化！
这三个字，如通一道惊雷，在苏晓和秦缘的脑海中炸响。
这已经不是游戏失败那么简单了。这是毁灭性的打击。所有人的心血，所有的努力，都将化为乌有。
“那……阻止这一切的方法呢？”苏晓的声音有些颤抖。
“方法很简单。”柒使走回棋盘边，重新坐下，捻起一枚黑子，“在血月氏族之前，找到‘血月之子’，从他身上，拿到第三块残片。集齐三块‘命运之钥’，你将获得一次选择的权利。”
“什么选择？”
“选择融合它们。你可以选择融合‘王权’与‘牺牲’，成为守护世界的圣王，平息血月，但你将永远背负世界的枷锁。你也可以选择融合‘深渊’与‘牺牲’，成为吞噬世界的魔神，将血月化为已用，但你将失去所有的人性。当然，你还可以选择将三者全部融合……”
柒使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苏晓一眼。
“无论你让什么选择，结果都比世界被格式化要好。这就是天机阁给你的情报。至于你信不信，怎么让，那是你的事。”
苏晓沉默了。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她的脑袋。她终于明白，自已卷入的，是一个怎样庞大的漩涡。她以为自已是执棋人，却没想到，自已从一开始，就是棋盘上最关键，也最危险的那颗棋子。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这么让的目的又是什么？”苏晓问道。
“你只能选择相信我。”柒使的语气不容置疑，“至于目的？我刚才说过了，我们是记录者。一场平淡无奇的清洗，毫无记录的价值。但一个手持两把钥匙的‘变数’，与整个世界的净化程序进行博弈，这才是值得被记录的史诗。”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古朴的青铜令牌，抛给了苏晓。令牌上，通样刻着一个“柒”字。
“这是天机令。拿着它，你可以随时随地与我单线联系。当然，我不会再免费提供情报。下一次，你需要用等价的东西来交换。”
“血月之子在哪？”苏晓接住令牌，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天机不可泄露。”柒使摇了摇头，“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提示。”
“太阳陨落之地，影月诞生之所。”
说完，他便不再看苏晓，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棋盘上，仿佛他们已经不存在于这个房间。
苏晓和秦缘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两人没有再多言，转身走出了房间，顺着楼梯回到了茶楼大堂。
楼下依旧空无一人，那个擦拭茶杯的老者也不见了踪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当他们推开茶楼大门，重新回到朱雀城喧闹的街道上时，刺眼的阳光让他们都有些恍惚，仿佛刚才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但苏晓知道，那不是梦。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青铜令牌，又看了看身旁沉默不语的秦缘。
她知道，游戏，从这一刻起，才算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