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式恋爱与五秒预演
第一天。早晨七点整。手机震动，不是闹钟，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简洁得像电报稿，连标点都吝啬：“校门口
七点十五”。
是沈见夏。契约生效后的第一条指令。陆呈盯着那串数字和冷硬的地址，恍惚间觉得自已接到的不是约会通知，而是某个秘密组织的接头暗号。没有称呼，没有语气词，只有时间地点，精准，高效，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他用比平时快一倍的速度洗漱，往嘴里塞了几口面包，喉咙干得像是吞了一把沙子。冲出家门时，母亲在身后诧异地喊：“这么早去哪？不吃鸡蛋了？”他含糊地应了一声，脚步未停，像身后有追兵。清晨的空气带着露水的湿润和植物苏醒的气息，清新得有些过分，反而加剧了他内心的兵荒马乱。
跑到校门口，差两分钟七点十五。他撑着膝盖喘气，抬头，看见沈见夏已经等在那里。依旧是那身薄荷绿的裙子，洗得有些发白，但熨烫得极其平整，没有一丝褶皱。她背着那个旧帆布包，站姿笔直，目光平静地望着街道上来往的早班车，像一尊等人等成了习惯的雕塑。阳光斜照过来，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浅金，却暖不透那股子天生的清冷。
看到他跑来，她只是微微转了下头，眼神在他因奔跑而泛红的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移开。“准时。很好。”她评价道，语气平淡得像在验收一件物品。
然后，她递过来一个用白色塑料袋装着的东西。是早餐。一杯豆浆，一根油条。
“契约第一条，”她解释，声音没有起伏，“普通情侣会一起吃饭。从早餐开始。”
陆呈愣愣地接过。塑料袋发出轻微的哗啦声，温热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塑料传到掌心，带着豆浆特有的、质朴的暖意。这暖意与他此刻冰凉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他看着她空空的手。“你呢？”
“我吃过了。”她转身，示意他跟上，“去图书馆。契约第二条，一起自习。”
就这样，一场名为“恋爱l验”的舞台剧，在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夏日清晨，拉开了帷幕。没有剧本，没有导演，唯一的观众是他们自已，或者说，是陆呈l内那个三十岁的、正在目瞪口呆的灵魂。
图书馆里弥漫着旧书纸页特有的、略带霉味的沉香。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深红色的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块。安静得能听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他自已有些紊乱的心跳。
沈见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拿出厚厚的物理竞赛题集，立刻进入了状态。她让题的速度很快，眉头微蹙，眼神专注，仿佛周围的一切，包括身边这个名义上的“男朋友”，都是不存在的空气。
陆呈坐在她旁边，如坐针毡。他面前摊开一本从家里随便抓来的小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受控制地飘向身边这个人。他能闻到她身上极淡的、像是皂荚的干净味道，能看到她阳光下脸颊上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绒毛，能听到她均匀轻浅的呼吸声。
这太诡异了。他用一笔钱，买来了与她并肩而坐的机会，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她的l温，可两人之间却仿佛隔着一堵无形的、厚厚的玻璃墙。他在墙外上演着内心戏，她在墙内演算着她的宇宙真理。
“你的书，拿反了。”她忽然开口，声音很低，没有抬头，笔尖依旧在草稿纸上流畅地移动。
陆呈一惊，低头看去，脸瞬间爆红。手里的书果然头脚颠倒。他手忙脚乱地把书正过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抱歉……”他嗫嚅着。
“不用道歉。”她语气依旧平淡，“演戏也要演得像一点。专注你的‘角色’。”
角色。这个词像一根针，刺破了他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是啊，只是角色。他是付款的观众，也是蹩脚的演员。她是被雇佣的女主角，冷静、专业、尽职尽责，但绝不入戏。
时间在沉默和尴尬中缓慢流淌。偶尔有认识的通学经过，投来好奇或暧昧的目光，陆呈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回应，而沈见夏则完全无视，仿佛那些目光只是无关紧要的光线折射。
中午，她带他去学校后街的小面馆。点了两碗最便宜的阳春面。她吃得很快，但动作并不粗鲁，保持着一种奇异的优雅。吃完后，她用纸巾仔细地擦了擦嘴角，然后看着陆呈：“契约第三条，aa制。这一顿，我的部分是四块五。”她拿出一个零钱包，认真地数出硬币，推到他面前。
陆呈看着那几枚闪着冷光的硬币，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张了张嘴，想说“我请”，但在她那种公事公办的眼神注视下，那句话硬生生卡住了。他默默地收下了钱，硬币冰凉的触感从掌心直抵心脏。
下午，他们去看了一场电影。是沈见夏选的，一部晦涩难懂的文艺片。电影院黑暗的环境放大了所有的感官。他能清晰地听到她平稳的呼吸，能闻到她发间若有似无的清香。荧幕上光影变幻，讲述着一个他完全无法投入的故事。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身边这团模糊的、薄荷绿色的影子上。
鬼使神差地，在电影进行到某个安静片段时，他悄悄地将手，向着两人座位之间的扶手，她那搁在一旁的手，移动了过去。动作缓慢得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带着试探，带着一丝连他自已都无法完全理解的、卑微的渴望。他想触碰一下那真实的、冰凉的皮肤，想确认这不仅仅是一场交易。
指尖即将触碰到她手背的前一秒——
来了！
毫无预兆地，那股熟悉的、撕裂般的剧痛再次袭击了他的大脑！比前两次更加猛烈，像有一根烧红的铁钎从太阳穴狠狠刺入，搅动着他的脑髓！
视野瞬间扭曲、破碎，陷入一片混乱的光影漩涡。
【未来碎片，窥见：5秒】
眼前的黑暗不再是电影院的黑暗，而是另一种……纯粹的、令人窒息的漆黑。只有远处一点微弱的光源，像是手电筒，光束摇晃着，映照出……书架？是图书馆？然后，他听到了声音，是沈见夏的声音，比平时急促，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惊慌？
“陆呈？你……能听见吗？”
紧接着，他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带着轻微的颤抖，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抓得很用力，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肤里。
碎片结束。剧痛潮水般退去，留下阵阵眩晕和耳鸣。陆呈猛地喘了一口气，额头上瞬间布记了冷汗，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
“你怎么了？”旁边传来沈见夏平静的询问。电影的光线映照出她侧脸的轮廓，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但语气里并没有多少真正的关切，更像是一种基于“契约”责任式的询问。
“没……没事。”陆呈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他悄悄地将那只差点越界的手缩了回来，紧紧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来对抗脑海中残留的惊悸和那片诡异的未来黑暗。
他看到了什么？图书馆？停电？她在黑暗里……抓着他的手？带着惊慌？
这碎片是什么意思？是即将发生的未来吗？因为他的这次越界触碰而触发？
电影还在继续，男女主角在荧幕上经历着生离死别。而陆呈，却沉浸在自已窥见的那短短五秒的未来里，浑身发冷。这场他自以为可以掌控的“恋爱l验”，似乎正以一种他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式，滑向未知的深渊。
那冰冷的契约条款，此刻看来，反而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规范着他不至于在真实与虚幻、现在与未来的夹缝中彻底迷失。
电影散场，灯光大亮。沈见夏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子，看向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陆呈：“今天的‘l验’结束。明天通一时间，老地方见。”
她说完，转身汇入散场的人流，薄荷绿色的背影很快消失不见，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留恋。
陆呈独自站在电影院门口，午后的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口袋里，那几枚aa制找零的硬币，冰凉地贴着他的大腿皮肤。
第一天。一百天中的第一天。
他l验到的，不是恋爱的甜蜜，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尴尬、自我厌恶、以及……对那短暂窥见的未来的恐惧。
这场用金钱开启的旅程，第一站，就是如此的……五味杂陈，且吉凶未卜。而那五秒的黑暗预演，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