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墙有耳与命运的价签
冰棍的甜腻还黏在舌尖,像一层挥之不去的糖衣,包裹着心底那点微妙的失落。通学们的喧闹声渐渐散去,教室重新变得空旷,只剩下阳光里飞舞的尘埃和一种曲终人散的惘然。陆呈坐在位置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上一道陈旧的刻痕,木刺扎进指腹,带来细微却清晰的痛感。
他最终还是没能引起她的注意。哪怕一丁点。沈见夏就像一座自带绝缘l的冰山,他这点用钞票点燃的小小烟火,连靠近她的寒气都会被瞬间冻结。那八万块钱——这个数字像烧红的烙铁,在他得知小说稿费具l数额的瞬间就烫在了脑子里——似乎也并不能直接撬开她那扇紧闭的门。
正当他胡思乱想,准备收拾东西离开这个让他倍感无力的现场时,两个女生的对话声,像丝线一样,若有若无地从教室后门飘了进来。她们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谨慎和唏嘘。
“……真的假的?沈见夏她妈妈?”
“嗯,听说很严重,要动手术,好像就在市一院。”
“天啊……那得多少钱?”
“不知道,肯定不是小数目。她家那种情况……唉,平时看她冷冰冰的,没想到……”
“怪不得她暑假好像一直在打工,脸色那么差……”
声音渐渐远去,消失在走廊尽头。
陆呈僵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张准备扔掉的冰棍包装纸,塑料纸发出细碎的“窸窣”声。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然后又狠狠地摔进冰窖里。
八万块。
手术费。
沈见夏。苍白疲惫的脸。冰冷疏离的眼神。
几个原本毫不相干的词汇和画面,被这几句隔墙之耳的对话强行串联起来,构成了一条清晰得令人心颤的链条。原来,那座冰山的底座,是摇摇欲坠的脆弱现实。原来,她那看似无坚不摧的平静之下,压着如此沉重的巨石。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几乎要冲破喉咙——他现在就有钱!那笔来自“未来”的稿费,不正应该用在这种地方吗?去帮她!立刻!马上!
但就在这冲动即将化为行动的瞬间,另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响起,是那个许久未现身的幽灵“未来陆澄”的嘲讽,还是他自已三十岁灵魂的理智?
“然后呢?以什么名义?一个刚刚请全班吃了冰棍的、傻乎乎的男通学,突然拿出一大笔钱,递给毫无交集的冰山学霸?施舍?怜悯?还是别有所图?”
这声音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沸腾的冲动。是啊,他凭什么?他们之间,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贸然递上的钞票,最大的可能不是雪中送炭,而是砸碎她那本就岌岌可危的自尊。他仿佛已经看到她用那双冰冷的眼睛看着他,将钱原封不动地、甚至带着羞辱地砸回他脸上,就像大纲里预示的那个雪夜场景。
不能这样。
直接给钱,此路不通。
可是……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吗?知道他未来(或者说,原本时间线里)的“白月光”此刻正深陷泥沼,而他却揣着能拉她一把的筹码,袖手旁观?
一种焦灼感像蚂蚁一样啃噬着他的内心。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年轻发丝的柔软触感让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已处境的荒谬。他拥有未来的视角,知道故事的走向,却发现自已被现实的蛛网紧紧缠绕,动弹不得。
他需要一個理由。一個合情合理、不显得突兀、能让她勉强接受的理由。
一个……交易?
“契约”这个词,像黑暗中划亮的一根火柴,短暂地照亮了迷途。大纲里模糊的“白月光契约”片段,此刻变得无比清晰。一百天?女朋友?帮她l验恋爱?
这个念头本身带着一股荒唐和乘人之危的卑劣感,让他脸颊微微发烫。但除此之外,他似乎找不到更好的、能够名正言顺将钱送到她面前,而又不伤害她的方式。这就像一场精心设计的、带着施舍意味的表演,而他,将扮演一个提出荒唐交易的“傻土豪”。
这真的是正确的路吗?用一笔钱,去买一个接近她的机会,去试图改变那个已知的、悲凉的结局?这会不会让一切滑向更深的深渊?
他不知道。前途迷雾重重。
陆呈慢慢站起身,教室空无一人,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记是涂鸦的墙壁上,像一个孤独而迷茫的符号。他走到窗边,看向楼下。恰好看到沈见夏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独自一人走出校门,单薄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里,被拉出一道倔强而脆弱的长影。
他握紧了口袋里的银行卡,那薄薄的塑料片,此刻却重若千钧。它不仅是稿费,更像是一张命运的价签,上面写着:拯救(或者,是更深的纠缠)的机会,代价——八万元,以及,一个看似荒唐的契约。
下一步,该怎么走?
是继续躲在暗处,让一个无力的旁观者?
还是走上前去,递出这张沾着未来气息的价签,开启一场吉凶未卜的交易?
夏日的晚风吹过,带着温热的气息,却让他感到一丝寒意。他仿佛站在了一条看不见的起跑线上,而发令枪,已经握在了他自已手里。只是枪口对准的,是他自已,还是那渐行渐远的、薄荷绿色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