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影灯的白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林薇的手指还僵在止血钳上,掌心黏着的血渍早已冰凉。连续三十六小时的手术,视线里的血管、筋膜渐渐模糊,耳边的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尖鸣
——
那是心脏骤停的警报,尖锐得像要划破她的耳膜。
“林主任!肾上腺素
1g
静推!”
“按压频率
100
次
/
分!”
通事的呼喊越来越远,她的手臂重得抬不起来,眼前的红光与白光交织成一片混沌。最后一丝意识,停留在手套被鲜血浸透的触感上。
然后是坠落。
像跌进冰窟,刺骨的寒冷顺着衣领往骨子里钻,浑身骨头像被拆了重装,每动一下都疼得牙床发酸。鼻腔里的味道猛地变了
——
没有消毒水的清冽,只有霉斑的腐气、尘土的干腥,还有一股劣质草药的苦涩,呛得她猛地咳嗽起来。
这不是
icu。
林薇艰难地掀开眼皮,视线花了好一会儿才聚焦。低矮的木屋顶漏着光,蛛网在房梁上晃悠,身下是硬得硌腰的木板床,铺着的旧棉絮潮得能拧出水。她抬手想撑起身,却在摸到额头的瞬间倒抽冷气
——
粗麻布裹着伤口,血渍已经渗透,黏在指尖发黏。
这不是她的手。
指尖纤细,指节却有磨出的薄茧,指甲缝里还嵌着没洗干净的泥屑。这绝不是她那双常年握手术刀、连倒刺都要精心修剪的手!恐慌像冰水浇头,她猛地低头,身上那件打了三个补丁的粗布衣裙,更是陌生得让她心脏狂跳。
“吱呀
——”
破木门被撞开的声响打断了她的怔忡。一个穿着藏青粗布裙、腰腹滚圆的妇人扭着身子进来,三角眼扫过屋子,最后落在床上的林薇身上,尖嗓子像刮竹片:“哟,还没死呢?我还以为你这小贱种撞了桌角,直接跟你那死鬼爹娘团聚去了!”
妇人身后跟着个干瘦男人,头垂得快埋进胸口,正是记忆里突然涌进来的画面
——
这是原主的舅母王氏,和懦弱的舅舅李贵。
林薇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更多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扎进脑海:十六岁的原主,父母是小镇郎中,三个月前双双病逝,留下一间倒闭的医馆和二十两债。而眼前的王氏,正逼着原主嫁给镇西那个打死过老婆的张屠户,用彩礼抵债。
原主不从,被王氏推搡着撞了桌角
——
然后,就换成了她这个二十一世纪的外科主任。
“别躺着装死!”
王氏几步冲到床边,伸手就要拽林薇的胳膊,“张屠户下午就来接人,你要是敢逃,我就把你绑了送过去!二十两银子,你这辈子都赚不出来,嫁给张屠户是你的福气!”
粗糙的手指快要碰到手腕时,林薇突然偏头避开。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变了
——
那是在手术台上面对大出血时的冷静,是判断病灶时的锐利,看得王氏手一顿,竟莫名怵了一下。
“舅母,”
林薇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大晟律户婚》里写着,强嫁弱女,杖八十。”
王氏愣了愣,随即嗤笑:“你少拿些瞎话唬我!一个小丫头片子,还懂律法?”
“我不懂,但官府懂。”
林薇缓了缓,故意让声音透着虚弱,“张屠户要的是活填房,不是一个被绑着、还可能闹到官府的麻烦。要是我在路上‘病’死了,或是闹到衙门,舅母觉得,张屠户会不会找李家要说法?”
她盯着王氏的脸,看着那嚣张的神色一点点垮下去。原主父亲的书箱里有本《大晟律》,她刚才急中生智翻出这段记忆,果然管用。
王氏的手指蜷了蜷,又不甘心地瞪着眼:“你少跟我耍花招!我给你五天时间,要是凑不出二十两银子,你照样得嫁!”
说完,她拽着还想劝两句的李贵,摔门而去。
屋子里重归寂静,林薇才敢松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额头的伤口更疼了,她瘫在床板上,望着屋顶的蛛网,心脏还在狂跳
——
五天,二十两银子,她一个重伤的孤女,在这陌生的朝代,怎么凑?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喊:“救命啊!刘老爷子厥过去了!没气了!”
林薇猛地撑起身子。
医者的本能压过了疼痛和绝望。她挣扎着爬下床,双脚落地时踉跄了一下,扶住土墙才站稳。墙角那个落记灰的药箱,是原主父亲留下的唯一东西
——
里面只有些受潮的草药,连根像样的针都没有。
可外面的呼喊还在继续,越来越急。
林薇咬了咬牙。她不知道自已的现代医术在这古代管不管用,不知道救了人会不会惹上麻烦,但她知道,坐以待毙,只会变成张屠户的填房,或是饿死在这破屋里。
她抓起药箱上的布条,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汗,推开破木门冲了出去。
阳光刺眼,泥土路上围了一圈人,中央躺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脸色青得吓人,胸口一动不动。
“让让!”
林薇挤进去,跪在老者身边,手指立刻摸向颈动脉
——
没有搏动!她俯身贴近老者口鼻,连一丝气息都感受不到。
心脏骤停!黄金抢救时间只有四分钟!
周围的议论声炸开了:“这不是林郎中的女儿吗?她懂什么!”“人都没气了,别瞎折腾了!”
林薇没理会。她迅速将老者的头后仰,清理掉嘴角的涎水,然后捏住老者的鼻子,俯身下去
——
“天哪!她在干什么!”
“伤风败俗啊!”
惊呼声里,林薇让完两次人工呼吸,立刻双手交叉按在老者胸骨中下段,开始胸外按压。一下,两下,三十下……
她的手臂在发抖,额头的伤口渗出血珠,顺着脸颊往下滴,可她不敢停。
就在她快要脱力时,老者突然呛了一声,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
林薇的眼睛亮了
——
有救!
她立刻加快按压频率,直到老者的喉结动了动,发出微弱的呻吟。周围的议论声没了,所有人都瞪着眼,看着那个刚才还被认为是
“瞎折腾”
的少女,此刻正跪在地上,额角带血,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死死盯着老者的脸。
“活……
活了!刘老爷子活了!”
有人尖叫起来。
林薇这才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可还没等她缓过来,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
——
一辆乌木马车停在路边,车帘掀开一角,一双深邃的眼睛正盯着她,带着审视,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惊讶。
那目光像带着重量,让她刚放松的神经又紧绷起来。
这是谁?是来看热闹的权贵,还是……
新的麻烦?
林薇扶着土墙慢慢站起来,望着那辆马车,又看了看周围投来敬畏目光的邻居。她知道,从救活刘老爷子的这一刻起,她在这个异世的路,已经没办法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