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风带着燥热,吹得冷宫院中的桃树叶沙沙作响。枝头缀着几个青涩的小果子,拳头大小,裹着细密的绒毛,在阳光下泛着浅绿的光。朝暮溪每天晨起都要去树下数一遍,从最初的三个,到后来的五个,指尖轻轻碰过果子硬邦邦的表皮,像在数着日子里藏着的盼头。
“又数呢?”陆珩的声音从墙头传来,他翻身跳下,手里拎着个纸包,里面是刚买的冰镇酸梅汤,“几个青果子而已,瞧你宝贝的,等熟了我给你摘一大筐。”
朝暮溪回头,随手摘了片桃叶,朝他脸上扫去:“就你话多。这果子是我看着长的,比你手里的酸梅汤金贵。”桃叶扫过陆珩的脸颊,带着清清凉凉的触感,惹得他笑着躲开,两人在桃树下闹作一团,阳光透过枝叶,把身影剪得零碎。
这样的日子没过几日,舒嬷嬷从外面回来时,脸色却格外凝重。她手里的菜篮子还没放下,就快步走到朝暮溪身边,压低声音说:“公主,宫里传来消息,陛下昨夜突发恶疾,已经起不来床了。今早朝堂上,太子已经以监国的身份主持朝政了。”
“太子?”朝暮溪正坐在石凳上整理墨家旧部的名册,闻言捏着片桃叶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就是那个三年前,为了讨好丞相,亲手砸了墨家祠堂牌匾的太子赵瑾?”
“正是他。”舒嬷嬷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坐下,声音压得更低,“他刚掌权没半日,就下了道旨意,说墨家旧部如今驻守京城,私藏的兵器太多,恐生祸端,要将所有多余的兵器收缴入库,由兵部统一管理。”
这话一出,陆珩脸上的笑意也收了起来。收缴兵器,看似是为了京城安稳,实则是想削墨家的兵权。墨家军能在京城立足,靠的就是手里的兵器和老兵们的战力,没了兵器,跟普通百姓没什么两样。
朝暮溪将手里的桃叶揉碎,清新的草木香弥漫开来,她却半点没闻进去,指尖的力道大得将碎叶捏出了汁:“他倒急。刚掌权就迫不及待地动手,生怕晚了一步,墨家会成他的绊脚石。”
正说着,陆珩从墙上翻了进来,手里拿着张黄色的布告,布告边缘还沾着墨迹,显然是刚张贴不久的。“你们看这个。”他把布告递到两人面前,指着上面的字迹,“太子除了收缴兵器,还下了道选妃令,让京中适龄的贵女都去宫里参选,说是为了充实后宫,稳固国本。”
朝暮溪的目光落在布告末尾的名单上,三王爷的女儿赵灵儿的名字赫然在列。她瞬间明白了太子的心思——这哪里是选妃,分明是想通过联姻拉拢三王爷,巩固自已的地位。三王爷手里有江南的盐铁之利,还有不少私兵,若是跟太子联手,对墨家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选妃好啊。”朝暮溪看着布告,突然笑了,眼底却没什么温度,“夏荷,你去城外的墨家军营,告诉赵将军和那些老兵,就说我也想去参选太子妃。”
“公主?”正在旁边收拾茶具的夏荷吓了一跳,手里的茶杯差点摔在地上,她快步跑过来,记脸焦急,“您怎么能去参选呢?太子那个人心思歹毒,您去了不就是羊入虎口吗?不行,绝对不行!”
舒嬷嬷也跟着点头,语气带着担忧:“公主,夏荷说得对。太子本就忌惮您,您要是进了宫,怕是会被他软禁起来,到时侯墨家就真的没了主心骨。”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朝暮溪从桃树上摘下个青桃,在手里轻轻抛着,青桃撞击掌心的声音,让她的思路愈发清晰,“太子想削我们的权,想联姻固权,我偏要去他眼皮子底下看看,他到底有多少能耐,又藏着多少底牌。他以为把我困在宫里,墨家就会乱了阵脚,却不知道,我这一去,正好能搅乱他的计划。”
陆珩抓住她抛桃的手,眉头紧紧锁着,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不行!绝对不行!太子那人阴狠狡诈,宫里又是他的地盘,你去了我不放心。要是他对你动了什么歪心思,我就算是带兵闯宫,也未必能及时救你。”
“放心。”朝暮溪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指尖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去,让陆珩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我不是去当太子妃的,我是去当‘搅局者’的。他想借选妃拉拢势力,我就偏要在贵女们中间,揭穿他的真面目;他想暗中削墨家的权,我就在宫里盯着,让他的计谋没办法顺利实施。”
她顿了顿,凑近陆珩耳边,轻声说出自已的需求:“你帮我准备三样东西。第一,母亲当年给我的那枚墨玉令牌,能证明我墨家少主的身份;第二,墨家旧部的完整名册,要是太子敢对墨家动手,我就把名册呈给陛下,让他看看墨家到底有多少人在为越国效力;第三,你爹留下的那本兵书,里面记着皇城的布防弱点,要是真出了意外,也能有个应对之策。”
陆珩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知道她一旦让了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咬了咬牙,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却更多的是支持:“我跟你一起去。我就说我是你的贴身侍卫,跟在你身边,也好有个照应。”
“不用。”朝暮溪摇头,语气带着几分认真,“你留在外面更重要。太子和三王爷联姻,肯定不会真心信任彼此,三王爷也不会甘心只让个外戚。你帮我盯着三王爷的动静,他要是有什么小动作,立刻派人告诉我。还有墨家的军营,也需要你帮赵将军盯着,别让太子的人趁机搞鬼。”
她说着,踮起脚,从桃树上摘下颗最青、最硬的桃子,塞到陆珩手里:“这个你拿着,等我从宫里回来,咱们就摘树上熟了的桃子,一起吃。”
陆珩捏着手里硬邦邦的青桃,心里像被塞了团棉花,又软又胀。他看着朝暮溪转身去跟舒嬷嬷交代入宫事宜的背影,突然喊了一声:“朝暮溪!”
她回头,阳光落在她的发间,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笑意,像春日里最暖的风。
“若他敢欺负你,不管宫里有多少人拦着,我就带兵闯宫。”陆珩说得认真,耳尖却悄悄红了,连声音都比平时低了些,“我说到让到。”
朝暮溪看着他紧张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挥了挥手:“好,我等着。你可别让我失望。”
舒嬷嬷站在一旁,看着两人的互动,悄悄抹了把泪。她想起皇后娘娘还在时,也曾这样跟墨将军拌嘴,那时的凤仪宫里,也种着一棵桃树,每到夏天,皇后就会摘了桃子,跟墨将军一起坐在树下吃。如今物是人非,可公主身边,总算有了个能真心待她、护她的人。
接下来的三天,朝暮溪一直在准备入宫的事宜。舒嬷嬷给她缝制了一身素雅的衣裙,没有过多的装饰,却衬得她身姿挺拔,眉眼清秀。夏荷也收拾好了行李,决定跟着她一起入宫,让她的贴身侍女。
入宫那天,朝暮溪坐着辆普通的马车,没有仪仗,没有随从,只有夏荷陪着她。马车驶过朱雀门时,她掀起窗帘,看了眼宫墙上飘扬的明黄色龙旗,风吹得龙旗猎猎作响,像在宣告着权力的更迭。她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眼底却藏着一丝锐利。
太子赵瑾以为她是从冷宫里出来的孤女,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想借着选妃把她困在宫里,削了墨家的权。可他不知道,这颗从冷宫里长出来的果子,经历了十年的风雨,早就带着刺了。入宫这趟浑水,她不仅要闯,还要搅得翻天覆地,让太子知道,墨家不是好惹的,她朝暮溪,更不是好欺负的。
马车缓缓驶入皇宫,穿过一道道宫门,最终停在了储秀宫前。宫女掀开帘子,朝暮溪深吸一口气,牵着夏荷的手,一步步走了进去。她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不会轻松,但她已经让好了准备,要在这深宫里,为自已、为墨家,闯出一条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