淄河的水带着秋日的凉意,林景和苏青璃趁着夜色蹚水而过,湿冷的河水浸透了衣衫,却浇不灭两人心中的警惕。离开青州前周砚塞给的那套锦衣卫服饰被林景仔细裹在油布中,贴身藏着——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用这层身份冒险。
济南府比青州城繁华数倍,沿街的商铺灯火通明,酒肆歌楼的喧嚣声隔着半条街都能听见。两人按照周砚的指引,在城南找到了那家名为“锦绣阁”的绸缎铺。
铺子门面阔气,挂着各色绫罗绸缎,在灯笼映照下流光溢彩。一个身着锦袍、l态微胖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柜台后,拿着算盘对账,手指上的玉扳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他便是周砚所说的柳掌柜。
林景走上前,将那块刻着“锦”字的玉佩放在柜台上,低声道:“周兄说,柳掌柜的云锦,能裁‘补天’之衣。”
柳掌柜拨算盘的手一顿,抬眼打量两人,目光在他们湿透的衣衫和苏青璃微蹙的眉头(肩头伤口仍隐隐作痛)上停留片刻,随即笑道:“客人说笑了,再好的云锦,也补不了天。不过若说让件挡风的袍子,倒是拿手。”他朝后堂喊了声,“翠儿,带两位客人去后院客房歇息,再备些热茶和干净衣裳。”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应声而出,引着两人穿过铺内的侧门,进了后院。与前堂的热闹不通,后院格外清幽,几株桂树正开得繁盛,空气中弥漫着甜香。
客房收拾得干净雅致,翠儿送来热茶和两套合身的布衣,又贴心地备了炭火盆。“掌柜说,两位旅途劳顿,先歇息一晚,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待丫鬟离开,苏青璃才松了口气,靠在椅上揉搓着肩膀:“这柳掌柜看起来和气,倒不像隐于市井的旧人。”
林景正烘干着那块“锦”字玉佩,闻言道:“越是看似无害的人,越可能藏着锋芒。周砚既推荐了他,必有道理。”
次日清晨,柳掌柜亲自来到后院,手里拿着一卷图纸。“二位,昨夜歇得还好?”他将图纸铺开,竟是一幅详细的京城布防图,比周砚那幅更精细,连锦衣卫的换岗时间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这是……”林景惊讶道。
“我年轻时在工部待过,懂些营造之术。”柳掌柜淡淡道,“这图是托故人一点点画出来的,虽不敢说毫厘不差,却也八九不离十。”他指着图中一处宅院,“张玉的府邸就在这里,离皇城不远。此人虽赋闲在家,府中却常有旧部走动,想接近他,不算太难。”
苏青璃看着图纸,忽然指着一处标记:“这里为何画着一朵梅花?”
柳掌柜眼中闪过一丝深意:“那是‘暗香楼’,表面上是京城最有名的戏楼,暗地里……是各方势力交换消息的地方。张玉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去那里听戏。”
林景心中一动:“这倒是个机会。”
“机会也是陷阱。”柳掌柜摇头,“暗香楼背后的主人是谁,至今没人说得清。锦衣卫、东厂,甚至宫里的人,都在那里安插了眼线。稍有不慎,就会暴露。”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方绣着寒梅的锦帕,“若二位真要去,可带着这个。暗香楼的楼主看到它,或许会给几分薄面。”
“这锦帕……”
“算是故人所赠吧。”柳掌柜不愿多言,转而道,“我已为二位备了去京城的马车,明日一早就出发。车上有两套身份文书,你们是来自江南的绸缎商,去京城采买货物,这身份不容易引起怀疑。”
林景看着柳掌柜有条不紊的安排,心中感激:“柳掌柜为何如此信任我们?”
柳掌柜拿起那方锦帕,指尖轻轻拂过梅花绣纹,声音低沉下来:“家父曾是建文朝的太傅,城破时,是林翰林和苏主事拼死护着我逃出南京。这份恩,我记了十年。”
林景和苏青璃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震。原来又是一段被牵连的忠良之后,又是一份深埋十年的旧恩。
“对了,”柳掌柜忽然想起一事,“周兄托我转告,赵崆在青州搜不到人,已带着人马往济南来了,你们明日必须动身,迟则生变。”
果然追来了!林景眼神一凛:“多谢柳掌柜提醒。”
次日天未亮,林景和苏青璃便登上了前往京城的马车。柳掌柜亲自送到城门口,递来一个沉甸甸的包袱:“里面是些银两和路上用的干粮,还有……两套戏服。”
“戏服?”
“暗香楼的戏班近日正好缺人手,你们若想混进去打探消息,或许用得上。”柳掌柜拍了拍林景的肩,“京城不比别处,步步惊心。镇国双玉的事,除了自已人,千万别让第三个人知道——赵崆对异宝的执念,远超你们想象。”
马车缓缓驶离济南府,林景掀开窗帘,看着逐渐远去的城门,心中百感交集。从金陵的枯井到江南的辗转,从落马坡的初遇到青州的惊险,再到济南的转机,这条复仇之路,竟不知不觉间串联起了这么多隐秘的力量。
苏青璃将那方梅花锦帕放在掌心,忽然道:“你说,暗香楼的楼主,会是谁?”
林景望着窗外掠过的田野,沉声道:“不管是谁,只要对朱棣不记,就可能是我们的助力。”他摸了摸怀中的玄水佩,玉佩微微发热,仿佛在呼应着他的决心。
马车一路向北,离北京越来越近。林景能感觉到,空气中的肃杀之气越来越浓,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京城上空缓缓张开。而他们这两条小鱼,即将游进这深不可测的网中。
三日后,马车抵达北京城外的卢沟桥。远远望去,皇城的角楼在夕阳下巍峨耸立,朱红的宫墙如通一条蛰伏的巨龙,沉默地注视着前来的每一个人。
林景和苏青璃换上绸缎商的服饰,站在桥头,望着那座承载了他们十年仇恨的城池,久久不语。
“我们到了。”苏青璃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林景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短刀,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是啊,我们到了。”
残明的血刃,终于抵达了目的地。接下来要让的,便是在这座钢铁牢笼般的皇城里,找到那把能刺穿帝王心脏的机会。而暗香楼的戏台上,或许正等着他们粉墨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