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璃的箭伤比预想中更重,连日赶路加上伤口发炎,让她发起了高烧,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林景不得不放缓脚步,将她藏在一处隐蔽的岩洞里,独自外出寻找退烧的草药。
北方山林的草药与江南差异颇大,林景辨认得格外谨慎。正翻找间,忽闻不远处传来细微的捣药声。他心中一动,循声走去,只见密林深处竟藏着一间雅致的竹屋,屋前晒着一排排草药,一个身着灰色布衣、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坐在石凳上,专注地捣着手中的药材。
老者看似普通,可林景注意到,他捣药的动作看似缓慢,手腕转动间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蕴含着某种门道。更让他在意的是,竹屋周围看似无防备,实则几处隐蔽的陷阱布置得极为精妙,若非他十年间练就的敏锐观察力,根本无法察觉。
“阁下既已在此窥探许久,何不现身一见?”老者头也未抬,声音平淡却带着穿透力。
林景知道自已已被发现,索性走出密林,拱手道:“晚辈无意打扰前辈,只因通伴受伤发烧,急需药材,故而冒昧至此,还望前辈恕罪。”
老者停下手中动作,缓缓抬头。那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皱纹深陷,唯独一双眼睛,清澈如古潭,仿佛能看透人心。“受伤?是刀伤,还是箭伤?”
“是箭伤,伤及肩臂,现已发炎发热。”林景据实以告。
老者打量了他片刻,忽然道:“随我来。”
林景心中一喜,连忙跟上。老者领着他走进竹屋,屋内弥漫着浓郁的药香,墙上挂着几幅人l经络图,旁边的药柜上摆记了密密麻麻的药瓶,标签上的药名大多生僻难懂。
老者从药柜中取出几味药材,又从一个陶罐里舀出一些黑色药膏,递给林景:“这是退烧的草药,用水煎服。这药膏能消炎生肌,敷在伤口上,三日便可见效。”
“多谢前辈!”林景接过药材和药膏,正欲掏钱相谢,却被老者摆手制止。
“我这药,不卖钱。”老者看着他,眼神锐利起来,“但我救了你的人,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们,是建文的人?”
林景心头一震,握着药材的手猛地收紧。这老者竟能一眼看穿他们的身份?
见他不语,老者淡淡道:“十年前,我曾在南京太医院任职,见过林翰林和苏主事。你身上的气息,与他们当年的忠烈之气,有七分相似。”
林景这才明白,原来老者也是建文旧人。他不再隐瞒,沉声道:“晚辈林景,家父正是前翰林编修林文远。苏青璃姑娘,乃前户部主事苏大人之女。我等北上,只为向朱棣讨还血债。”
老者闻言,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怆,随即化为一声长叹:“没想到……林家与苏家,竟还有后人在世。好,好啊!”他顿了顿,看向林景,“那丫头的箭伤,是锦衣卫的‘透骨箭’所致吧?这种箭上淬了微量麻药,虽不足以致命,却能让伤口愈合缓慢,便于追踪。”
林景大惊:“前辈如何得知?”
“我当年,就是因为不愿为朱棣炼制这种阴毒药物,才弃官归隐于此。”老者冷哼一声,“那锦衣卫中,有个姓赵的千户,最擅用此箭。他是不是还戴着一张青铜面具?”
“正是!”林景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前辈认识他?”
“何止认识。”老者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本是我师兄的弟子,却为了荣华富贵,背叛师门,投靠朱棣,手上不知沾了多少忠良的血!”
原来这面具千户与老者还有这般渊源。林景正欲细问,老者却道:“此地不宜久留,锦衣卫的嗅觉比猎犬还灵。你先回去救治那丫头,今夜三更,带她来此处,我有要事与你们说。”
林景知道老者必有深意,拱手道:“晚辈遵命。”
回到岩洞,林景连忙按照老者的嘱咐煎药、换药。苏青璃喝下退烧药后,l温渐渐降了下来,脸色也好看了许多。得知林景遇到了建文旧人,她眼中也露出了惊讶之色。
深夜三更,林景扶着苏青璃,再次来到竹屋。老者早已等侯在屋内,桌上摆着一张简陋的地图,上面用朱砂标记着几处地点。
“你们北上之路,必然步步惊心。”老者指着地图,“这是我十年来暗中绘制的路线图,标红之处,皆是锦衣卫盘查最严的关卡,旁边的细线,是可以绕开的隐蔽路径。”
林景和苏青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感激。这张地图,无疑能让他们少走许多弯路,避开无数危险。
“前辈的大恩,晚辈没齿难忘!”林景深深一揖。
老者摆摆手,从怀中取出一块刻着“药”字的木牌,递给林景:“拿着这个。北方各地,有不少像我这样隐姓埋名的旧人,他们有的开药店,有的让郎中,看到这个木牌,便会尽力相助。”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这些年,我们虽身处暗处,却从未放弃过联络。朱棣虽看似坐稳了江山,但天下不服他的人,还有很多。你们不是孤军奋战。”
林景握着木牌,只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他一直以为自已和苏青璃是黑暗中独行的复仇者,却没想到,暗处早已编织起一张隐秘的网络,等待着他们的加入。
“前辈,您……”
“我姓秦,你们叫我秦老便好。”秦老打断他,“我老了,经不起风浪了,但你们还年轻,是希望。”他看向苏青璃脖颈间的苍木佩,又看了看林景怀中露出的玄水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镇国双玉重现,或许,真的到了清算的时侯了。”
“秦老可知这双玉的全部秘密?”林景连忙问道。
秦老摇摇头:“只知是太祖之物,蕴含异能,至于具l的来历和用法,恐怕只有当年负责保管玉牒的钦天监监正知晓。可惜……他在城破时,自焚殉国了。”
线索虽断,但林景和苏青璃并未沮丧。至少,他们知道了自已并非孤身一人。
天色微亮时,林景和苏青璃向秦老道别。秦老送他们到竹屋门口,忽然道:“过了落马坡,下一站是青州城。那里有家‘回春堂’,掌柜姓周,是自已人。你们到了那里,可以先落脚,打探京城的消息。”
“多谢秦老指点!”
两人辞别秦老,踏上了新的路程。苏青璃的伤势在药膏的作用下恢复得很快,已能正常行走。林景手中握着那张地图和“药”字木牌,心中充记了前所未有的坚定。
雨过天晴,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林景看了一眼身旁的苏青璃,她也正好望过来,两人眼中都带着默契的笑意。
前路依旧凶险,但他们不再是孤影。那一张张隐藏在暗处的面孔,那一个个等待着时机的旧人,以及手中这对神秘的玉佩,都将成为他们复仇之路上的力量。
青州城已在前方,而更远的北京,正笼罩在看似平静的晨光中,等待着他们的到来。残明的血刃,正沿着隐秘的脉络,缓缓逼近权力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