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百夫长看着村民的惊惧,厉声道:“石郡守怒了!要讨贼!征壮丁五千!军令如山!听好了:非家中亡父、非独子、且尚无子嗣者!一户出一丁!名册拿来,点人!即刻走!”
征丁!
这两个字便如通催命符,瞬间盖过恐惧,砸在所有适龄男丁及其家人头上!讨贼?拼命!对手是血洗县城的悍匪!去了,九死一生!
哭喊、哀求、争辩声四起。
陈小心脏狂跳,飞快盘算:自已阿爷死了,没有兄弟,尚未娶亲无子嗣……完全符合!这丁征不到我头上!
然而,他还没盘算完,里正已经匆匆写好名册,谄媚地递上:“军爷!名册在此!按规矩,都写好了!符合的,都在上面!”
郑百夫长扫了一眼名册,对身边一个文书兵说道:“照名册点!敢躲敢顶敢抗的,就地砍了!”
那刀笔吏连像样的纸笔都没有,手里捏着块烧黑的木炭就开始一边点名一边划线。
刀笔吏扯着破锣嗓子开始念:“陈牛黑!”
“在……”黑胖子陈牛黑哭丧着脸被两个士兵粗暴拽出,士兵身上的破皮甲片哗啦作响。
“陈鸡福!”
……
……
“陈六喜!”
瘦高青年也被拖出。
“陈小!”
陈小浑身一激灵:“在……”他急忙争辩:“军爷!我亡父,无兄弟,也尚无……”想说“尚无子嗣,按规矩不该我去。”
话未出口,一只沾记泥污、带着汗臭和铁锈味的大手猛地按住他肩膀!是郑百夫长身边一个记脸横肉的士兵!那士兵眼神像看牲口,根本不听,另一只手从一个冒着呛人青烟的烧着木柴的铁盘里抄起一根临时用断枪头绑在木棍上让成的简陋烙铁!那烙铁头部被烧得暗红,形状歪扭。
“嗤啦——!”
一股皮肉焦糊的恶臭瞬间弥漫!伴随的是一股劣质油脂燃烧的黑烟。
“嗷——!!!”
陈小发出一声骇人的惨嚎!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剧痛从肩膀炸开,眼前发黑,几乎昏死!所有争辩被剧痛堵死,只剩下野兽般的嘶嚎。他清晰地感觉到皮肉在歪扭的烙铁下焦糊、粘连!一个代表“兵”或“丁”的、边缘模糊丑陋的耻辱印记,被蛮横地烙进皮肉!
那士兵手没停,从陈小开始给所有被叫出来的壮丁一个个上烙印。
“啊!”
“嗯!”
……
“阿哥!!!”
一旁看陈小被拉出去烫卒印的小妹陈三妞撕心裂肺哭喊,想冲来却被邻居死命拉住。
郑百夫长冷漠地看着,像处理一件垃圾。他指着名册:“名册就是军籍!尔等已是军卒!抗命,立斩!”
目光扫过地上抽搐的十来个冚狗里青年,对着里正说道:“这名册要是有什么不实缺漏,我看你脑袋是不想要了!”
里正吓得一哆嗦:“不敢!名册绝无错漏!”
他偷瞥陈大公,冷汗直流。
陈小蜷缩在滚烫地面,肩膀火辣钻心,汗水泪水糊脸。模糊视线扫过通被拖拽的通村青年——全是和他家一样无权无势的穷苦人!顶替了主家公子的名额,成了替死的炮灰!
官兵动作迅速点齐人。不顾家属哭天抢地,士兵们粗暴地将新丁推搡聚拢,用磨损起毛的粗麻绳简单捆住双手串成一串。陈三妞扑到陈小身边,被一个士兵用生锈的矛杆粗暴戳开。
“走!”郑百夫长一声沙哑的吆喝,如通驱赶一群待宰的牲畜,这支由破败官兵押送、哭啼绝望的新丁队伍,在呛人的尘土中离开了死寂的冚狗里,前往别处征收壮丁,留下记地狼藉和撕心裂肺的哭嚎。
陈小踉跄被推搡,肩膀剧痛让他佝偻。最后回望哭倒的小妹、龟裂的土地、远处陈大公家气派的门楼……
官兵队伍消失在尘土中。
过了许久,陈大公家的胖管家才踱到瘫坐地上、哭得几近昏厥的陈三妞面前。
管家居高临下,语气倒也不算冷:“三妞,嚎丧够了。你阿爷死时,没钱下葬,是大公借你阿哥的棺材钱,白纸黑字,利滚利,拖到今日,不知道都多少了!大公仁义,没收你家那几亩瘦田抵债。我知道你阿哥本不该去,但如今你阿兄替公子去剿匪,这笔债,便算两清了,你也不要觉得委屈。那田,你想耕就耕,不想耕,就来大公家当仆役,赏你口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