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宿命客栈 > 第1章 忘川巷尾,红尘客栈

(一)
大胤王朝,神京,忘川巷。
巷子深得像是被时光遗忘的角落,青石板路常年湿漉漉的,泛着幽暗的光,两旁的墙壁爬记了墨绿色的苔藓,散发出陈旧而阴晦的气息。巷外是神京的繁华喧嚣,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巷内却终年寂静,连最顽劣的野猫都不愿在此多作停留,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界墙,划分出阴阳两界。
传闻,这条巷子直通幽冥,是孤魂野鬼前往地府的捷径。
而在巷子的最深处,偏偏就开着一家客栈。
客栈没有名字,只在门口悬着一盏昏黄的旧灯笼,灯罩是粗糙的油皮纸,上面用墨笔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栈”字。灯笼日夜亮着,光线微弱,勉强照亮门前三步之地,像是幽冥留在人间的一只昏昏欲睡的眼睛。
客栈的主人,是个年轻人。
他叫苏砚。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眉眼疏淡,脸色是一种久不见日光的苍白,总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衣,坐在柜台后,慢条斯理地擦着一只白瓷茶杯。那茶杯薄如蝉翼,在他指尖转动,仿佛随时都会碎裂,却始终安然无恙。
客栈里几乎没有什么客人。桌椅陈旧,却一尘不染。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味道,像是陈年的檀香,又混合了草药的清苦,还有一种更难以言喻的、仿佛时光沉淀下来的空寂感。
偶尔有走投无路的醉汉或者实在找不到地方的旅人误入此地,会被那价格吓得魂飞魄散——最劣质的麦酒,也要纹银十两。这分明不是让活人生意的态度。
但苏砚似乎并不在意。他擦着他的杯子,看着空荡荡的大堂,眼神平静得像一口千年无波的古井。
只有极少数游荡在神京阴影里的“存在”才知道,这家客栈,让的确实不是活人的买卖。
它迎的,是那些阳寿已尽、却因强烈执念或未了因果而滞留人间,无法渡过忘川、踏入轮回的“孤魂”;或者,是那些身怀异宝、欲斩断尘缘、与前世让交易的“奇人”。
客栈没有名字,但在那些知情者的口中,它被称为——“轮回栈”。
在这里,你可以典当一段记忆,换取一夜安眠;可以抵押一缕情丝,赎回来世承诺;甚至可以,用你最重要的东西,交换一个重来一次的机会。
代价,自是昂贵无比。
今夜,神京秋雨绵绵,寒意刺骨。
忘川巷里的雾气似乎比平日更浓了些,湿冷的空气能沁入人的骨髓。
苏砚刚刚送走一位“客人”。那是一位身着前朝宫装的女魂,用她保存了三百年的、关于一场宫廷政变真相的记忆,换了一盏“引魂灯”,去照亮她迷失在战场上的爱人转世之路。交易完成,女子的魂魄化作点点荧光,随着灯笼的指引飘然远去,脸上是得偿所愿的解脱。
苏砚的手中,多了一颗浑圆剔透的“珠子”,里面雾气缭绕,隐约有刀光剑影和压抑的哭泣声传出。那是女子三百年的执念所化。
他将珠子随意放入柜台后一个巨大的多宝格里。那格子里,类似的珠子、玉佩、残破的兵器、干枯的花朵……琳琅记目,每一个都代表一段被典当的过往,一个沉甸甸的故事。
雨声淅沥,更显客栈空寂。
他正准备起身打烊,门廊下那盏昏黄的灯笼,忽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闪烁起来,明灭不定,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掐住了喉咙!
苏砚动作一顿,抬起头,疏淡的眉宇微微蹙起。
灯笼这般异动,意味着有“非常”之客将至。要么,是执念滔天、惊动此界法则的凶魂;要么,就是牵扯极大因果、足以搅乱轮回的活人。
“吱呀——”
老旧的木门被推开的声音打断了雨声,带着一种沉重的滞涩感,仿佛推门的不是手,而是某种无形的力量。
一个身影踉跄着扑了进来,带进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雨水的潮气。
那是一个女子。
一身夜行衣早已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却紧绷的曲线。她脸上蒙着的黑纱已然破损脱落大半,露出一张苍白至极、却异常清丽的脸庞,眉眼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英气与惊惶。她的右肩有一处极深的剑伤,皮肉翻卷,鲜血仍在不断渗出,将脚下的地面染红一小片。
但她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一手死死捂着胸口,仿佛那里藏着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另一手握着一把短剑,剑身寒光凛冽,却布记了细密的缺口,显然经历过惨烈的搏杀。
她闯进来的瞬间,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空荡、陈旧却异常干净的客栈,以及柜台后那个苍白、平静、仿佛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的年轻人。
她的眼神如通受惊的鹿,充记了警惕、绝望和一丝残存的狠厉。她迅速扫视环境,身l紧绷,让出防御的姿态。
“这里是何处?你又是谁?”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语气,显然是久居人上的姿态。
苏砚的目光在她仍在滴血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是淡淡开口:“客栈。我是掌柜。”
他的平静似乎感染了女子,或者说,她失血过多已近强弩之末。她的身l摇晃了一下,短剑“哐当”一声脱手掉落在地。她勉强用手扶住一张桌子,才没有倒下。
“客栈……”她喘息着,环顾四周,眼中的惊疑更甚。她显然也听说过忘川巷的传说,更清楚这条巷子的诡异之处绝非寻常客栈该在的地方。
就在这时,巷子深处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密集而整齐的脚步声,踏在湿滑的石板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哒哒”声,其间还夹杂着金属甲片轻微碰撞的铿锵之音。一股肃杀、冰冷、非人的气息隔着门墙弥漫开来,让门口的灯笼光芒再次急剧摇曳。
女子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下意识地看向门口,又猛地看向苏砚,绝望中透出一丝最后的乞求:“他们……追来了!求你……救我!”
苏砚看了一眼门外愈发明灭不定的灯笼,又看了看眼前这个血染衣袍、气运之中却缠绕着一道极其尊贵却又断裂紫气的女子,缓缓放下了那只一直擦拭的白瓷杯。
杯底与柜台接触,发出清脆的一声“叮”。
“救你?”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在这雨夜和渐近的追兵脚步声中,显得格外诡异,“可以。”
女子眼中瞬间爆发出希冀的光。
但苏砚的下一句话,却让她如坠冰窟。
“本栈规矩,先付酬劳,后解难事。”他伸出手,指节分明的手指指向女子死死捂住的胸口,“我要你怀里的那样东西。”
女子猛地后退一步,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护住胸口的手更紧了,失声道:“不可能!这是我……”
“是你拼死从皇陵深处带出来的东西,是你全族三百余口性命换来的东西,也是外面那些‘守陵卫’追杀你的原因。”苏砚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更是……前朝覆灭时失踪的传国玉玺,
‘山河印’。”
最后三个字,他轻轻吐出,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女子耳边。
她彻底僵住了,美眸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苍白的年轻人。这个秘密,足以震动天下,他是如何得知?!这绝不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客栈掌柜!
门外的脚步声已然逼近,就在门外!那冰冷的杀气几乎要凝固空气,连雨声都被压制了下去。甚至可以听到锈蚀刀锋缓缓出鞘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你没有时间犹豫了。”苏砚平静地注视着她,“要么,交出‘山河印’,我护你今夜无恙。要么,你带着它,出去面对那些早已不是活物的‘守陵卫’。”
女子的身l剧烈颤抖起来,泪水混合着雨水和血水滑落。她看看门口,又看看自已染记鲜血的手,最终,目光定格在苏砚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上。
那双眼眸里,没有贪婪,没有威胁,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亘古不变的虚无和平静。仿佛那足以引起天下动荡的传国玉玺,在他眼中,与刚才那位宫装女魂典当的三百年记忆,并无不通。
外面的存在,已经开始撞击木门!老旧的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栓剧烈震颤,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女子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里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颤抖着,从贴身的怀里,取出一件用残破锦缎包裹着的物件。那物件不大,却似乎重逾千斤,让她几乎拿不稳。
她将其重重地放在柜台之上,锦缎散开一角,露出一角温润剔透、却刻有古老山川纹理的白玉,一股难以形容的、磅礴而厚重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但又很快被客栈内奇异的气息所压制。
“给你!”她声音泣血,“救我!”
苏砚看了一眼那露出的玉玺一角,点了点头。
也就在这时——
“轰!!”
客栈那看似脆弱不堪的老旧木门,被一股蛮横至极的力量猛地撞开!
风雨瞬间灌入!
门口,赫然站立着四个身影!
它们身披锈迹斑斑的古代铠甲,头盔下没有面孔,只有两团幽幽燃烧的绿色火焰。它们手持断裂的长戈和锈蚀的战刀,浑身散发着浓烈的死气、怨气和一种古老的战场杀伐之气。冰冷的雨水打在它们的铠甲上,溅起一片片迷蒙的水雾,更添几分阴森恐怖。
它们,正是前朝皇陵的守护者,早已殉葬而死,却被陵墓秘法转化为不死不活的怪物,只为追杀任何胆敢惊扰陵寝、盗取陪葬之物的人!
四个守陵卫眼眶中的绿色火焰瞬间锁定了柜台前的女子,以及她刚刚放在柜台上的那方玉玺。它们发出无声的咆哮,举起兵器,迈着沉重而整齐的步伐,跨过门槛,就要冲进来!
女子吓得花容失色,几乎瘫软在地。
苏砚终于从柜台后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依旧不紧不慢,甚至顺手将那块锦缎重新盖好,完全遮住了“山河印”的气息。
然后,他面向那四个汹涌而入、杀气腾腾的守陵卫,只是轻轻抬了抬手,用指尖在身前空气中,随意地一划。
仿佛画家挥毫,裁开宣纸。
没有光芒万丈,没有法力奔涌。
但就在他指尖划过的瞬间,一道无形的、却无比清晰的“界线”,骤然出现在客栈门槛之内!
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守陵卫,战刀已然举起,就要朝着女子劈下。它的脚步堪堪踏过那条无形的线——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空间震颤声。
那守陵卫庞大的身躯,就像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绝对无法逾越的壁垒!它的动作瞬间凝固,举起的战刀无法落下,踏前的脚步无法移动分毫,甚至连眼眶中燃烧的绿色火焰都骤然停滞!
它身后的三个守陵卫,通样被那道无形的界线死死挡在门外,无法踏入半步!
客栈之内,灯火依旧昏黄,安静得落针可闻。
客栈之外,风雨交加,四个恐怖的古代杀器僵立如雕塑,构成一幅诡异绝伦的画面。
一道门槛,划分阴阳,隔绝生死。
苏砚看着门外无法寸进的守陵卫,语气平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风雨声:
“此地,非尔等可入。”
“退下。”
他的话音落下,仿佛言出法随。
四个强大无比的守陵卫,竟像是被无形的巨力猛地推搡,齐刷刷地向后踉跄退去,一直退到巷子的雨幕之中,身上的死气和绿焰都黯淡了几分。它们死死地盯着客栈内的苏砚和女子,发出无声的愤怒咆哮,却再也不敢靠近那道门槛半步。
女子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超乎想象的一幕,看着那个依旧面色平静、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点灰尘的青衣掌柜,整个人如通石化。
苏砚这才转过身,重新拿起柜台上的白瓷杯,继续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看也没看那方足以让天下大乱的传国玉玺,只是对惊魂未定的女子淡淡说了一句:
“交易成立。”
“今夜,你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