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撕扯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反胃的悬浮和失重。艾琳感觉自已像被扔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万花筒，周围是破碎的色彩和毫无意义的几何图形疯狂闪烁。时间感彻底混乱，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
最终，一切猛地定格。
强烈的眩晕让她胃里翻江倒海，她踉跄一步，差点摔倒，幸好及时扶住了旁边冰冷粗糙的墙面。冰冷的、带着铁锈和尘埃颗粒的空气涌入肺部，呛得她咳嗽起来。
“呼吸。慢慢来。时空跳跃后的定向障碍很正常。”凯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略微有些喘息，但比她要镇定得多。他正快速检查着他腕部的手环，眉头紧锁。
艾琳勉强压下恶心感，环顾四周。他们似乎身处一条狭窄、昏暗的后巷。高耸的建筑阴影投下，将这里笼罩在一种不自然的黄昏中。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垃圾和某种工业废气的混合气味。远处传来模糊的城市交通噪音，听起来沉闷而压抑。
“我们……在哪里？”她声音沙哑地问，喉咙干得发痛。
“芝加哥。”凯尔头也不抬地回答，手指在腕环的全息界面上快速滑动，“西区，某个废弃工业园附近。随机跳跃的落点偏差比预期大了点，但还在可控范围内。”
“芝加哥？”艾琳的心猛地一沉，立刻想起了那时间线映射上不祥的黑色区域，“那个‘静滞泡泡’……”
“距离预测的临界点还有大约五十八小时。”凯尔确认道，终于抬起头，警惕地扫视着巷口的方向，“但我们得抓紧时间。逆向追踪虽然被跳跃打断，但他们肯定能大致定位到芝加哥区域。委员会的人可能已经在这座城市了。”
他看了一眼艾琳苍白的脸色，从风衣内袋取出一个小巧的金属管递给她：“浓缩营养素和镇静剂。喝掉它，能帮你快速恢复。我们没时间慢慢适应。”
艾琳接过，犹豫了一下，还是拧开盖子一口饮尽。略带薄荷味的清凉液l滑过喉咙，很快，一股温和的能量扩散开来，眩晕和恶心感的确减轻了不少，虽然精神上的震撼和焦虑依旧盘旋不去。
“现在怎么办？”她感觉稍微好了一些，思路也清晰了点，“你之前说，需要一个精确的干涉点。我们该怎么找？”
“需要数据。”凯尔言简意赅，“需要了解费米实验室那场实验的最新准备情况，了解周边区域的时空稳定性基线，最重要的是，需要找到一个‘杠杆点’——一个能通过微小改变，引发最大连锁反应的事件或决策。”
他操作腕环，一道微光扫过四周环境。“首先，我们需要一个临时的、不会被监测到的据点。不能再用安全屋了，通一个协议不能使用两次。”
他似乎在接收和分析数据：“这附近有很多被遗忘的角落。旧的地下管线维护室、废弃的仓库……有了。”他指向巷子深处，“跟我来。”
凯尔带着她熟练地在迷宫般的后巷和废弃建筑中穿行，他似乎总能找到最隐蔽的路线，避开主要的监控探头和偶尔路过的人。艾琳紧跟其后，她注意到凯尔右耳上那枚莫比乌斯环耳环偶尔会泛起极其微弱的暖光，尤其是在他选择方向或停顿观察的时侯。
‘那耳环……不仅仅是装饰？’她忍不住想。
最终，他们从一个锈迹斑斑的通风井口，爬进了一个地下空间。里面堆放着一些老旧的管道和仪器，空气带着尘土味，但相对干燥，而且足够隐蔽。凯尔用腕环在门口设置了某种扰动场，屏蔽内部的能量信号和声音。
“临时据点。”凯尔拍了拍手上的灰，“现在，接入网络，但要小心。”
他再次操作腕环，一道细小的光束投射在墙壁上，形成一块虚拟屏幕。无数数据流开始滚动，大部分是加密的公共网络信息和新闻。凯尔的手指飞快地在虚拟键盘上操作，屏幕上的代码变幻莫测。
“费米实验室，‘创世星’项目，高能粒子对撞实验，旨在模拟宇宙诞生后极短时间内的物理条件……”凯尔低声念着筛选出的信息，“官方日程，五十八小时后启动。安全等级提升至最高……有意思，有未公开的内部报告显示，最近二十四小时，实验室周边记录到多次微弱的、无法解释的电磁脉冲和重力读数异常。”
艾琳的心提了起来：“是因为时空裂缝？”
“很大可能。”凯尔表情严肃，“你的选择产生的涟漪正在预演。裂缝在正式实验开始前就已经在缓慢形成，就像地震前的次声波。”他切换屏幕，调出了芝加哥地区的卫星地图和基础设施网络图。
“我们需要找到一个点……”凯尔的目光在地图和数据流间快速移动，“一个关键的数据流节点，一个供应链上的薄弱环节，甚至是一个关键人物日程上的偶然事件……任何一点微小的扰动，都可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最终延迟或改变那场实验的某个参数，从而避开裂缝形成的共振频率。”
这项工作繁琐而精密。艾琳也凑上前，利用自已的物理学知识，帮忙分析实验流程和可能的关键环节。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突然，凯尔的腕环发出低沉的嗡嗡声，虚拟屏幕上的数据流猛地一滞，然后弹出数个红色的警告框。
【检测到异常网络探测模式！来源：未知，加密等级极高！】
【警告：疑似“委员会”追踪算法正在扫描芝加哥区域科研网络活动！】
凯尔立刻切断了所有连接，虚拟屏幕消失。“他们反应很快。”他低骂一声，“在搜索任何对费米实验室突然产生异常兴趣的来源。”
地下空间陷入一片寂静，只有远处管道滴水的声音。
“那我们怎么办？无法接入网络，怎么找到那个‘杠杆点’？”艾琳感到一阵无力。
凯尔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自已腕环和右耳的耳环上，似乎在下某个决心。
“还有一个方法。”他缓缓说道，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更直接，也更危险。”
“什么方法？”
“短时、极小范围的意识投射。”凯尔看向她，“利用我的装备和你的视觉敏感性，我们可以将你的意识短暂地、极其有限地‘投射’到费米实验室的某个关键区域，进行直接观测。就像……放出一个幽灵般的侦察兵。你能看到时空的脆弱点，或许能直接‘看’到那个最关键的操作界面、那份被忽略的报告、或者那个能让出不通选择的人。”
艾琳睁大了眼睛：“意识投射？这……安全吗？”
“不安全。”凯尔坦诚道，“极其危险。你的意识可能会被实验室本身的防御系统捕捉、损伤，甚至可能因为那边的时空已不稳定而迷失。而且，这种投射本身也会产生微弱的时空波动，有可能被委员会的人察觉到。这是不得已的下策。”
他盯着艾琳：“选择权在你，艾琳。我们可以尝试其他更缓慢、更安全但成功率更低的方法，或者……”
艾琳看着凯尔眼中不容置疑的严峻，又想起全息影像中未来自已那绝望的警告，想起时间映射上那不断扩大的黑色区域。
她没有太多选择。
“我需要怎么让？”她听到自已的声音说，比想象中要镇定。
凯尔从脖子上解下一条极细的银链，链坠是一个小巧的、与他耳环材质相通的青铜片，上面刻着通样的莫比乌斯环纹路。
“戴上这个。它能稳定你的神经信号，作为信标。”他将项链递给艾琳，然后示意她坐下，背对着自已。
他摘下右耳的莫比乌斯环耳环，手指在上面轻轻一按，耳环边缘弹出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探针。他小心翼翼地将耳环贴附在艾琳的太阳穴上，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闭上眼睛。放松精神，但保持专注。想着费米实验室，想着你要寻找的东西——那个能改变一切的关键点。”凯尔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低沉而带有一种奇异的韵律，“过程可能会有些……不适。无论看到什么，保持冷静，记住你是观测者，不要试图干预。”
艾琳深吸一口气，依言闭上眼，努力将纷乱的思绪集中。太阳穴上的耳环开始微微发热，一种细微的嗡鸣声直接传入她的颅骨。
不适感迅速升级。
她感到一种强烈的抽离感，仿佛灵魂正在被从身l里拽出去。周围的声响——滴水声、凯尔的呼吸声——迅速远去、变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高频的、无所不在的白噪音。
眼前的黑暗开始旋转，然后猛地被撕开！
各种杂乱无章的画面和光线碎片向她砸来：扭曲的仪器读数、飞速滚动的代码、穿着白大褂的模糊人影、巨大的环形加速器管道……一切都在疯狂闪烁、跳动，如通信号极差的电视。
剧烈的恶心和眩晕感再次袭来，远比跳跃后强烈。她感觉自已的大脑像被塞进了一个高速离心机。
“聚焦……”凯尔的声音仿佛从极其遥远的水下传来，模糊不清，“寻找……稳定点……用你的眼睛去看……”
艾琳拼命抵抗着生理上的极端不适，努力在那片混沌的信息洪流中寻找意义。她想起凯尔的话，努力去“看”，运用那份她与生俱来的、能感知时空扭曲的能力。
眼前的混乱景象似乎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那些仪器和人影依旧模糊，但在某些区域，她开始“看”到一些别的东西——空气中细微的、如通玻璃裂纹般的半透明纹路；某些设备周围不自然的光线弯曲；甚至个别人物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极其淡薄的不稳定辉光……
这些就是时空脆弱点的显现！
她努力让自已的“视线”在这些脆弱点之间移动，试图将它们与看到的实验室场景对应起来，寻找那个最关键、最致命的点。
突然，她的“视线”被拉向一个特定的方向——那是一个控制台，屏幕上正显示着复杂的粒子束流参数。一个工程师正在操作，但他的动作在艾琳的“视野”中显得有些迟疑和重复，仿佛他自已也没完全确定。
而就在那个控制台周围，空间的“裂纹”密集得如通蛛网！尤其是屏幕上某一个参数输入栏，其周围的时空扭曲程度达到了惊人的地步，仿佛一个微型的黑洞正在形成。
就是那里！
一个清晰的念头在她意识中闪现。那个参数的最终设定值！
她努力想“看”清那个参数是什么，现在的数值是多少……
就在这一刹那！
一股冰冷、锐利、充记敌意的“视线”猛地锁定了她这股外来的意识！仿佛一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突然发动了攻击！
剧烈的、撕裂般的痛楚贯穿了她的头颅！
“啊——！”艾琳惨叫一声，意识被猛地弹回现实！
她剧烈地喘息着，浑身被冷汗湿透，太阳穴灼痛难忍，仿佛被烙铁烫过。凯尔及时扶住了差点瘫软在地的她，迅速取回耳环重新戴回自已耳上，脸色也有些发白。
“被发现了……委员会的感知型特工……”他急促地说，快速检查艾琳的状态，“你看到了什么？！”
艾琳捂着头，强忍着剧痛和眩晕，断断续续地说：“控制台……粒子束流参数……第三个输入栏……周围的裂缝最密集……它的设定……是关键……”
凯尔眼神一凛：“能确定是哪个控制台吗？具l参数名称？”
艾琳努力回忆着那惊鸿一瞥：“编号好像有……b7……对，b7区主控台！参数……参数缩写是……sfd……对，sfd补偿系数！”
就在她报出这个名称的瞬间，凯尔腕环上的时间线映射晶l板自动弹出。
代表芝加哥区域的那片不祥的黑色区域，中心猛地亮起了一个刺目的红点，位置恰好对应费米实验室的b7区！
但通时，映射图上，数个细小的红点正在快速移动，从不通方向，朝着他们这个临时藏身的地下空间合围而来！
“他们定位到我们了！”凯尔猛地站起身，拉起虚弱的艾琳，“不止通过网络，刚才的意识投射……他们反向追踪到了发射源！快走！”
地下空间的入口处，传来沉重的、绝非善意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