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的生日宴上,我摔了三样东西。
第一样,是早上五点起来排队买的、他最喜欢的那个牌子的蛋糕。我提着它挤地铁,一路护着,到了家门口,平地摔了一跤。蛋糕盒子开了,奶油糊了一地。
第二样,是晚上宴会上,他让我给最重要的王叔叔倒酒。我的手抖了一下,红酒全洒在了王叔叔浅色的西装上。王叔叔的脸当时就不好看了。
第三样,是我自己。我慌忙道歉,后退的时候撞到了服务生,整个人摔进了旁边半人高的香槟塔里。
哗啦一声。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玻璃碎片,酒液,还有我狼狈不堪的样子。
我哥江川,第一个冲过来。他没有扶我,而是把我拽到一边,压着声音吼:江雪,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妈赶紧过去给王叔叔递纸巾,一个劲地道歉。
我爸的脸,黑得像锅底。
全场那么多人,没人看我疼不疼,只看我丢不丢人。
就在这个尴尬到冰点的时刻,江瑶走上了台。她穿着一身白色的小礼服,像个公主。她手里拿着一幅卷起来的画。
爸爸,生日快乐。她的声音又轻又软,知道您喜欢山水,我画了一幅《松风万里图》,希望您能喜欢。
画展开,满堂喝彩。我爸的脸,瞬间就由阴转晴。他大步走过去,接过画,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激动地说:好,好!我的瑶瑶就是有才华!
没人再记得那个摔碎的香槟塔,也没人记得一身黏腻的我。
宴会结束,宾客散尽。江瑶被爸妈和我哥围在中间,像月亮被星星捧着。我一个人站在角落,像个多余的垃圾。
爸喝多了,他指着我,舌头有点大。
真是晦气。
他说。
我听清了。每个字,都像针,扎进耳朵里。
我低着头,走上楼,回到自己那个又小又暗的房间。我没有开灯,就这么坐着。身上湿漉漉的,很冷。心里,更冷。
十八年了。我是这个家的亲生女儿,江瑶是爸妈好友的遗孤,被领养来的。
可这十八年,我活得像个外人,她才是这个家的掌上明珠。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知道,从我记事起,我就一直在倒霉。喝水会呛到,走路会摔跤,考试永远会出状况。而江瑶,她永远那么幸运,那么完美。
我坐在黑暗里,听着楼下客厅里传来的欢声笑语。他们正在欣赏江瑶的画,夸她的天赋,许诺她光明的未来。
那些,都和我无关。
我的世界,只有这片黑暗。
2
我们学校有一株三百年的老茉莉。据说,对着它许愿很灵。
江瑶的愿望,是当选学生会主席。她在树下拍了张照片,发在朋友圈,配文是:希望能为同学们服务。
第二天,她高票当选。
我的愿望,是下周的模拟考,能及格。我不敢奢求太多,及格就行。我半夜偷偷跑到树下,双手合十,拜了又拜。
考试那天,我早上起来就开始闹肚子,拉到虚脱。我坚持着去了考场,刚写了个名字,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最后,我因为缺考,所有科目都是零分。
班主任找我谈话,她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失望和无奈。
江雪,我知道你身体不好。但是……你真的努力了吗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我怎么说我说我每天晚上复习到凌晨两点,把所有的知识点都背得滚瓜烂熟。我说我比任何人都想考好。
没人会信。他们只会看到结果。结果就是,江瑶是年级第一,我是全校倒数。
回到家,我妈正在厨房给江瑶炖燕窝。她看见我,眉头就皱了起来。
又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今天在学校又出什么事了
我考试的时候晕倒了。我小声说。
晕倒我妈把火关小,转过身,怎么那么没用你看瑶瑶,她当了学生会长,每天忙得团团转,还要准备竞赛,怎么她就好好的
我哥江川从房间里出来,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他走过来,摸了摸江瑶的头,然后冷冷地对我说:别把你的病气带回家里。瑶瑶下周还要参加物理竞赛,你别影响她。
说完,他拉着江瑶进了房间,关上了门。好像我是一种会传染的病毒。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燕窝。那是我爸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很贵。他说,要给瑶瑶好好补补。
从来没人想过,给我补补。他们只会觉得,我的病,我的倒霉,都是因为我自己不争气。
我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我的房间在北面,终年不见阳光。墙角放着一盆茉莉,是我从那棵老树下,偷偷折的一根枝条扦插的。我每天给它浇水,盼着它开花。
可它和我一样。叶子永远是蔫的,泛着黄。不开花,也不长大,就那么半死不活地吊着一口气。
晚上,我发起了高烧。我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冰窟窿。我喊爸,喊妈,喊哥哥。
没人理我。
我听到隔壁江瑶的房间里,传来她和我妈的笑声。她们在讨论,竞赛拿了奖,要去哪里旅游。
我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掉进枕头里,冰凉一片。
原来,被家人抛弃,是这种感觉。
3
高烧第三天,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我躺在床上,浑身滚烫,意识都开始模糊。我知道,再这样下去不行。我挣扎着爬起来,想自己去医院。
家里没人。桌上留了张字条,是妈妈的笔迹:瑶瑶去参加竞赛了,我们去陪她。饭在锅里。
我看着那张字条,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扶着墙,一步一步往外挪。刚走到楼梯口,脚下一滑,整个人就滚了下去。
身体很痛,但我已经感觉不到了。我的头撞在最后一级台阶的棱角上,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它在晃,晃出了好几个影子。
我的脖子上,戴着一块小小的玉佩。是我妈留给我的,不是现在的这个妈妈,是我的亲生母亲。她生我的时候难产去世了,只留下这块玉佩。它不值钱,是我唯一的念想。
我能感觉到,我的血,正顺着脖子,流到玉佩上。
玉佩开始发烫。越来越烫,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砰的一声。
玉佩在我胸口碎开了。
一股清凉的气流,从碎片里钻出来,流遍我的全身。我头上的伤口,竟然不流血了。高烧,也好像退了。
一个苍老、虚弱的声音,直接在我的脑子里响了起来。
唉……老道我沉睡百年,竟是被你的血给唤醒了……你这女娃,怎么气运衰败至此油尽灯枯,命不久矣啊。
我愣住了。这是幻觉吗
谁谁在说话我在心里问。
我是谁不重要,那个声音说,重要的是,你被人偷了东西。
偷东西我家里没进贼啊。
贼偷的是金银,你丢的,是你的‘气运’。那个声音叹了口气,你生来本是满池锦鲤的富贵命格,可现在,你的池子干了,锦鲤,也全跑到别人的池子里去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
什么意思
你家里,是不是有一个事事顺遂,好运不断的女孩
江瑶的脸,瞬间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她脖子上,是不是戴着一枚锦鲤形状的护身符,从不离身
我像是被雷劈中一样,僵在了原地。
是的。江瑶有一枚非常漂亮的锦鲤护身符,是她十二岁生日的时候,我现在的妈妈,请一个很有名的大师给她求来的。她说,那能保佑瑶瑶一生顺遂。江瑶宝贝得不得了,洗澡都戴着。
那枚护身符,就是用你的气运炼化而成的。那个声音,说出了一句让我浑身冰冷的话。
它就像一根管子,一头连着你,一头连着她。你的好运,你的健康,你的才华,你的一切,都通过这根管子,源源不断地流到了她的身上。
而你,就是那个被吸干的宿主。
我躺在地板上,血迹已经干了。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很暖。可我,却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不见底的冰窖。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所有的倒霉,所有的病痛,所有的失败,都不是我的错。
是有人,偷走了我的人生。
4
我……我该怎么办
我的声音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压抑了十八年的愤怒,终于找到了出口。
怎么办脑海里那个苍老的声音哼了一声,债,自然是要讨回来的。不过,你现在这副身体,油尽灯枯,别说讨债,一阵风都能把你吹倒。当务之急,是先拿回一点‘本钱’。
怎么拿我急切地问。
那枚锦鲤符,是吸你气运的‘泵’,也是储存你气运的‘池’。当那个叫江瑶的女娃,因为好运而感到极度开心、得意的时候,她的心神会放松,那个‘池子’的堤坝就会出现一丝缝隙。那时候,你只要集中你全部的精神,去想‘拿回来’这三个字,就能从那缝隙里,抽回一丝本属于你的气unyun金丝。
就这么简单
简单老道士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你以为气运是什么是大白菜吗你现在精神力弱得像根蜡烛,能抽回一丝,都算是你意志力惊人了。记住,此消彼长。你多一丝,她就少一丝。慢慢来,不急。
说完,那个声音就沉寂了下去,好像耗尽了力气。
我从地板上爬起来,简单处理了一下额头的伤口。很奇怪,那么深的口子,现在只剩下一道红印。我也没有了发烧的感觉,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
我回到房间,把自己关了起来。
我在等一个机会。
机会很快就来了。晚上,我爸妈和我哥,带着江瑶从物理竞赛的赛场回来了。
我听到楼下传来他们兴奋的说话声。
瑶瑶太棒了!金奖!这次可是全国性的比赛啊!这是我妈的声音。
我们瑶瑶就是天才!明天爸就给你换最新款的手机!这是我爸。
那是,也不看是谁妹妹。这是我哥江川。
然后,是江瑶带着笑意的、谦虚的声音:都是运气好啦。
运气好。
我坐在黑暗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就是现在!她一定得意到了极点!
我闭上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心里默念着那三个字。
拿回来!
拿回来!
拿回来!
我的头开始剧痛,像是要裂开一样。眼前一阵阵发黑。就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了一片金色的海洋。在那片海洋的中心,有一条耀武扬威的金色锦鲤。
我感觉自己的精神,变成了一只无形的手,猛地伸向那片海洋,然后狠狠地抓了一把!
一缕比头发丝还细的金线,被我从那片海洋里抽了出来,然后瞬间融入了我的身体。
啊!
我痛得叫出了声,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全身都是冷汗。
但紧接着,一股暖流,从我的心脏位置,慢慢地散开,流向我的四肢百骸。那是一种……久违的、温暖而有力的感觉。我常年冰冷的手脚,竟然有了一丝暖意。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哎哟一声尖叫,是江瑶。
然后是我妈紧张的声音:瑶瑶,怎么了
没事妈,江瑶的声音带着一丝懊恼,就是……就是上楼梯的时候,脚崴了一下。奇怪,以前从来不会的。
我坐在黑暗里,慢慢地,笑了起来。
游戏,开始了。
5
从那天起,我成了一个耐心的猎人。
我每天观察着江瑶,像观察一件精密的仪器。观察她什么时候最开心,什么时候最得意。
她拿到期末考试成绩单,看到自己又是全校第一的时候。
——拿回来。
她收到心仪的学长送的情书,脸上露出羞涩又骄傲的笑容的时候。
——拿回来。
她穿着新买的漂亮裙子,在镜子前转圈,被我妈和我哥夸奖的时候。
——拿回来。
每一次,我都要承受一次精神被撕裂的剧痛。但每一次,我都能感觉到身体里那股暖流,在一点点地变强。我的脸色,不再是以前那种吓人的惨白,开始有了一点血色。我上楼梯,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喘得厉害。
而江瑶,她开始水逆了。
她不再是那个完美无缺的幸运儿。她开始犯一些莫名其妙的小错误。
比如,考试的时候,她会把一道会的题,看错条件,导致整道大题全错,与满分失之交臂。
比如,她新买的裙子,第二天就会被不知道哪里来的鸟粪滴中。
比如,那个给她写情书的学长,很快就被人爆出,同时在交往好几个女朋友。
这些事,都不大。但对于一个习惯了万事顺遂的人来说,每一次小小的失控,都是一种折磨。
江瑶变得越来越烦躁。我经常看到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下意识地用手反复摩挲着脖子上的那枚锦鲤护身符。
她一定感觉到了。那枚护身符,不如以前那么温润,那么能给她带来安心感了。
而我,则把这些好不容易薅来的气运,小心翼翼地用在自己身上。
最重要的,就是学习。
以前,我看书超过半个小时,就会头晕眼花,根本记不住东西。现在,我能连续学习好几个小时,精神依旧很好。那些曾经像天书一样的公式和定理,好像突然变得清晰易懂起来。
学校组织了一场重要的演讲比赛,主题是我的梦想。所有人都觉得,冠军非江瑶莫属。她口才好,形象好,还是学生会主席。
我也报名了。
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一个连在课堂上回答问题都说不利索的病秧子,竟然想去参加演讲比赛
我没理会那些嘲笑。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遍一遍地写稿,一遍一遍地练习。
比赛那天,江瑶穿着一身优雅的白色长裙,化了精致的淡妆,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轮到她上场的时候,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她的演讲稿写得很好,充满了正能量。她说她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外交官,为国争光。
在她演讲到最高潮,情绪最激昂,也最得意的时候,我坐在台下最不起眼的角落里,闭上了眼睛。
拿回来。
这一次,我抽回来的金丝,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粗。
台上的江瑶,像是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她卡壳了。
台下开始出现一些细微的骚动。
江瑶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她慌乱地想接下去,却发现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越是着急,就越是想不起来。
最后,她在一片尴尬的沉默中,狼狈地鞠了一躬,快步走下了台。
轮到我了。
我穿着最普通的校服,素面朝天。我走上台的时候,台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好戏的眼神看着我。
我站到麦克风前,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的梦想是什么
以前,我的梦想,是能健康地活着。
现在,我的梦想,是拿回属于我的人生。
我没有慷慨激昂,只是平静地,讲述了我这十八年来,是如何与病痛和倒霉作斗争的。我讲我如何在一次次失败中爬起来,如何在一个人的黑夜里,告诉自己不能放弃。
我的声音不响亮,甚至还有些沙哑。但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我说完了。台下,依旧一片寂静。
然后,不知道是谁,第一个鼓起了掌。紧接着,掌声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整个礼堂。
那一天,我拿了冠军。江瑶,只拿了一个三等奖。
回到家,家里的气氛很压抑。江瑶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晚饭都没出来吃。
我妈看着我,眼神很复杂。她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别太得意,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我笑了。
是啊。
不过是,拿回了一点点,属于我自己的运气罢了。
6
演讲比赛的胜利,像一颗石子,在我死水一般的生活里,激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
同学们看我的眼神,不再是同情和鄙夷。有些人开始主动和我打招呼。甚至有几个女生,跑过来对我说:江雪,你那天讲得真好,我们都听哭了。
这是我十八年来,第一次被人肯定。
这种感觉,很陌生,但很好。
我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中。随着我截取的气运越来越多,我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我不再是那个走几步路就喘,看几页书就晕的病秧子了。
期末考试,我考了全班第十名。
这个成绩,对江瑶来说,可能不值一提。但对我来说,无异于一场奇迹。
我拿着成绩单回家,第一次,有了一点点期待。我想,这一次,他们总该会对我有点好脸色了吧。
可我错了。
我推开家门,客厅里,我爸,我妈,我哥,都在。江瑶坐在沙发上,眼睛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兔子。
气氛很凝重。
我爸看到我,把手里的报纸往桌上重重一摔。
你还知道回来
我愣住了。
瑶瑶的保送名额,被人顶了。我妈开口,声音里全是怒火,就是因为她前段时间演讲比赛没发挥好,物理竞赛也没拿到理想的名次!学校觉得她状态不稳定!
我哥江川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江雪,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看着他,觉得很可笑:我故意什么了
你故意在演讲比赛上出风头,故意影响瑶瑶的状态!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你知不知道那个保送名额对瑶瑶有多重要你现在满意了你把她的一切都毁了!
我看着他们三个人,他们脸上那种理所当然的愤怒,那种对我毫不掩饰的指责,好像我考好了,就是一种罪。
我慢慢地,把我的成绩单,递了过去。
我考了班里第十。
我以为,他们至少会有一点点惊讶。
可是没有。
我爸甚至没看那张成绩单一眼。他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行了,别拿你那点破事来烦我们!你考得再好,能跟瑶瑶比吗能给这个家带来荣誉吗
那一瞬间,我心里最后一点点温情,也彻底冷了。
我明白了。他们需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努力上进的女儿。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能给他们带来荣耀和好处的、光芒万丈的工具。
以前,这个工具是江瑶。现在,江瑶出了一点点问题,他们就乱了阵脚。
我收回成绩单,把它小心地对折,放进口袋里。
然后,我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们。
她拿不到保送,是因为她自己没本事。跟我没关系。
你!我哥气得扬起了手。
怎么想打我我看着他,眼神冰冷,江川,你最好想清楚。我不再是以前那个任你们打骂的江雪了。
我的眼神,一定很吓人。我哥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我没再看他们一眼,转身回了房间。
关上门,我靠在门板上,浑身都在发抖。
我以为我会哭。但是我没有。我只是觉得,很累,也很平静。
也好。
这样,我就能毫无顾...</em>*愧疚地,拿回我的一切了。
7
气运,不仅仅是好运和坏运这么简单。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脑海里老道士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他的声音听起来,比之前凝实了不少。
它是一个人生命能量的总和。包括你的健康、才华、人缘,甚至是你的容貌。那个江瑶,她以前之所以那么耀眼,不过是披着你的皮囊罢了。
我坐在书桌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我的脸,还是那张脸。但好像,又有点不一样了。皮肤不再是那种没有生气的蜡黄色,透出了一点健康的红润。眼睛,也比以前亮了。以前,我的五官,总给人一种模糊、寡淡的感觉,扔在人堆里就找不着。现在,好像轮廓清晰了一些。
你每拿回一分气运,她就会被打回一分原形。老道士继续说,不过,你要小心。被夺走的气运,你拿回来的,只是‘本金’。
本金我不解。
对。但这十八年,她利用你的气运,考上的好学校,获得的荣誉,得到的人脉,学到的知识……这些,都是用你的本金,赚来的‘利息’。
我的心,沉了下去。
这些利息,我还能拿回来吗
难。老道士的声音很严肃,利息已经变成了她自己的东西,刻进了她的骨子里。你想拿回来,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在她人生最关键的节点,在她最志在必得的时候,釜底抽薪。把她的‘本金’,也就是你的气运,一次性抽走大半。根基一倒,建立在上面的亭台楼阁,自然就会跟着坍塌。
那……会怎么样
对她来说,轻则大病一场,重则……心神崩溃,变成一个废人。老道士顿了顿,对你来说,也同样危险。一次性抽走这么多气运,你的精神力可能会承受不住,变成一个白痴。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你拿回一切。赌输了,你们两个,同归于尽。
我沉默了。
我看着窗外。夜空里,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和我这十八年的人生一样,一片漆黑。
赌吗
用我的命,去赌一个本就该属于我的人生
好像,也没什么不能赌的。反正,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我知道了。我轻声说。
从那天起,我不再满足于从江瑶身上薅那些零零散
碎的气运金丝。
我在等一个机会。
一个能让我把桌子掀了,重新洗牌的机会。
机会,在高考之后,来了。
江瑶因为失去了保送资格,只能参加高考。但她毕竟基础好,考得也不错。她最心仪的大学,是国内顶尖的美术学院。她的专业课成绩,是全国第三名。只要文化课过线,她就稳了。
而我,填报了和她一样的学校,一样的专业。
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不自量力,是飞蛾扑火。江瑶甚至在家里,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对我进行施舍般的鼓励。
江雪,你能有勇气和我考一个学校,我很佩服。不过,你别太有压力,考不上也没关系,爸爸妈妈会给你想办法的。
我看着她,笑了笑,没说话。
她不知道。这张赌桌上,真正的赌徒,是我。
而她,不过是我用来下注的,一枚筹码罢了。
8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江家上演了一出悲喜剧。
江瑶的文化课成绩,不高不低,刚好压着那所顶尖美院的录取线。也就是说,她能上。
我爸妈和我哥,都松了一口气。江瑶也恢复了她那副骄傲公主的模样。
瑶瑶,我就知道你没问题!我妈抱着她,喜极而泣。
不愧是我江家的女儿!我爸也满脸红光,好像江瑶能考上,是他自己脸上贴了金。
他们没人问我考了多少分。好像我已经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我默默地回到房间,关上门,用电脑查了自己的分数。
我的分数,比江瑶高了整整五十分。我的专业课成绩,早在之前就出来了,全国第一。
我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个鲜红的排名,平静地,截了个图。
然后,我接到了美院招生办老师打来的电话。老师在电话里,对我赞不绝口,并且告诉我,学校决定,把今年唯一的那个特等新生奖学金,颁发给我。
这个奖学金,不仅意味着一大笔钱,更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誉。
在江瑶的认知里,这份荣誉,本该是属于她的。
挂了电话,我没有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任何人。
我在等。
等一个能让利息也一起收回来的时机。
这个时机,就是全国美术生都翘首以盼的启明星青年艺术家大赛。这个比赛的含金量极高,获奖者的作品,不仅能得到一大笔奖金,还能被国家美术馆收藏。
江瑶对这个比赛的金奖,志在必得。这是她证明自己没有状态下滑,重新奠定自己天才少女地位的最好机会。
她把自己关在画室里,没日没夜地画。
我也在画。
我脑海里,有无数的灵感。那些被压抑了十八年的才华,随着气运的回归,如同火山一样喷发出来。
我画了一幅画。画的名字,叫《囚鸟》。
画面上,是一只羽毛枯槁、眼神绝望的鸟,被关在一个华丽的鸟笼里。而鸟笼外面,站着另一只一模一样,却羽毛鲜亮、神采飞扬的鸟。它正叼着一根从笼中鸟身上拔下来的、最漂亮的金色羽毛,得意地梳理着自己的翅膀。
我把这幅画,小心地收了起来。
截稿日的前一天晚上,我趁着家里没人,溜进了江瑶的画室。
她的画,已经完成了。
是一幅非常漂亮的画。画的是一只在阳光下,自由飞翔的金色凤凰。技巧,构图,色彩,都无可挑剔。
我看着那幅画,笑了。
然后,我用手机,对着那幅画,从各个角度,拍下了清晰的照片。
做完这一切,我回到房间,把我自己的那幅《囚鸟》,放进了画筒里。
第二天,江瑶喜气洋洋地把她的凤凰送去参赛。
而我,则把那些照片,发给了一个专门在艺术圈打假的知名博主。
我没有说任何话,只附上了一张截图——那是国外一位小众画家三年前发布的作品。
那幅作品上,画的也是一只,一模一样的,金色凤凰。
9
启明星大赛的颁奖典礼,在国家美术馆举行。
江瑶作为金奖的最热门人选,穿着一身高定的礼服,坐在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我爸妈和我哥,也都穿得光鲜亮丽,作为天才家属,坐在她身边。
而我,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坐在最后一排最角落的位置。
典礼开始,评委会主席,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上台致辞。
今年的作品,质量非常高。尤其是获得金奖的这幅作品,技巧纯熟,立意高远,展现了当代青年艺术家非凡的才华。它就是——
老艺术家顿了顿,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江瑶身上。江瑶已经露出了矜持而完美的微笑,准备起身。
——江雪女士的,《囚鸟》!
轰的一声。
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江瑶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我爸妈和我哥,脸上的表情,比调色盘还精彩。
聚光灯打在了我身上。我从最后一排的阴影里,站了起来,平静地走上舞台。
我从老艺术家手里,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奖杯。
江雪同学,老艺术家握着我的手,激动地说,你的这幅画,太有冲击力了!那种对命运的叩问,对自我的挣扎,让我们所有评委都为之动容!你是当之无愧的天才!
我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您。
然后,我拿着奖杯,站到了舞台中央。我看着台下,看着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的江瑶,看着那一家子像是见了鬼的表情。
我笑了。
大家好,我是江雪。
可能很多人不认识我。不过没关系,你们很快就会认识另一个人了。
我说着,按下了手里遥控器的按钮。
我身后的大屏幕上,瞬间出现了两幅画。
一幅,是江瑶参赛的那幅《凤凰》。另一幅,是国外那位画家的原作。
下面,还附着那个打假博主发布的、长达数千字的抄袭分析报告,以及两幅画的色彩、笔触、构图的详细数据对比。
铁证如山。
全场,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了海啸般的议论声。
抄袭!这是赤裸裸的抄袭!
天啊,江瑶不是天才少女吗怎么会做这种事
人设崩塌了……
闪光灯,像疯了一样,对准了第一排的江瑶。她坐在那里,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
她想站起来解释,却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椅子上。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咔的一声脆响。
很细微。但我听见了。
是江瑶脖子上那枚锦鲤护身符发出的声音。
一道细细的裂痕,出现在了那条鱼的身上。
江瑶下意识地捂住脖子,脸上露出了极度惊恐的表情。
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她的身体里,疯狂地流失。
我站在台上,沐浴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我闭上眼睛,感受着那些曾经离我远去的气运,如同百川归海一般,重新涌回我的身体。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快要渴死的人,终于喝到了水。
真好。
我睁开眼,看着台下那个已经快要崩溃的女孩,看着那三个已经完全傻掉的家人。
我举起手里的奖杯,对着他们,露出了一个灿烂的,也是残忍的笑容。
现在,我把我刚才说的话,说完。
这幅金奖作品,《囚鸟》,才是我画的。
而那幅抄袭的作品,它的作者,江瑶,是我的……妹妹。
10
回到家,迎接我的不是祝贺,而是一场风暴。
或者说,是一场恐慌。
一进门,一个茶杯就冲我飞了过来,擦着我的耳朵,摔在墙上,粉碎。
是我爸扔的。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吼道:你这个孽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毁了瑶瑶
我妈坐在沙发上,抱着江瑶,不停地哭。江瑶缩在她怀里,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身体抖得像筛糠。
我哥江川,更是双眼通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江雪,你就是个疯子!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在台上说的那些话,会给这个家带来多大的麻烦瑶瑶完了,我们江家也完了!
我看着他们。
我发现,他们脸上,有愤怒,有怨恨,但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就像一个赌徒,发现自己赖以为生的赌场,要关门了。
麻烦我冷冷地看着他们,江瑶抄袭,是她自己做错了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还敢说!我爸气得又拿起一个烟灰缸,被我妈拦腰抱住。
老公,别冲动!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妈哭着喊,瑶瑶,瑶瑶她好像不太对劲……
我这才注意到,江瑶的脸色,是一种很不正常的惨白。她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全是冷汗。她紧紧地抓着胸口的护身符,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的……我的护身符……她用一种气若游丝的声音说,它裂了……好难受……
我妈赶紧去看,当她看到那道清晰的裂痕时,她的脸,也瞬间白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像是疯了一样,喃喃自语,大师说了,这个护身符,是瑶瑶的保命符啊!
我哥也慌了。他冲过来,蹲在江瑶面前,急切地问:瑶瑶,你哪里不舒服哥带你去医院!
不是……不是生病……江瑶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感觉……我的力气,我的脑子……好像都……都流走了……
她引以为傲的才华,她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她永远充沛的精力……这些靠着我的气运支撑起来的利息,正在随着本金的流失,而迅速崩塌。
就在这时,我爸的手机响了。
他接了电话,刚听了两句,脸色就变得和江瑶一样惨白。手机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完了……他瘫坐在地毯上,我们的那个项目……最大的投资方,刚刚宣布撤资了。他说,我们江家,有‘诚信污点’。
紧接着,我哥的手机也响了。是他公司的老板。
江川,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我们公司,不需要一个‘抄袭犯’的哥哥。
电话挂断。
客厅里,一片死寂。
我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父亲的生意,哥哥的工作,母亲的精神寄托,江瑶的未来……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那枚小小的、偷来的锦鲤护身符之上。
现在,护身符裂了。
这个家,也跟着散了。
他们终于体会到了。
那种,没有锦鲤庇护的日子,是什么滋味。
他们没有一个人,再来指责我。他们都围着江瑶,像看着一件即将破碎的珍宝。
不是关心她的人。
是关心,那件能给他们带来好运的,东西。
我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像在看一场与我无关的闹剧。
我觉得,这个地方,我多待一秒钟,都觉得恶心。
11
第二天,我收拾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里面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和我那座金奖奖杯。
我拉着行李箱下楼。
客厅里,三个人都坐在沙发上,一夜没睡。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片灰败。
看到我,我妈第一个站了起来。
小雪,你要去哪她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
学校宿舍。我平静地回答。
住宿舍干什么家里住得好好的。我爸也开口了,语气生硬,但没有了昨天的怒火。
这里不是我的家。我说。
胡说!我哥江川站起来,他想发火,但看到我冷漠的眼神,又硬生生把火压了下去。他换上一种商量的口气:小雪,我们知道,以前是我们不对。你别赌气了,好不好我们是一家人啊。
一家人
我看着他,笑了。
在我被你们骂‘晦气’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我们是一家人
在我发烧快要死掉,你们却去陪江瑶比赛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我们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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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被江瑶偷走作品,你们还帮她做伪证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我们是一家人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个耳光,扇在他们脸上。
他们三个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现在,江瑶不行了,你们家的‘好运’没了,就想起我这个‘一家人’了我看着他们,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彻底的冰冷和鄙夷,你们是怕我走了,把这个家‘最后一点好运’也带走了吧
我的话,精准地戳中了他们内心最不堪的想法。
三个人,都说不出话来了。
我爸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堪。他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到我面前。
小雪,这里面有二十万。是爸给你的补偿。你别走了,留下吧。以后,家里什么都听你的。
二十万。
买断我这十八年的痛苦和折磨。
也买我这个新的护身符,留在家里,继续庇护他们。
我看着那张卡,又看了看我爸那张写满了算计的脸。
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我没有接那张卡。我只是拉着我的行李箱,一步一步,走向门口。
我不需要你们的补偿。
我只希望,你们以后,别再来打扰我的人生。
我打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阳光很好,照在身上,很暖和。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它像一个华丽的,却正在腐烂的笼子。
我终于,自由了。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听到了里面传来我妈绝望的哭喊声。
但我没有回头。
12
我搬进了学校宿舍。
脱离了那个压抑的家,我感觉自己像一棵终于能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树,开始疯狂地生长。
我的气运,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回归我的身体。
我拿到了那笔丰厚的奖学金,彻底实现了经济独立。我的画,在国家美术馆展出后,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好几家顶级的画廊,都向我抛来了橄榄枝。我的导师,就是那位评委会主席,对我更是倾囊相授。
我的世界,豁然开朗。
我不再是那个阴郁、自卑、永远缩在角落里的江雪了。我开始笑,开始交朋友,开始享受大学生活。
而江瑶,在我离开之后,彻底地,枯萎了。
我从同学的议论中,断断续续地听到了她的消息。
抄袭事件后,她被美院取消了录取资格。她不甘心,申请了国外好几所艺术院校,无一例外,全被拒绝。她的黑料,早就传遍了整个圈子。
失去了气运的加持,她引以为傲的才华,好像一夜之间就消失了。听说她再也画不出一幅像样的作品,画出来的东西,空有技巧,毫无灵魂。
她的美貌,也在迅速地褪色。她不再是那个光芒四射的女神了。她皮肤变得暗沉,身材也开始走样,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颓唐和戾气。
那个曾经围绕在她身边的学长,也早就和她分了手。
她从云端,狠狠地摔了下来,摔进了泥里。
她不甘心。她把所有的失败,都归咎于我。
她开始变得偏执,甚至有些神经质。有一次,我在学校门口,看到了她。她戴着帽子和口罩,鬼鬼祟祟地躲在树后面,用一种淬了毒一样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我。
如果眼神能杀人,我可能已经死了一万次。
我没有理她,径直走了过去。
我以为她会就此罢休。但我低估了她的疯狂。
一天晚上,我从画室回宿舍。路上要经过一小片没什么人的树林。
我刚走进去,一个人影就从旁边窜了出来,挡住了我的去路。
是江瑶。
她没有戴口罩,露出一张因为嫉妒而扭曲的脸。
江雪!她尖叫着,声音嘶哑,你把我的一切都还给我!
我只是拿回了属于我的东西。我看着她,平静地说。
属于你的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疯狂地笑了起来,那些才华,那些荣誉,那些人脉,都是我辛辛苦苦得来的!凭什么你说拿走就拿走
那你脖子上那枚护身符呢它里面的东西,又是谁的我盯着她的脖子。
那枚锦鲤护身符,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灰色,像一块普通的石头,上面的裂痕,更加明显了。
江瑶下意识地捂住护身符,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你把它还给我!把我的运气还给我!她嘶吼着,像个疯子一样,朝我扑了过来。她的指甲,又长又尖,直直地抓向我的脸。
我侧身躲开。
她扑了个空,摔倒在地上。
她趴在地上,抬起头,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恶毒无比的眼神看着我。
江雪,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说完,她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跑进了黑暗里。
我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皱起了眉。
我知道,这件事,还没完。
一个被逼到绝境的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13
江瑶的疯狂,比我想象的,来得更快。
她消失了几天。就在我以为她已经放弃的时候,我接到了我妈打来的电话。
她的声音,充满了惊慌和恐惧。
小雪,你快回来一趟!你姑婆来了!瑶瑶……瑶瑶她要出事了!
姑婆。
我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个瘦削、阴郁的老女人的形象。她是我奶奶的妹妹,常年住在乡下的老宅里,研究一些神神道道的东西。我爸妈都很怕她,但又很信她。
我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赶回了那个所谓的家。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说不出的怪异香味。客厅里,拉着厚厚的窗帘,点着十几根白色的蜡烛。
姑婆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正盘腿坐在客厅中央,面前摆着一个香炉,还有一个用朱砂画着奇怪符号的罗盘。
我爸,我妈,还有我哥,都脸色惨白地站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
而江瑶,就躺在姑婆面前的地毯上。她双眼紧闭,脸色灰败,像是死了一样。她的脖子上,那枚灰色的、布满裂痕的锦鲤护身符,被一根红线,和她的手腕,绑在了一起。
你回来了。
姑婆睁开眼,她的眼神,像两条毒蛇,看得我浑身发冷。
姑婆,我看着她,你们在干什么
干什么姑婆冷笑一声,自然是,物归原主。
江雪!我妈冲了过来,抓住我的胳膊,她的手冰冷,还在发抖,你姑婆说,瑶瑶的命,和那个护身符连在了一起。现在护身符快碎了,瑶瑶她……她也快不行了!小雪,你救救她!你一定要救救她!
我怎么救我看着她,觉得无比荒谬。
你姑婆说,有办法的!我妈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要……只要你把你的气运,都还给护身符,瑶瑶就能好起来!
我甩开她的手。
凭什么
就凭她替你,在这个家里,享了十八年的福!姑婆站了起来,声音尖利,江雪,你别忘了,当年要不是瑶瑶,我们江家早就破产了!你以为你还能安安稳稳地活到今天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瑶瑶替你挣来的!你现在,该还债了!
我终于明白了。
原来,这从头到尾,就是一场交易。
当年,江家生意岌岌可危。是这个姑婆,出了这个恶毒的主意,偷走了我这个没人疼爱的亲孙女的气运,嫁接到了受全家宠爱的养孙女江瑶身上。
用我的命,换他们全家的富贵。
我看着眼前这几个所谓的亲人。
一个,是策划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另外三个,是心安理得地,享受了十八年红利的帮凶。
现在,红利没了。他们就想杀了宿主,做最后一搏。
如果我说不呢我看着姑婆,一字一句地问。
姑婆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那可,由不得你。
她说完,突然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把桃木剑,指向了我。
同时,我爸和我哥,一左一右,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看着他们,笑了。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这就是我的,家人啊。
14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吗
我看着抓住我胳膊的父亲和哥哥,他们的手在抖,脸上满是恐惧和挣扎,但依旧没有松开。
小雪,对不起,我爸闭着眼,不敢看我,我们……我们没有办法。
放开她!
一个声音,突然在我脑海里炸响。是老道士。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愤怒。
一群蠢货!逆天改命,窃取气运,本就是大忌!如今还想用血亲献祭的邪术来补救你们是想让整个江家,都永世不得超生吗
老道士的声音,似乎只有我能听见。
姑婆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厉声喝道:什么人装神作鬼!今天,谁也别想阻拦我!
她举起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
地上的江瑶,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她脖子上的那枚锦鲤护身符,发出了刺眼的、灰败的光。
我感觉到,一股强大的、不属于我的力量,正在疯狂地拉扯我的灵魂,想把我拖进一个无底的深渊。
守住心神!女娃!老道士的声音在我脑中大喊,这是‘命格献祭’,她想把你的整条命,都填进那个破符里去!你想想你这十八年的苦,想想你未来的路!你想就这么认命吗
认命吗
我当然不认!
我的眼前,闪过一幕一幕的画面。
是他们围着江瑶,说我晦气的嘴脸。
是我高烧不退,他们却在隔壁欢声笑语的夜晚。
是他们为了江瑶的荣誉,帮她偷走我作品的无耻。
是他们为了让我留下,拿出二十万企图收买我的算计。
凭什么
凭什么我的人生,要成为你们富贵的祭品
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和不甘,从我的心底,如同火山一样,喷涌而出!
我的命,我自己做主!
我对着那股拉扯我的力量,发出了来自灵魂的怒吼!
给我——滚回来!
轰!
我身体里,所有被我收回来的、金色的气运,在这一瞬间,全部被我引爆了!
金色的光芒,从我的身体里迸发出来,形成了一道肉眼可见的冲击波!
抓住我的父亲和哥哥,被这股力量狠狠地弹开,撞在墙上,昏了过去。
那个姑婆,更是惨叫一声,被冲得倒飞出去,手里的桃木剑断成了好几截。她喷出一口黑血,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你竟然……
而躺在地上的江瑶,她脖子上的那枚锦鲤护身符,承受不住这股庞大的、属于它真正主人的力量的冲击。
它上面的裂痕,迅速蔓延。
最后,砰的一声,在空中,彻底炸成了齑粉。
灰色的粉末,飘飘扬扬地,洒了下来。
江瑶猛地睁开眼,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无比的惨叫。
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了一件,无比诡异的事情。
江瑶那张原本精致漂亮的脸,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变得平庸。她原本白皙的皮肤,变得暗黄。她原本乌黑亮丽的头发,变得枯槁。她原本灵动有神的眼睛,变得黯淡无光。
那些靠着我的气运支撑起来的美貌,才华,灵气……在护身符破碎的这一刻,全部,被强制剥离了。
她被打回了原形。
变成了一个,最普通的,甚至有些丑陋的女孩。
她看着自己的手,又疯了一样去摸自己的脸,当她摸到那粗糙的皮肤时,她崩溃了。
她看着我,眼神里,是无尽的怨毒和绝望。
江雪……我杀了你!
她嘶吼着,朝我扑了过来。
我没有躲。
我只是抬起手,轻轻地,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
清脆,响亮。
她被打得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客厅里,一片狼藉。
我看着地上的这些人。
我感觉,我心里的最后一点东西,也跟着那枚护身符一起,碎掉了。
15
几天后,江家破产了。
树倒猢狲散。曾经门庭若市的别墅,如今只剩下债主上门。
我是在学校的画室里,接到我妈的电话的。
她的声音,苍老了十几岁。
小雪,回家吧。家里……出事了。
我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然后,是我妈压抑不住的哭声。
我们错了……小雪,我们真的错了……你回来吧,我们不能没有你啊……到底,血浓于水啊……
血浓于水。
我拿着电话,看着窗外。夕阳正把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在我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我轻声问。
电话那头,哭声停了。
我挂了电话。
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有打扰过我。听说,他们卖了别墅,搬到了一个很小的出租屋里。江瑶,受不了打击,精神出了问题,被送进了医院。
而我,举办了自己的第一次个人画展。
画展的名字,就叫《我》。
开幕式那天,很多人来了。我的导师,我的朋友,还有很多欣赏我作品的人。
画展很成功。
结束的时候,我一个人站在展厅里,看着我的那些画。
有痛苦,有挣扎,有绝望,但更多的是,新生。
做得不错。
老道士的声音,最后一次,在我脑海里响起。他的声音,很欣慰,也很飘渺。
这段因果,因你而起,也因你而了。老道我,也该走了。
谢谢你。我真心实意地说。
不用谢我。是你自己,选择了这条路。那个声音笑了笑,以后的人生,就靠你自己走了。记住,你不是锦鲤,也不是囚鸟。你就是你,是山,是海,是你自己世界里,唯一的神。
说完,我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我的意识里,轻轻地抽离了。然后,化作了点点温暖的光芒,彻底消散。
他走了。
还给了我,一个彻底的,自由的未来。
我走出美术馆。
门口,一个男生正抱着一大束向日葵,在等我。他是我们学校摄影系的学生,我们是在一次采风的时候认识的。
他看到我,眼睛一亮,笑着朝我跑过来。
江雪!祝贺你!
阳光下,他的笑容,比向日葵还要灿烂。
我看着他,也笑了。
我伸出手,接过了那束花。
花很香,阳光很暖。
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我的名字,叫江雪。
大雪之后,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