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把手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渗进来。
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站在门外,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试图把脑海里那些嘈杂恶毒的声音压下去。
试图找回一点点勇气。
没事的。
虞淼。
那是姐姐。
是病了的神志不清的姐姐。
她说的不是真的。
不能当真。
我一遍遍在心里默念。
像是给自己打气,又像是某种脆弱的催眠。
终于,我拧开了门把手。
再次走进那个昏暗压抑的房间。
姐姐还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保持着之前的姿势。
仿佛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塑。
只是当我走近时,她猛地转过头。
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在我身上。
充满了警惕和毫不掩饰的厌恶。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生怕那个可怕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尽量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
把水杯和药片轻轻放在她旁边的矮柜上。
声音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
“姐……药拿来了。”
她没动。
只是用那种冰冷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
空气凝固得让人窒息。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指尖冰凉。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开始预演那些可能出现的诛心之语。
“装得可真像。”
一个清晰冰冷的声音猛地炸开!
又来了!
我浑身一僵,血液都快冻住了。
“摆出这副可怜样子给谁看?”
“心里指不定怎么骂我呢。”
“巴不得我赶紧把这些毒药吃下去死掉吧?”
那声音带着浓浓的讥讽和恨意,一字一句,砸得我头晕眼花。
我死死咬住牙关。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不能表现出来。
绝对不能让她看出我能听见。
我艰难地挪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把水杯往她那边推了推。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水温刚好……你试试……”
她冷哼一声。
猛地抬手!
我以为她又要把水杯打翻。
下意识地闭了下眼睛,肩膀缩紧。
预想中的破碎声没有传来。
她只是极其粗暴地一把抓过药片。
看也不看,猛地塞进嘴里。
然后抢过水杯,仰头灌了一大口。
动作幅度大得吓人。
水从她嘴角溢出来,顺着苍白的下巴流下,滴落在衣服上。
她把空水杯重重砸回柜面!
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然后恶狠狠地瞪着我,嘴唇紧闭。
用眼神示意我“满意了?可以滚了?”
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在我脑海里响起,充满了怨毒的快意。
“吃啊!怎么不吃!”
“吃给你看!满意了吧!”
“是不是很失望?怎么还没毒死我?”
我胃里一阵翻滚,差点吐出来。
脸色肯定苍白得难看。
我匆匆低下头,不敢再看她一眼。
声音发颤。
“你……你休息吧……我出去了……”
几乎是踉跄着逃出了房间。
关上门。
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息。
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
太可怕了。
这简直是一种酷刑。
明明她什么都没说出口。
可那些最恶毒、最伤人的揣测,却像最锋利的刀刃,直接捅进我的心脏。
无所遁形。
接下来的几天,我活得像个惊弓之鸟。
每次靠近姐姐的房间都需要巨大的心理建设。
每次给她送药送饭都像上刑场。
我变得沉默寡言,心神不宁。
经常做着事就突然愣神,脑子里全是那些挥之不去的心声。
妈妈看出了我的异常。
担忧地问我是不是太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我能说什么?
难道告诉妈妈,我能听到姐姐心里是怎么诅咒我们的?
爸爸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
他无法理解姐姐为什么这么“不听话”,为什么要把家折腾得乌烟瘴气。
有一次,姐姐又摔了东西,爸爸终于没忍住,在客厅里吼了起来。
“到底想怎么样!能不能消停点!”
“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妈妈在一旁哭着劝。
我把自己关在厨房,默默流泪。
然后,我清晰地听到了从姐姐房间里传来的、更加怨毒的心声。
“吼啊!继续吼啊!”
“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吧!”
“巴不得我早点死给你们腾地方是吧!”
“一家子没一个好东西!虚伪!”
我的心彻底凉了。
原来不只是我。
在她心里,爸爸妈妈也同样十恶不赦。
我们的所有付出和焦虑,在她扭曲的解读下,都变成了盼她早死的罪证。
这个认知让我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绝望。
这个家,好像真的回不去了。
周末,表哥邝伟诚和表嫂黎娜来看姐姐。
他们提了很多水果和营养品。
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担忧。
妈妈像看到了救星,拉着表嫂的手不停诉苦。
说着姐姐的情况,说着家里的难处,眼泪止不住地流。
表嫂黎娜温柔地拍着妈妈的背,说着安慰的话。
“姨,别太担心,霏鸢会好的。”
“你们太辛苦了,也要注意身体啊。”
表哥邝伟诚则皱着眉,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这病怎么这么严重?没找更好的医生看看?”
“老是这么闹也不是办法啊。”
他们表现得无懈可击,标准的关心亲戚的模样。
我站在一旁,勉强笑着打招呼。
心里却乱糟糟的。
不知道为什么,隐隐有些不安。
他们进去看姐姐了。
我借口倒水,待在厨房没过去。
隐约能听到表哥表嫂温和的劝慰声。
还有姐姐一如既往沉默的抗拒。
过了一会儿,表哥表嫂出来了。
脸上带着沉重和无奈。
表嫂黎娜拉着妈妈的手,压低声音。
“姨,不是我说,霏鸢这情况……唉……”
“你们一家人真是被拖累得够呛。”
“看看淼淼,脸色这么差,孩子压力得多大啊。”
表哥邝伟诚在一旁点头附和。
“是啊,小姨,小姨夫你们也得为自己考虑考虑。”
“总不能被她一个人拖垮整个家吧?”
“这病……说起来也不好听……”
他们的话语听起来充满了同情和体贴。
是为我们全家考虑。
妈妈听着,眼泪流得更凶了,只是无助地摇头。
“那能怎么办……她是我的孩子啊……”
爸爸闷着头抽烟,一言不发,眉头锁得更紧。
我端着水杯,站在原地。
心里那种怪异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就在这时,我清晰地听到了表哥邝伟诚的心声。
那声音和他此刻沉重关切的表情完全不同!
充满了算计和毫不掩饰的嫌弃!
“真是倒霉,摊上这么个神经病亲戚。”
“赶紧送精神病院关起来算了,省得丢人现眼。”
“以后少来往,晦气!”
我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表哥。
他正一脸沉痛地拍着爸爸的肩膀。
紧接着,表嫂黎娜的心声也钻了进来。
尖细而虚伪。
“可怜什么可怜,还不是自己作的。”
“天天要死要活,演给谁看。”
“赶紧想办法甩掉这包袱才是正经,不然以后有的缠呢。”
“说不定还能趁机……”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手脚冰凉。
原来所谓的关心,底下藏着的是这样的心思。
嫌弃,厌恶,只想划清界限,甚至还想趁机捞点好处?
人性竟然可以如此虚伪和自私?
他们又坐了一会儿,说了些不痛不痒的安慰话,就起身告辞了。
送走他们,家里的气氛更加低迷压抑。
妈妈还在擦眼泪。
爸爸猛地掐灭烟头,重重叹了口气。
我站在原地,回味着刚才听到的那些心声,浑身发冷。
不仅仅是因为表哥表嫂的虚伪。
更因为一种可怕的预感。
他们今天这番话,看似安慰,实则像种子一样,埋在了爸爸妈妈本就疲惫不堪的心里。
会不会有一天……
爸爸妈妈也会开始觉得……
姐姐真的只是一个拖垮全家、丢人现眼的……包袱?
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
我看向姐姐紧闭的房门。
第一次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
如果连至亲都无法信任和依靠。
那这场战斗,我还该怎么打下去?
那些诛心的声音,是不是……总有一天也会变成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