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河神庙比想象中更破败。殿顶塌了大半，朽坏的椽木和碎瓦砸坏了泥塑的神像，只剩下半截斑驳的身子歪斜着，漠然注视着闯进来的不速之客。寒风从缺口处灌入，卷动着地上的枯草和灰尘。空气里混杂着浓重的霉味、尿骚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但至少，有几面墙能挡风，角落里也相对干燥。
雷虎像扔破麻袋一样把赵四和孙太监丢进一个塌了一半的偏殿角落，那里原本可能是庙祝的居所，现在堆满了杂物。“老实待着！”他低吼一声，如同闷雷，吓得两人又是一哆嗦，拼命点头，缩在一起不敢动弹。
秦岳仔细检查了整个庙宇的结构。主殿不能待，随时可能彻底塌下来。偏殿虽然破，但结构还算稳固。他指挥队员和还能动的村民迅速清理出一块相对干净的区域，又让“炸药”带人用找到的破木板和干草勉强堵住了几个进风的大洞。
“蒲公英”忙着检查村民的状况，饥饿和寒冷是最大的敌人，几个老人和孩子已经发起低烧，情况不容乐观。她眉头紧锁，带来的那点草药根本是杯水车薪。
“头儿，必须搞到吃的和药。”她找到秦岳，声音沉重。
秦岳点头。他走到庙门口，目光投向外面那片巨大的、死气沉沉的窝棚区。猎鹰已经出去侦查，尚未回来。
这时，两个之前被派出去打听消息的队员回来了，脸色都不太好看。
“问了几个人，一提王县丞和官府，要么摇头摆手躲开，要么就哭穷诉苦，根本问不出有用的。”一个队员低声道，“这里的人…好像魂都被抽走了。”
另一个补充道：“不过，确实听说新来了个什么总督，好像姓胡，说是要查倭寇的事。但没人当真，都说官老爷们喊打喊杀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最后倒霉的还是老百姓。”
正说着，猎鹰的身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溜了回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和凝重。
“头儿，有发现。”他压低声音，“‘水鬼帮’就是一群盘踞在码头和河滩上的地痞流氓，专干些偷抢讹诈、替人销赃的勾当，头目叫癞头张，凶悍得很，但不足为虑。关键是…”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起来：“我在窝棚区深处，靠近废弃码头的地方，发现几个不一样的人。虽然也穿着破烂，但身子骨看起来结实，不像饿垮的。而且，他们棚子外面晾着的破布，有意无意摆成了军中用来遥测距离的‘步鼓’图案！”
军中的人？秦岳目光一凝。溃兵？还是…
“还有，”猎鹰继续道，“我绕到河下游，发现一处浅滩泥地里，有新的马蹄印，不是驿马那种蹄铁，更战马用的，很深，至少双骑并辔而过，方向是往北边官道去了。时间不会超过一天。”
溃散的军士，神秘的马蹄印…这片绝望的淤泥之下，果然藏着别的东西。
秦岳沉吟片刻。食物和药品是燃眉之急，但贸然行动只会暴露自己。
“雷虎，‘匕首’，你们俩去找那个癞头张。”秦岳下令，“不用硬碰，摸清他的底细，看他平时都抢些什么，东西销往哪里，和谁接头。或许，能‘借’点东西。”
他又看向猎鹰和另一个身手敏捷的队员：“你们再去探探那几个可能是军户的人，小心点，先观察，别接触。弄清楚他们的来历，为什么藏在这里。”
最后，他看向“蒲公英”和剩下的队员：“照顾好伤员，保持警戒。我去看看那个指路的老人。”
他需要更多关于这片区域的信息，那个老人是唯一的突破口。
秦岳再次来到那个破棚子前。老人还在咳嗽，但看到秦岳，眼神里少了几分惊恐，多了些复杂的东西。他手里还攥着那点草药。
“老伯，叨扰了。”秦岳蹲下身，“您说的水鬼帮，平时都做些什么？码头那边，现在还有人管吗？”
老人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水鬼帮…就是一帮活不下去的蛆虫…抢…抢码头上苦力那点活命钱…也…也帮城里一些老爷们干脏活…丢个‘货’什么的…”他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河的方向，意味不明。
“码头…早没什么大船来了…偶尔有…也是夜里来…卸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官府的税吏…都绕着走…”老人咳嗽着，声音越来越低，“…听说…听说前几天…夜里闹了鬼…有黑影从船上往下扔…扔大箱子…沉甸甸的…水花都没溅起多少…”
夜里卸货？见不得光？大箱子？
秦岳的心跳微微加速。这会不会和王弼、和倭寇有关？
就在这时，棚子外传来一阵骚动和哭喊声，还夹杂着嚣张的咒骂。
秦岳猛地起身，透过棚子的缝隙看去。只见几个穿着杂乱、手持木棍短刀的混混，正挨个棚子踹门，抢夺着可怜巴巴的一点食物和破铜烂铁，不时对反抗的流民拳打脚踢。为首的是个头上长着癞疮的彪悍汉子，正骂骂咧咧，应该就是那个癞头张。
他们正朝着这边而来。
老人脸上露出极度的恐惧，挣扎着想躲起来。
秦岳眼神一冷。麻烦自己找上门了。
他看了一眼吓得缩成一团的老人，又看了看外面那些如狼似虎的混混。
或许，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在这片淤泥里，点燃第一颗火星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