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冰途心焰 > 第8章
老刘的粥铺就在派出所斜对面的巷口,门脸不大,几张旧木桌凳,却收拾得干干净净。此刻已是华灯初上,粥铺里没什么客人,只有老板老刘——一位总是笑呵呵的灰兔兽人老爷子——在灶台前忙碌着,锅里熬着的小米粥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散发出温暖的谷物香气。
煌音率先推门进去,高大的身躯让本就不宽敞的粥铺显得更局促了些。他没有说话,只是对老刘点了点头,便径直走到最里面那张靠墙的桌子坐下,习惯性地选择了能观察到整个店铺出入口的位置。
老刘看到后面跟着进来的、一瘸一拐、脸上挂彩的五个熟悉年轻人,吓了一跳:“哎哟喂!这……这是咋弄的?跟人打架了?”
阿哲讪讪地笑了笑,没敢接话。小飞疼得龇牙咧嘴,也没了往日耍宝的劲头。
煌音替他们回答了,声音平淡:“执行公务,碰上了点意外。”他顿了顿,补充道,“老规矩,六碗粥,小菜配足。记我账上。”
“好嘞!等着,马上好!”老刘也是个明白人,不再多问,赶紧转身去盛粥。
五个年轻人互相搀扶着,小心翼翼地在那张旧长凳上坐下,尽量避开身上的伤处。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和尴尬。他们偷偷瞄着对面沉默不语的煌音,心里既感激又愧疚,还有点被他刚才那通冷厉的训斥说得抬不起头。
很快,老刘端上来六大碗热气腾腾、金黄粘稠的小米粥,还有几碟清爽的腌黄瓜、凉拌海带丝和一小碟花生米。
“快趁热吃!暖暖身子!”老刘放下东西,又看了看他们的伤,摇摇头叹口气,回灶台忙去了。
粥很烫,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但五个人看着眼前的粥,又看看煌音,都没敢先动勺子。
煌音拿起勺子,搅了搅自己面前的粥,头也没抬:“还需要我喂?”
五人立刻一个激灵,赶紧拿起勺子,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起来。热粥顺着食道滑下,仿佛真的将残留在身体里的惊惧和寒意一点点驱散,带来实实在在的暖意。简单的腌黄瓜嚼在嘴里,格外的清脆爽口。
一时间,粥铺里只剩下轻微的勺碗碰撞声和吸溜喝粥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小飞大概是粥喝下去身上暖和了,胆子又回来了一点,偷偷抬眼看了看煌音手臂上已经处理过但依旧明显的伤痕,小声嘟囔:“煌音哥……你……你背上那一下,真的没事吗?我看着都疼……”
煌音喝粥的动作顿了顿,没看他:“管好你自己。”
阿哲也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浓浓的歉意:“煌音哥,今天……真的谢谢你。要不是你……”
“谢什么?”煌音打断他,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我的职责。”
婷婷细声细气地接话,眼圈又有点红:“可是……可是我们太没用了,总是给你添麻烦……”
“知道没用,就学聪明点。”煌音的声音冷硬,“下次再这么莽撞,就不是皮外伤这么简单。”
他的话依旧像冰块,砸得人生疼。但这一次,五个年轻人却从那冰块的棱角下,隐约摸到了一点不一样的温度。
晓薇吸了吸鼻子,突然很认真地说:“煌音哥,你……你教我们吧!教我们怎么才能不像今天这么狼狈!怎么才能……才能像你那样……”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
像你那样强大,那样可靠,那样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煌音终于抬起头,翠绿色的目光扫过五张年轻、带着伤、却写满了渴望和认真的脸庞。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低下头继续喝粥,声音似乎缓和了那么一丝丝,几乎难以察觉:
“……先吃饭。”
这顿饭吃得格外安静,却也格外漫长。没有人再说话,但某种无声的交流却在热粥的香气中缓缓流淌。五个年轻人第一次觉得,眼前这座“冰山”似乎并非那么难以接近
老刘的粥铺里,热气氤氲,小米粥温和的香气试图抚平一切躁动与不安。五个年轻人围坐在旧木桌旁,捧着滚烫的粥碗,却迟迟没有动口。
短暂的沉默后,最先忍不住的是小飞。他看着自己缠着纱布、依旧刺疼的手肘,又想起白天那混乱可怕的场景和砸向煌音后背的铁棍,鼻子一酸,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掉了下来,砸进粥碗里。他赶紧低下头,不想让人看见,瘦削的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他这一哭,像是打开了某个闸门。
阿哲吸了吸鼻子,嘴角的伤让他说话都有些含糊,声音带着哽咽:“……我们……我们就是想好好调解……没想惹事……他们怎么就……”他想起那毫不留情的拳头,心里憋屈得厉害。
大磊没说话,只是把头埋得更低,那双总是憨厚的眼睛里也泛起了水光,后腰的闷痛和当时的无力感交织在一起。
婷婷和晓薇看着同伴们的样子,听着他们压抑的抽泣,一直强忍的恐惧和委屈也决堤而出,眼泪无声地滑落,低声啜泣起来。
五个刚才在混乱中还试图强撑的年轻人,此刻在相对安全平静的环境里,在热粥带来的细微暖意中,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露出了属于他们这个年纪的脆弱和后怕。他们哭得并不大声,更多的是压抑的、细碎的呜咽和不断抹眼泪的动作,反而更让人心疼。
煌音坐在他们对面,沉默地看着。
他看着那一颗颗砸进粥里的眼泪,看着那五张年轻脸庞上清晰的无助、委屈和惊惧未消的苍白。
突然之间,他胸腔里那股一直冰冷燃烧的怒火,像是被这温热的泪水骤然浇熄了大半。
一种更深沉、更尖锐的刺痛感,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重叠……
仿佛也是这样一个夜晚,任务结束后,他带着五个18岁刚刚从警校毕业、脸上还带着稚气和兴奋的年轻队员,挤在路边摊吃宵夜。他们也是三男两女,叽叽喳喳地围着当时也只有22岁的他,叫着“头儿!头儿!”,说着今天的惊险,抱怨着训练的辛苦,眼睛里闪着光,对未来充满无限的憧憬和干劲。他跟了他们八年,看着他们从菜鸟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骨干,他们是他的兵,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最信任的兄弟姐妹……**
然后……就在他心灰意冷离开后的第七天。
冰冷的通知。全员殉职。分别执行不同任务。同时发生意外。没有遗体。没有遗物。没有真相。只有轻描淡写的“因公牺牲”和被封存的档案。他甚至没能见到他们最后一面。
那段被他用理性强行冰封、深埋心底最深处、从不允许自己去触碰的记忆,此刻因为这五个同样年轻、同样叫他“哥”、同样带着伤、委屈哭泣的身影,而被悍然撕裂开来!
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后怕和恐惧感如同深渊巨口,在他脚下张开!
如果……如果今天他再去晚一点……如果那根铁棍砸中的不是手臂而是……如果……
他不敢想下去。
他看着眼前这五个小声忍着哭泣的“幼崽”,他们那么年轻,那么鲜活,却又那么脆弱。他们叫他一声“煌音哥”,依赖他,信任他,把他当成坚实的依靠。
咔嚓……
心底那层最坚硬的冰壳,仿佛终于在这一刻,发出了清晰的碎裂声。
一直紧绷的、冷硬的面部线条,不易察觉地柔和了一丝。他那双总是冰封般的翠绿色眼眸里,锐利的寒光渐渐褪去,泛起一种复杂难言的、带着痛楚和温柔交织的波光。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老刘都担忧地望过来好几次。
终于,他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没有碰任何人,只是将桌上那碟没人动过的花生米,往五个年轻人面前推了推。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再是平日那种缺乏起伏的冰冷,也不再是训斥时的冷硬,而是变成了一种他们从未听过的、低沉沙哑却异常温和的语调,像极了小心翼翼抚过伤口的暖风:
“……别怕。”
两个字,很轻,却仿佛带着千斤重量,稳稳地压住了五人慌乱的抽泣。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泪痕交错的脸,声音更加低沉,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不容置疑的笃定:
“没事了。”
“以后……”他似乎在斟酌着最郑重的词语,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而缓慢,“跟着我。”
最后,他看着他们,翠绿的眼底仿佛沉淀着无数过往的风暴与失去,最终化作一片深沉如海的守护之意,许下了一个重于生命的承诺:
“你们……应我一声哥。”
“我护你们一辈子。”
话音落下,粥铺里安静得只剩下灶台上粥锅轻微的咕嘟声。
五个年轻人全都愣住了,忘记了哭泣,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他们从未听过煌音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更从未想过会从他口中听到这样沉重而温暖的誓言。
阿哲的耳朵微微抖动,小飞忘了擦眼泪,大磊憨厚的脸上满是震惊,婷婷和晓薇则捂住了嘴,眼圈红得更厉害,却不再是委屈,而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感动和安心。
煌音说完这些话,似乎也有些不适,很快收回了目光,重新拿起勺子,低声催促:“粥要凉了。”
但这一次,气氛已经完全改变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坚实而温暖的纽带,在这小小的粥铺里,在这氤氲的热气中,悄然凝结,比任何时刻都要牢固。
五人低下头,开始安静地喝粥,眼泪依旧偶尔会掉下来,却不再是苦涩和恐惧,而是一种宣泄和找到依靠后的安心。
吃完粥,煌音起身去结账。他拿出钱包,抽出几张钞票递给老刘,低声说:“不用找了,刘叔。剩下的……给他们存着,下次来喝。”
老刘看了看那几个眼睛红肿的年轻人,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气势迫人却心思细腻的北极熊,了然地点点头,收下了钱。
回所里的路上,夜色温柔。五个年轻人虽然依旧一瘸一拐,但气氛却不再沉闷。他们偶尔会小声交谈几句,目光总会不自觉地看向前面那个高大沉默的背影,那目光里,充满了全然的信赖和难以言喻的暖意。
煌音走在最前面,夜风吹拂着他脑后重新梳理过的蓝色短辫。他的心口依旧因为之前的情绪波动而隐隐作痛,那片冰冷的废墟之上,似乎终于照进了一缕真实的、温暖的阳光,并且,他下定决心,要誓死守护这片光不再熄灭。
他知道,有些伤口或许永远不会愈合,但有些新的羁绊,已经足以赋予生命新的意义。
“跟着我。”
“我护你们一辈子。”
这不仅仅是一句承诺,更是他对过去亡魂的告慰,也是对现在这份温暖的郑重接纳。
夜色如墨,将城南老街温柔地包裹。路灯昏黄的光线透过老槐树的枝叶,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夏日夜晚特有的、混合着植物清香和淡淡尘土的气息。
煌音高大的身影走在最前面,步伐依旧沉稳,却似乎比来时放缓了些许,仿佛在无形中迁就着身后那几个一瘸一拐的“伤员”。他沉默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宽阔,像一座移动的、沉默的山峦,将所有喧嚣和危险都隔绝在外,只留下令人安心的守护。
五个年轻人互相搀扶着,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热粥下肚后带来的暖意,以及方才粥铺里那番石破天惊般的承诺,却像一层无形的保护膜,将那些疼痛和残余的惊惧都隔绝开了一层。
寂静的街道上,只有他们略显凌乱的脚步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
走了一会儿,或许是身上的疼痛缓解了些,或许是心底那股激荡的情绪需要宣泄,小飞忍不住压低声音,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旁边的阿哲,声音还带着一点哭过后的沙哑,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慨:
“哎……阿哲,”他小声说,“我觉得……煌哥他……”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其实挺好的。”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五人中间漾开了涟漪。
阿哲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前面那个沉默的背影,耳朵微微动了动,也低声回应,语气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是啊……他刚才……我还以为他会骂死我们……没想到……”他想起那句“我护你们一辈子”,喉咙有些发紧,说不下去了。
大磊走在另一边,闻言重重地点了点头,闷声闷气地附和:“嗯!煌哥……好!”他的表达总是最简单直接,却蕴含着最质朴的认可。
婷婷细柔的声音也加入进来,带着一丝心疼和后怕:“他背上挨的那一下肯定很疼……可他一声都没吭,还先给我们处理伤口……”
晓薇挽着婷婷的胳膊,用力点头,赤狐的尾巴轻轻晃了晃,声音还有些哽咽,却亮晶晶的:“还有那药箱……他肯定早就准备好了,就怕我们谁受伤……他看起来那么冷,心里却……却那么细……”
五个年轻人你一言我一语,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是分享着一个甜蜜而珍贵的秘密。他们回忆着煌音出现时那如同天神下凡般的震撼,回忆着他检查伤势时那看似冰冷实则轻柔的动作,回忆着他那番冰冷训斥下隐藏的关切,回忆着那句重若千钧的承诺……
所有的恐惧和委屈,似乎在这样低声的倾诉和共鸣中,渐渐被一种更汹涌、更温暖的情绪所取代——那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依赖,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与有荣焉的骄傲。
“以后……我们一定不能再这么莽撞了,”阿哲小声说,语气认真起来,“不能总让煌哥替我们操心,替他挡灾。”
“对!”小飞难得地没有嬉皮笑脸,“我们要变得更强才行!至少……至少不能拖后腿!”
“嗯!”大磊再次重重顿首。
婷婷和晓薇也用力点头,眼神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他们不再害怕煌音那冰冷的外表,反而从中窥见了一份深藏的、沉重的温柔。这份温柔,因为其罕见和克制,而显得愈发珍贵和动人。
走在前面的煌音,听力远比他们想象的更为敏锐。那些压低的、带着哽咽却充满真诚的窃窃私语,一字不落地飘进了他的耳中。
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依旧平稳地向前走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但他那总是紧抿的、显得有些冷硬的嘴角,在夜色和灯影的掩护下,几不可察地、极其柔软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是一个极其短暂、几乎无法被捕捉的弧度。
却真实地存在过。
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爽,也轻轻拂动了他脑后那簇蓝色的短辫。
他依旧沉默地走在前面,如同领航的头鲸,沉稳地破开夜色。
身后,是他刚刚用一句承诺纳入羽翼之下的、五个伤痕累累却因此更加紧密凝聚的年轻生命。他们低声交流着,目光时不时地望向前方那个高大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全然的信赖和一种崭新的、沉甸甸的温暖。
这条回派出所的、短暂而安静的路,仿佛也因此被赋予了不同寻常的意义。它连接着的,不再仅仅是物理距离上的两点,更是一种心灵的归航与守护的开始。
夜空下,一切静谧而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