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草是去年阿太采摘的,江小年喜欢看阿太在晨露未晞的时候,踩着石板进了后山,野艾草上面趴着灰白色的绒毛,叶缘如细齿,掐断茎秆便渗出青涩的汁。
一筐艾草摊在竹匾里晾着,水汽蒸腾,苦香满院。
如今天气湿热,体内总能有湿毒无法排解,阿太将陈年艾绒搓成指头大的小柱,填进葫芦腹中。
火镰擦过燧石,“嚓”一声,金红的火星跳进艾绒。她反手将葫芦扣在膝上,温热的陶肚皮紧贴皮肤。艾烟透过葫芦壁上的微孔钻出,青灰色,袅袅婷婷,不似寻常艾灸那般呛人,倒像一缕被驯服的山岚。
阿婶和九叔公也学着阿太的模样,一人把一个葫芦扣在膝盖上或者肚子上,先是温吞的暖,渐次渗透。
阿太又给江小年扣上一个葫芦,美其名曰祛湿。
江小年不禁想到以前还在城市里,非常热爱去美容院,每次去美容院,那些人的营销套路都是一个,湿气重,然后推销了一堆有的没的项目,目的就是祛湿。
最后看皮肤的时候,美容院的人还要说江小年的皮肤干燥,那到底自己是湿气重还是太干燥呢?
现在江小年的肚子和大腿被艾烟被葫芦拢着,聚成一股绵长的热流,顺着骨缝往里钻。湿寒之气似冰雪遇阳,从骨节深处丝丝缕缕化开。
才一会儿功夫,江小年的额角沁出细汗,嘴角却微微扬起——那是沉积的寒气被驱散时,骨肉发出的无声喟叹。
阿太在一旁说:“夏气通于心呐。”
葫芦灸罢,灶上陶罐里的汤已咕嘟了两个小时。
老鸭萝卜汤是绝配。鸭是溪边放养的麻鸭,皮下凝着金黄的油膏,萝卜是刚出泥的,被誉为土人参。
象牙白的芯,几片老姜拍松,一捧薏米沉在罐底。文火慢炖,水汽顶得陶盖轻轻叩响,鸭的醇厚在热气中交融,熬成一罐清亮微黄的汤。
老鸭汤败火正好去了刚才葫芦灸的燥火,一切都被阿太的养生之术安排得妥妥当当。
堂屋天井的雨又淅沥起来,山雾更浓了,九叔公看了一眼天色,对张宁说道:“别担心,雨不往我们这边下了,全部都去了西边,今天晚上不会有暴雨。”
张宁却觉得不可思议:“难道九叔公比天气预报还要准吗,你看,天气预报说一个小时后将会有暴雨,都发了红色预警了。”
“骗你我又没有吃的,听我的吧,回去蒙被子睡觉,我看过了,今天暴雨下不到我们这里。”九叔公说完,喝了一碗汤,踩着石阶回去睡觉了。
阿太跟江小年小声蛐蛐:“你九叔公一直都是天一黑就要睡觉的,除非有好吃的,要不然绝对就是新闻联播一说再见,他就要到床上睡觉。”
“前几年我们打工,他一个人在家,家里都是不需要交电费的,一年也花不了两块钱电费。”阿婶也在一旁附和。
似乎在稻香村,每个人都有自己养生的一套理念,九叔公是靠睡觉和吃饭,阿太是靠自己的心性,还有一些人是靠抽水烟和喝酒,但是这些人都健康没毛病的活到了八九十岁。
养生是一部悖论的经典之作,也许这一切,都是稻香村赋予人们的厚礼。
孩童们在天黑的时候,才陆陆续续回家,阿太已经拿着竹编,在门外徘徊已久,等着揍那一群晚归的小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