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要吃螺蛳粉,臭臭。”阿福捂住鼻子,乐呵呵的。
江小年瞪眼:“小小年纪挑食,我们今天吃田螺酿,这可是一道名菜。”
稻香村的人都特别爱吃螺蛳,有无数种做法,这些田螺个头比较大,江小年用盆泡住,在上面滴了两滴香油,让他们迅速把泥沙吐出来,又拿出一个盆养泥鳅。
在稻香村,只要勤劳,土地和山水永远不会辜负这片赤诚。
江小年把猪肉剁碎,加了香菇木耳,过了一会儿才到水台旁,用钳子把螺蛳的尖尖处钳下来,再把螺盖用小刀旋转,螺肉便被小刀拽出来。
螺肉单独放在碟子里,加了白酒和盐腌制,螺壳在清水里被刷子刷洗干净,放在一口,空荡荡的张口,像一个个盔甲,等待着重新包装。
螺肉还带着河水的清冽腥气,用白酒腌制,恰恰把那股泥腥味腌制出去,江小年在案板上剁碎,又把螺肉与猪肉,姜末,葱花一起剁碎,加入本地酿制的酱油和盐,如同春泥般的馅料富有弹性。
田螺酿,最讲究的就是一个“酿”,江小年拿起一枚空螺,指尖捏起一点肉,用筷子把肉馅一点点的放进螺中,仿佛是要为这微小的躯壳注入新的生命。
螺壳内里七弯八绕,肉馅须填得极扎实,不留一丝空隙,直至那小小的开口被撑得满满当当,几乎要溢出来——这被强行塞得鼓鼓囊囊的螺壳,竟显出一种笨拙而富态的圆满来,憨憨地卧在盘中。
螺口须用那原配的螺盖严丝合缝地盖上,像封存一封寄往春天的信札。
两个孩子泡完澡后,很乐意的过来帮忙,他们对于这种做菜的功夫,是很富有耐心的。
雷蒙很细心,一点点做得一丝不苟,江小年却在堂屋的风炉中升起火,等到蒸锅的水沸滚,白汽顶着锅盖“噗噗”作响。
阿太将田螺酿一个个小心码入蒸笼,盖上盖。火焰在灶膛里跳跃着舔舐锅底,蒸笼如饱胀的肺腑,里面酝酿着无声的蜕变。
江小年从门前抓了点红绿色的植物洗净,最要紧的,就是这紫苏叶——此物一出,便陡增了稻香村的魂魄气息,是山野赠与凡俗的灵犀一点。
螺壳在滚烫的蒸汽里沉默着,那点山野的紫苏魂、江水的鲜味、肉糜的丰腴,便在幽闭的壳内彼此交融、煎熬,最终不分你我。蒸汽缭绕,氤氲着浓郁的香气,是山野与河流在小小的螺壳里达成了和解。
等待的间隙,阿福和雷蒙咽了好几次口水,不断的想要掀开锅盖看看熟了没。
阿太笑道:“这东西,倒像是人!”
她布满沟壑的脸上漾起笑意,“你看,肉给掏出来,绞碎,又拌了天南地北的滋味,再硬塞回旧壳子里蒸煮像不像我们这副老骨头,被日子揉搓了千百遍,塞进些酸甜苦辣?”
她手上那只绞丝银镯叮当作响。
江小年怔住,再看那白雾里若隐若现的青黑螺壳,忽然觉得蒸煮的已非螺酿——田螺借壳而酿,人亦不过借一副皮囊,盛装着被岁月搅拌过的血肉与悲欢。
终于出锅,阿福和雷蒙急不可耐,顾不得烫手,拈起一枚凑近唇边,却不会吃。
江小年拿起一枚,舌尖抵住螺口,用力一嘬——“滋溜”一声,那浸润了百般滋味的肉团,裹着滚烫鲜美的汁水,滑入口中。
有了她打样,孩子们这才尝到那酣畅淋漓的回甘。
田螺酿的妙谛,原就在这“借壳登场”的轮回里。
屋外的雾气漫过窗棂,烟火人间,不过借一副壳,活出滚烫,咽下苍凉,江小年却还要带着一家老小,坚定的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