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昭月烬:未央雪未休 > 第六章 未央?托

承乾二年的冬末,雪黏得像化不开的愁,落在未央宫琉璃瓦上,没凝成蓬松的团,反倒融成冰冷的水,顺着飞檐往下淌,在阶前冻成半寸厚的冰棱,尖梢泛着青黑,像极了殿内即将落下的刀。宫灯被北风卷得左摇右晃,昏黄的光透过蒙着雪雾的窗纸,映在沈玉微的寝殿里,把她产后苍白的脸照得像张浸了水的薄纸
——
三个时辰前,她刚拼尽全力生下昭月,此刻额角的汗还没干,鬓边碎发黏在颊上,连抬手的力气都快耗尽,却仍把襁褓搂在怀里,指尖轻轻拂过女儿皱巴巴的小脸,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云端的月。
殿外忽然传来甲胄碰撞的冷硬声,不是平日里宫人趋步的轻缓,是禁军靴底碾过冰面的
“咯吱”
响,从远及近,一点点往殿门压来。沈玉微的心猛地一沉,她太熟悉这声音了
——
去年冬猎,萧玄昭带禁军护驾时,甲叶相撞就是这般沉重的响。她挣扎着想坐直,小腹的坠痛却拽得她倒抽冷气,刚要喊人,殿门的帘幕突然被一只小手掀开,萧彻的身影跌了进来。
“微姨!”
三岁的萧彻跑得记头汗,锦袍下摆沾着雪泥,手里还攥着个被l温焐热的暖炉,显然是从东宫偏院偷偷跑过来的。他扑到床前,仰头看见沈玉微怀里的襁褓,眼睛亮了亮,刚要伸手,却被沈玉微突然攥住了手腕。
沈玉微的指尖冰凉,力气却大得反常,她往殿门方向瞥了眼
——
甲胄声更近了,甚至能听见禁军压低的对话声。“彻儿,听着,”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贴在萧彻耳边,气息带着产后的虚弱,却字字清晰,“现在没时间了,你把这个藏好。”
她猛地摸向枕下,摸出那半块墨玉龙纹佩,前一晚,萧玄昭说今夜她生下孩子就带她远走高飞,还把这龙佩给了她,龙鳞纹路被她常年摩挲得光滑,此刻塞进萧彻的袖口,还带着她掌心的余温。
萧彻愣了愣,刚要问,就被沈玉微用眼神制止了。她的指尖按在他的袖口,力道重得像在刻字:“记住,这佩不能丢,将来你长大了,要找一个带凤纹佩的女孩
——
她是你月儿妹妹,你一定要护她周全,别让她再进这皇宫,别让她像娘一样……”
话没说完,殿外突然传来尖细的唱喏:“陛下驾到
——”
沈玉微的身子瞬间僵住,她慌忙把萧彻往床底推,用锦被盖住床沿的缝隙:“别出声,等他们走了再跑,去找李嬷嬷,她会带你走。”
萧彻缩在床底,透过锦被的缝隙,看见沈玉微快速把另半块凤纹佩塞进襁褓夹层,指尖缝着锦缎的动作,因为着急而微微发颤。
下一刻,元昭帝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明黄色龙袍上沾着雪,领口的玄狐毛结着冰碴,脸色比殿外的冰棱还冷。他身后跟着陆沉舟,玄色常服衬得他眼底的阴鸷更甚,手里捧着一卷明黄封皮的密报,封蜡已裂,显然是刚拆阅过的。“沈玉微,你可知罪?”
元昭帝没进门,声音像淬了冰的刀,“萧玄昭私通外敌,意图谋反,这密报上,可是有你与他私会的证据!”
大太监李忠立刻把密报递到沈玉微面前,纸页上画着她与萧玄昭在梅林相拥的剪影,旁边的字迹潦草却刺眼:“宸贵妃与宁王私通,诞下孽种,欲借子夺权。”
沈玉微的目光扫过那幅画,指尖攥得发白
——
她知道,那日刘太监撞见他们后,她就该料到这一步。“陛下,这是伪造的!”
她撑起身子,声音带着产后的虚浮,却仍有几分倔强,“玄昭忠心耿耿,这孩子……
也是你的骨肉啊!”
“骨肉?”
元昭帝冷笑一声,抬脚走进殿内,龙靴踩在地毯上,留下一个个沾雪的印子,“他若忠心,为何今日称病不上朝?为何私藏兵符?沈玉微,你骗了朕这么久,该付出代价了!”
他的目光落在襁褓上,眼神骤然狠厉,“这孽种,留不得!”
李忠立刻躬身:“陛下息怒,依奴才之见,此孽种当抛入护城河,以儆效尤!赐贵妃白绫,保全皇家颜面。”
两名禁军应声上前,伸手就要夺襁褓。沈玉微死死抱着不放,指甲掐进禁军的胳膊,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滴在锦缎上:“别碰她!我愿以死谢罪,求陛下留她一条活路!”
元昭帝别过脸,只冷冷道:“动手。”
禁军的力气极大,沈玉微被拽得一个趔趄,襁褓险些脱手。她看着怀里女儿紧闭的眼睛,忽然想起萧玄昭在梅林里说的
“去江南”,心一横,突然朝殿外喊:“李嬷嬷!带彻儿走!”
床底的萧彻浑身一震,刚要出声,就听见殿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
是李嬷嬷带着东宫的人来了,却被禁军拦在殿外。沈玉微趁机把襁褓往身后藏,却被李忠看穿,他使了个眼色,另一名禁军绕到她身后,一把夺过襁褓,转身就往殿外走。“不
——”
沈玉微疯了一样扑过去,却被元昭帝的侍卫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禁军抱着昭月往护城河的方向去。
三个禁军抱着昭月快步走出了城门,就在这时,刘太监突然冲了过来,他是撞破沈雨微和萧玄昭的宫人,却也是感恩沈雨微的救命之恩
。此刻他扑通一声跪在禁军面前,磕得额头流血:“大人手下留情!这孩子还小,求您绕她一命!”
禁军愣了愣,老太监趁机抱住襁褓,转身就往殿外的密林跑,雪地里留下一串慌乱的脚印。
“追!”为首的禁军赵峰立刻带人追了出去,可刚跑出未央宫的角门,他却突然放慢了脚步。跟在他身后的两个禁军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低声道:“赵哥,贵妃娘娘去年给咱缝过冬衣,还替你娘李嬷嬷求过情……”
赵峰顿住脚,回头看了眼未央宫的方向
——
那里白绫已经挂在殿梁上,沈玉微的身影隐约可见。他想起去年寒冬,沈玉微看见禁军们冻得搓手,特意让宫人熬了姜汤,还把自已的旧棉袍拆了,给他们缝了护膝。他攥了攥腰间的刀,突然踢开脚边的雪堆:“雪太大,脚印乱了,追丢了!”
另一个禁军立刻附和:“是啊,刚才看见老太监往冻河那边跑,说不定已经掉进冰窟窿了!”
几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数
——
他们都受过沈玉微的恩惠,没人真的想把这刚出生的孩子扔进河里。赵峰擦了擦脸上的雪,沉声道:“回去复命,就说孩子已经丢进护城河,没了气息。谁也不准多嘴,否则军法处置!”
几人齐声应下,转身往回走。雪越下越大,很快盖住了老太监的脚印,也盖住了他们故意踩乱的痕迹。老太监抱着襁褓,躲在密林的雪洞里,听着远处禁军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敢掀开襁褓的一角
——
昭月还在睡,小脸红扑扑的,嘴角还带着笑,仿佛不知道自已刚逃过一劫。
几天前,刘太监捧着炭火盆路过回廊转角时,忽听见暗处有压低的说话声
——
是陆沉舟的冷硬嗓音,混着李忠的谄媚调门。
“密报都好了?”
陆沉舟问,靴底碾过积雪的声很轻,却带着狠劲,“萧玄昭造反的罪名,得钉死在纸上,连沈玉微的‘私会剪影’也不能少。”
李忠连忙应:“大人放心,画匠按您说的画了,字也摹了萧玄昭的笔意,绝看不出破绽。等陛下看到,定要治他们的罪。”
“还有那孩子。”
陆沉舟顿了顿,声音更冷,“沈玉微若生了,直接扔去护城河,留着是后患
——
萧玄昭若没了软肋,反倒难对付。”
刘太监攥紧炭盆,指节发白。心尖发颤,忙缩在廊柱后,直到两人走远才敢挪步。
此刻,老太监眼泪掉在锦缎上:“小公主,娘娘是好人,老天爷会保佑你的。”
殿内,沈玉微被拖到白绫下。她最后看了眼殿门的方向。她闭上眼睛,想起萧玄昭给她龙纹佩时说的
“合则成龙,分则等我”,忽然笑了
——
他们的佩分了,人也散了,他和他们的女儿都生死难料。
“陛下有旨,宸贵妃沈氏私通宁王,意图谋反,赐白绫一条,即刻行刑!”
太监的唱喏声落下,白绫缠上她的脖颈。她能感觉到窒息的痛苦,却仍在心里默念:“玄昭,对不起……
月儿,活下去,别像娘一样……”
远处的天牢里,萧玄昭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望着未央宫的方向,眼底记是绝望。他不知道,他的月儿已经被老太监救走,不知道沈玉微用最后的力气护住了他们的孩子,更不知道,那两块分拆的龙凤佩,将会在十年后,掀起一场跨越生死的爱恨情仇。雪还在下,覆盖了未央宫的血迹,也覆盖了所有的温柔与残忍,只留下一片白茫茫的寂静,像极了这场宫变最终的结局
——
看似干净,却藏着无数未说出口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