暄气初消,彭荷镇的秋天到了。
席铮身体彻底恢复,只是龙叔再妙手,架不住搏杀惨烈,他身上还是留了几处刀疤。
最显眼的一道在左臂外侧,格挡伤;
另一道在右胸口,很深,是被人狠狠劈砍的,从锁骨下方一直延伸到小腹。
那是八月底,俞凤陪席铮最后一次检查。
龙叔捏着他胳膊啧啧感慨,“你瞧瞧这伤!都很典型嘛!”
“刀砍过来,人本能抬手臂防御,你这一看就是常年玩命,金牌打手哈!”
说着,他指向席铮胸口,很满意自己手艺,“就这缝合,我说镇上找不出第二家!”
“你别看它长,可是它齐整呀!将来你不细看它都不显眼。”
俞凤站在旁边,担忧连瞥好几眼,“会一直这样吗?”
那细细长长的狰狞刀疤,像一道洗不掉的马克笔印。
“这还不知足?”龙叔斜睨她,手里压舌板轻敲席铮袒露的结实胸腹,上下一比,“丫头,你知道这一刀意味着啥?”
“啥?”俞凤梗着脖子。
“死里逃生啊!你没听过吗?这一般来说啊,躯干上疤痕越长,离阎王爷越近。”
“他这是捡回条命。”龙叔越说越玄乎。
“”
俞凤咬着嘴唇不说话。
见状,席铮赶紧套上t恤,伸手把她往身后一带,眼刀扫向龙叔,“别吓她。”
“嘿小子!我还说错了?”龙叔笑嗔。
“回头刮风下雨,你就知道这疤的好了!阴雨天会痒,提醒你还活着!”
“再说不给钱!”席铮半开玩笑威胁。
“滚蛋!”龙叔笑骂着把他俩往门外推,“下次别来了!疼也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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疤痕像印记,沉默记录着那个雨夜。
九月,俞凤顺利升入高三,又住回学校宿舍,席铮搬出她家,继续在台球厅凑合。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却又不太一样。
镇上人一见俞凤,眼神还会拐弯。
女人们凑在一块嚼舌根,嘴角依旧撇得歪出半里地,只是那嫌弃里多了一丝忌惮。
谁都瞧见后头跟着条“野狗”。
俞凤还是会扬起下巴,目不斜视走过去。
心里多了点底气。
因为她知道,总有一道目光落在身后,灼灼如火,紧紧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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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俞凤不再抗拒席铮的帮助。
他给的生活费,她没再一笔笔记在本子上,那不是施舍,也不是借贷。
她隐隐觉得更像一种“投资”,他用他的方式支持她,考出去,离开彭荷。
糊窗的旧报纸,不知何时换成了厚塑料;门合页上了油,关门时不再吱呀叫唤,连松动的门锁,也重新上紧了螺丝。
门把手上,总会按时别着一整盒中性笔,笔芯红的黑的都有。
某天,窗台齐整摆着一个牛皮纸包。
俞凤打开,厚厚一摞《cute》杂志,她惊喜万分。
时下最流行的趣可杂志,,讲的全是女生喜欢的东西,从大学校园到职场生活,服饰搭配,化妆美容,还有抢眼的女明星当封面。
班里女生经常传看,她只远远瞥过几眼。
彭荷地方小,书报亭经常断货,没想到,席铮居然把今年出的全凑齐了。
杂志里是更大的世界。
俞凤一页页翻看,铜版纸触感光滑,连吹过脸颊的风里,都带着好闻的油墨香。
他不懂外面的世界,却比谁都清楚她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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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十月,一个周末下午,难得有太阳。
厕所斜对面的水池,俞凤蹲在青石台洗衣服,席铮跳下矮墙头,靠着老槐树抽烟。
一束阳光,照在肥皂泡上,映出小小的彩虹,飘进浅蓝色的烟圈里。
两人谁也没搭话。
只有水声,搓衣板摩擦声和偶尔的鸟叫。
橘色晚霞铺满树梢,空气中有了凉意,却安静得格外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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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天气冷下来,最近总阴云密布的,好像憋着一场大雨。
月考成绩出来,俞凤在排名表第一列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因着心情好,趁食堂人少,她破天荒坐下吃了一碗挂面。
刚走回宿舍,听见黄毛蹲在矮墙头,一见她就着急,“狗哥又被砍啦!”
“”
俞凤心里一沉,跟着黄毛冲回台球厅。
她一把推开门。
台球案上,一瓶碘伏,一包烟和打火机。
席铮上身半裸,嘴里咬着一截纱布,一只手费劲地往背后够,另一只手还夹着半截没抽完的烟。
一见她来,他嘴角动了动没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