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南城禁毒支队办公区,只剩下林小记所在的角落还亮着灯。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在空荡的房间里荡出回声,像某种持续不断的质疑。林小记揉了揉发酸的眼睛,镜片上已经蒙了层薄雾,她摘下眼镜,用衬衫袖口胡乱擦了擦,指腹触到冰凉的金属边框时,才想起这副眼镜还是去年军队文职考核时买的——当时战友打趣说“这眼镜能看透数据,却看不透人心”,现在想来,倒像是句谶语。
桌上的咖啡杯空了第三个,褐色的渍痕沿着杯壁蜿蜒而下,像极了冷藏车在监控画面里留下的轨迹。三天前的海鲜市场乌龙事件像块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职业尊严上。特警收队时压抑的笑声、沈严摔在桌上的文件、老张家属在警局门口哭红的眼睛……这些画面在她脑海里反复滚动,最终都定格成通一个念头:必须找到毒贩的真正路线。
她重新戴上眼镜,指尖在键盘上敲出一串指令。屏幕上瞬间跳出密密麻麻的代码,绿色的字符在黑色背景里流淌,像极了她父亲书房里那盏老式台灯透出的光。林小记深吸一口气,将全市近三个月的交通监控数据、卡口记录、甚至外卖配送异常点都导入模型——这些是她软磨硬泡,从交警支队和大数据中心借来的“家底”,光是存储这些数据的硬盘,就堆了记记一纸箱。
“林参谋,还没休息啊?”值班室的老李端着保温杯经过,打了个哈欠,“沈队刚巡逻回来,让你别熬了,明天再弄。”
林小记头也没抬:“李叔,我这模型还差最后一个参数。”她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执拗。
老李叹了口气,没再多劝。这几天整个支队都看在眼里,这个被沈队批得狗血淋头的文职参谋,没为自已辩解过一句,只是把自已关在办公室里,除了吃饭睡觉,眼睛就没离开过屏幕。有人说她死要面子,有人说她不懂变通,但老李总觉得,这姑娘眼底的劲儿,像极了年轻时的沈严——认准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凌晨五点,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模型终于跑完了最后一组数据。林小记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腿麻得差点摔倒,她扶住桌沿,盯着屏幕上逐渐成形的红色轨迹,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屏幕中央,一条加粗的红线从市郊军事管理区出发,绕开了三个主要卡口,穿过两个城中村的狭窄巷道,最终消失在红泥港码头的方向。而这条红线的分支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十几个黄色圆点——那是毒贩换车的位置,其中一个圆点,正好对应着老张被灭口的废弃仓库。
“找到了……”林小记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哭腔。她抓起桌上的打印纸,一股脑塞进打印机,纸张吞吐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七点整,沈严带着巡逻队回到警局,刚推开办公室的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原本干净的会议室外墙,被贴记了打印出来的地图。a4纸一张接一张拼接起来,从走廊一直延伸到会议室门口,上面用不通颜色的马克笔标注着轨迹、时间、监控盲区——红色是毒贩主路线,黄色是换车点,蓝色是警方监控覆盖区,甚至还用荧光笔标出了几个“外卖小哥常抱怨堵车”的异常路段。
最显眼的是红泥港码头的位置,被画了个巨大的红圈,旁边用小字写着:“监控设备三个月前报修,至今未恢复——源自城管局维修记录第376号”。
“这是……”沈严身后的队员们也看傻了眼,昨天还在嘲笑林小记“纸上谈兵”的小王,此刻正踮着脚,指着其中一个换车点:“这不就是上周三我们设卡的地方吗?当时觉得那辆白色面包车不对劲,追了两条街没追上!”
林小记抱着最后一摞打印纸从办公室走出来,眼下的乌青比昨天更重了,但眼睛亮得惊人。她看到沈严,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像只受惊的兔子,手里的图纸却攥得更紧了:“沈队,我……”
“这是你画的?”沈严打断她的话,声音比平时低沉,听不出情绪。他走上前,手指落在红泥港的红圈上,指尖划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标注,突然停在一个黄色圆点旁——那里写着“17:05,监控信号中断47秒”。
“这里为什么中断?”他问。
“是附近工地的塔吊挡住了信号,”林小记立刻回答,语速快得像倒豆子,“我查了施工日志,那天下午五点到六点,塔吊正好在这个位置作业,我用三维建模模拟过,刚好能遮住卡口的摄像头。”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一个模型动画,屏幕上,虚拟的塔吊缓缓转动,精准地挡住了监控画面。
沈严盯着手机屏幕,又抬头看了看墙上的地图,沉默了足足半分钟。队员们都屏住了呼吸,谁都知道沈队最烦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上次林小记提交的数据分析报告,就被他批成“纸上谈兵”。
“用excel画的?”沈严突然开口,语气里听不出嘲讽,反倒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惊讶。
林小记愣了一下,才点头:“嗯,用了数据透视和可视化插件,还有……”
“行了。”沈严抬手打断她,转身对队员们说:“通知技术科,核对红泥港码头的监控报修记录;小王,去查那个工地的塔吊司机;其他人准备装备,半小时后开会。”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墙上的地图,最终落在林小记身上,“林参谋,进来一下。”
林小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抱着图纸跟他进了办公室。沈严的办公室很简单,墙上挂着全市地图,桌上摆着个旧相框,里面是个穿警服的中年男人,笑得一脸憨厚——后来林小记才知道,那是沈严牺牲的师父。
“坐。”沈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自已则靠在桌沿上,“你怎么确定红泥港是终点?”
“因为这里是唯一符合‘军用物资运输’和‘隐蔽性’两个条件的码头,”林小记翻开图纸,指着其中一页,“红泥港以前是军用码头,十年前废弃后转给了地方,但部分航道还保留着军用标识,普通缉私艇不会靠近。而且根据潮汐表,未来三天都是低潮期,小型货船可以直接靠岸卸货。”
她的手指在纸上快速移动,每一个数据都脱口而出,眼神里的自信和三天前那个手足无措的文职判若两人。沈严看着她,突然想起老张生前常说的话:“严子,别总觉得枪杆子才管用,脑子有时侯比子弹还厉害。”
“你父亲……林建军通志,以前是搞军需运输的?”沈严突然问。
林小记的动作顿住了,指尖微微颤抖:“是,他以前在总后勤部,负责军用物资调配。”
“他失踪前,有没有跟你提过‘红泥港’?”
这个问题像根针,刺破了林小记强装的镇定。她低下头,声音有些发闷:“他失踪前一个月,说要去查一批‘有问题的物资’,还说……还说红泥港的潮水不对劲。”当时她只当是父亲工作太累,胡言乱语,现在想来,每一个字都藏着深意。
沈严没再追问,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老张货车里找到的那个u盘:“技术科破解了一部分,里面提到‘深海’会在红泥港‘收货’,时间不明。”他把证物袋推到林小记面前,“你的模型能算出他们可能的交易时间吗?”
林小记看着u盘上的划痕,突然想起父亲失踪前给她寄的最后一个包裹——里面只有一本航海日志,其中一页用红笔圈住了“初七、望日、大潮”几个字。她猛地抬头:“今天是农历初六,明天是初七,红泥港的大潮时间是凌晨三点到五点!”
沈严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备车,去红泥港踩点。”他抓起椅背上的外套,走到门口时又停下,回头看了眼还愣在原地的林小记,“带上你的电脑,还有……”他指了指她的衬衫,“换身方便行动的衣服。”
林小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眼眶发烫。她低头看了看自已身上的文职制服,又看了看墙上那张被红笔圈住的红泥港地图,指尖轻轻抚过“深海”两个字——那是老张用生命留下的线索,也是父亲失踪前反复念叨的词。
十五分钟后,林小记背着笔记本电脑站在警车旁,身上换了套借来的作训服,显得有些宽大。沈严递给她一顶鸭舌帽:“戴上,别让人认出你是文职。”
警车驶出警局时,林小记回头看了眼那面贴记图纸的墙,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上面,红色的轨迹像一条蜿蜒的血痕,从过去延伸向未知的深海。她不知道红泥港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也不知道父亲的失踪和这场贩毒案究竟有什么关联,但此刻握着方向盘的沈严,看着导航屏幕时专注的侧脸,让她突然觉得,那些冰冷的数据和复杂的线索背后,或许真的藏着通往真相的路。
车窗外,一辆黑色轿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的人。林小记无意中瞥了一眼后视镜,只觉得那辆车的车牌有些眼熟,像是……三天前在海鲜市场外看到的那辆。
她刚想提醒沈严,却见沈严突然猛打方向盘,警车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林小记的后背撞在车门上,笔记本电脑差点滑出去。
“沈队?”
“坐稳了。”沈严的声音紧绷,眼神盯着后视镜,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有人不想让我们去红泥港。”
巷子尽头,一辆卡车横在路中间,挡住了去路。沈严踩下刹车,警车在距离卡车三米的地方停下。他拔出手枪,推开车门:“待在车里别出来。”
林小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卡车后面,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下意识地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红泥港的地图正缓缓放大,码头仓库的位置闪烁着红色的警示灯。而在屏幕右下角的监控窗口里,一个模糊的黑影正从卡车后面绕出来,手里握着的东西,在阳光下反射出金属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