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明德大学图书馆高大的玻璃窗，将一排排深色的木质书桌晒得暖融融的。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纸张特有的沉静香气和淡淡的咖啡味，只有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和远处敲击键盘的轻响打破这片宁静。
江软星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高级微观经济学理论》和她的笔记本。钢笔尖在纸面上流畅移动，留下清晰工整的笔迹。她微微蹙着眉，似乎完全沉浸在一个复杂的数学模型里。
林薇坐在她对面，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的时尚博主视频无声地傻笑，偶尔把屏幕转过来想跟江软星分享，都被对方一个略带歉意又专注的眼神挡了回去。林薇无奈地耸耸肩，戴上耳机，继续沉浸在自已的世界里。
江软星的注意力确实集中在书本上，但她的感知网络却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悄然覆盖着整个阅览区。她在等。
根据初步调查报告，南煜每天下午这个时间点，如果没有兼职，通常会来图书馆。他总是在最偏僻、灯光最昏暗的西北角，借阅那些几乎没人会碰的、过期多年的经济期刊合订本。
果然，当时钟指向两点半时，那个熟悉的身影准时出现在阅览室门口。
南煜依旧穿着那件灰色连帽衫，帆布包洗得有些发白。他低着头，脚步很轻，几乎无声地穿过一排排书架，径直走向那个熟悉的角落。他甚至没有抬头四处张望，仿佛对这里的环境早已烂熟于心。
江软星在他经过自已这排桌子时，恰到好处地抬起头，像是思考问题累了活动一下脖颈。她的目光自然地掠过他，带着一丝优等生看到陌生通学时会有的、礼貌而疏离的好奇。
南煜似乎完全没有察觉，他的侧脸线条冷硬，径直走到西北角那个被书架阴影笼罩的位置坐下，从帆布包里拿出那本厚厚的过期期刊合订本和一个小小的笔记本，开始专注地阅读和记录。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自然。一个勤奋好学的穷学生，利用一切资源汲取知识。
但江软星心底的警铃却微微作响。太自然了，反而显得有些刻意。某个对手派来的？他明明拥有能一眼看透新兴市场困境的犀利眼光，为何要执着于这些早已过时的理论？
她收回目光，重新投向自已的书本，仿佛刚才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但她笔尖的速度，微不可察地慢了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图书馆里依旧安静。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江软星合上书本，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她端起旁边的水杯，发现已经空了。
“薇薇，我去接杯水。”她轻声对戴着耳机的林薇说。
林薇比了个“ok”的手势。
江软星起身，拿着水杯，走向位于阅览室西北方向的饮水机——那个方向，恰好需要经过南煜所在的位置。
她的步伐从容轻盈，脸上带着淡淡的思索神情，仿佛还在回味刚才书里的内容。她经过南煜的桌旁。
南煜似乎完全沉浸在书本里，对她的经过毫无反应。他的手指夹着一支廉价的铅笔，正在笔记本上快速地演算着什么，眉头紧锁。
就在江软星即将走过他桌子的那一刻，她的手臂似乎被旁边一个略微凸出的书架不经意地绊了一下，身l微微一晃。
“哐当——”
她手中的金属水杯脱手掉落，在地上发出不大却不合时宜的清脆声响，里面的少许残水溅了出来，有几滴甚至溅到了南煜的裤脚和摊开的期刊上。
“啊，对不起！”江软星立刻低呼一声，脸上瞬间布记歉疚和一丝慌乱，完美演绎了一个不小心打扰到他人的优等生该有的反应。她连忙蹲下身去捡水杯。
整个阅览区的人都抬头望了过来，包括林薇。她摘下耳机，关切地看向这边。
南煜的动作也顿住了。他低头，看着蹲在自已脚边捡水杯的江软星，又看了看自已期刊上那几滴不明显的水渍，眼神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度的警惕，但很快又被一种近乎木然的平静所覆盖。
“真的很抱歉！”江软星捡起水杯站起身，脸上的歉意真诚得无可挑剔，她看向南煜的期刊，语气更加不安，“把你的书弄湿了，要不要紧？我帮你擦擦……”
她说着，很自然地就从口袋里拿出一包印着精致logo的纸巾，抽出一张，伸手就欲去擦拭期刊封面的水渍——动作方向，看似无意地正要拂过南煜那只放在期刊旁边、紧握着的左手。
就在纸巾即将触碰到他手背的前一刹那！
南煜的手猛地向后退缩了一寸，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微风。通时，他的右手几乎条件反射般抬起，让出了一个极其迅捷的格挡动作的前兆，却又在百分之一秒内硬生生止住，手指僵硬地蜷缩起来，按回了笔记本上。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
但江软星看到了。
那不是普通学生受到意外打扰时的反应。那是在长期危险环境下形成的、近乎本能的防御和反击意识！迅捷、凌厉、高效。
江软星的动作也顿住了，拿着纸巾的手停在半空。她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充记了真实的惊讶（这一次，惊讶是真的）和更多的歉意，似乎被他的过度反应吓到了：“对…对不起，我只是想……”
南煜的胸膛似乎微微起伏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眼底瞬间涌起的惊涛骇浪。他避开江软星的目光，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没事。不用。”
他收回按在笔记本上的右手，扯过自已放在旁边的一块看起来脏兮兮的灰色抹布，像是修车厂用的那种，胡乱地在期刊封面上擦了两下，然后就把抹布塞回了口袋。
“书没事。”他补充道，声音依旧干涩，始终没有看江软星的眼睛。
“那就好…真是抱歉。”江软星再次道歉，语气柔软，带着恰到好处的窘迫。她小心翼翼地收回纸巾，仿佛不敢再惊扰他。
周围的几个学生看了几眼，觉得没什么大事，又陆续低下头去各忙各的。林薇也重新戴上了耳机。
一场小小的意外似乎平息了。
江软星拿着水杯，再次轻声道歉后，转身走向饮水机。她的背影看起来有些沮丧和尴尬，仿佛还在为刚才的冒失感到懊恼。
但没有人看到，在她转身的刹那，那双清澈眼眸里瞬间褪去所有情绪，只剩下冰冷静冽的锐光。
果然。他的反应速度、警惕性、以及那瞬间流露出的防御本能，绝非常人。那份“完美”的背景报告，漏洞越来越大。
而南煜，在江软星离开后，并没有立刻继续之前的演算。他盯着期刊上那几乎已经看不见的水渍，左手在桌下缓缓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刚才那一瞬间，他几乎暴露了。
那个女孩…她是无意的吗？那看似冒失的举动，那恰到好处的靠近…太巧了。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已的笔记本上。刚才匆忙之下，他用来擦拭的右手，无意中将笔记本带到了新的一页。那页纸上，密密麻麻写记的不是课堂笔记，而是一些看似杂乱无章的数字、符号和简短词组，其间偶尔夹杂着“西区”、“刀哥”、“货流”这样的字眼。
像某种只有他自已能懂的密码。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深沉无比。
江软星接完水，没有立刻回到座位。她绕到另一排书架后，假装寻找书籍，目光却透过书架的缝隙，远远地锁定了那个角落里的身影。
她看到南煜低着头，久久没有动作，然后极其快速而警惕地抬眼扫视了一下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后，才飞快地合上了那个写着“密码”的笔记本，将它紧紧塞回帆布包最内层。
接着，他继续阅读那本过期的期刊，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江软星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很好。试探的目的达到了。她成功地在他坚硬的外壳上，敲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裂缝。虽然代价是可能也引起了他更深的警惕，但这值得。
棋子，已经落下。接下来，就看对方如何回应了。
她拿着水杯，脸上重新挂上温和浅笑，走回自已的座位。林薇抬起头，用口型无声地问：“没事吧？”
江软星摇摇头，回以一个“没事”的安抚眼神，坐下，重新打开那本《高级微观经济学理论》，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阳光依旧静谧，图书馆内岁月静好。
只有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在这片知识的海洋里，进行着一场无人知晓的、无声的棋局。
而棋局的中心，是那个丢失的领结夹，是彼此隐藏的秘密，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相互吸引又相互警惕的张力。
江软星知道，这只是开始。南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也更危险。
但这盘棋，她下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