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后,王大柱的病情好转了一些,咳得没有那么厉害了。
刘桂兰看着日渐好转的丈夫,她的心情悄然有了丝丝慰籍。
她端着刚熬好的药,来到坑沿边,手心里全是汗。王大柱靠着被子时不时的咳嗽一声,每一声咳嗽都像破风箱似的,听得刘桂兰的心里直打颤:
“他爹,把药喝了,刚晾还温乎的。”
病来如山倒,她瞅着丈夫瘦得只剩下连着皮的手,一道道的青筋暴起,刘桂兰难过的背过身起,悄悄地揩去眼角的泪痕。
“咳……好多了,你看,今儿没咳出血了。”王大柱咧嘴笑,露出后槽牙上的烟渍,可那笑是那样的辛酸,眼角的皱纹里全是苍凉……
刘桂兰转身去灶台把药渣倒了,灶堂里只剩点火星子了,锅里蒸着几十个红薯,灶台上放着刚刚煮好的半盆粥。
米缸里前几天就空了,没办法,她只得厚着脸皮去邻居张二婶家借了一点米。
张二嫂是个热心肠的人,她知道刘桂兰家不容易,二话没说,从米缸里舀了半袋米递给刘桂兰:
“大妹子,先吃着,不够吱一声。”
刘桂兰背着半袋米,急匆匆的往回走,她在心里盘算着:“这借的粮食只能等到秋天了,打下新粮食,才能还回去。”
可眼下这老头子的病还得治,李医生说了,还得拿几副药……
唉,可药费……
想起药费,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内兜,那张皱巴巴的单子还在,上面已经欠着李医生几百块钱的药费了。
“唉,下来又咋办哟!”刘桂兰轻叹一声。
前儿去诊所时,李医生搓着手说:“弟媳啊,大柱这药不能断的,断了怕反复。”
“李医生,我,我……”刘桂兰脸憋得通红,她实在是不好意思开口。
“先把药拿回去吧,治病要紧。”刘桂兰千恩万谢接过李医生的药。
下午的时侯,王东旭从山上回来了,放下锄头,拿着盆从水缸里舀了水洗把脸后,冲着娘说:
“娘,饿诶!”王东旭回来一个星期,在山上干了一个星期的活。
刘桂兰赶紧从盆里舀了一大碗稀饭,又从锅里端上几个红薯放到了桌子上。
王东旭刚端上碗,王东林背着一小梱柴回来了,放下柴火,蹿到饭桌边,惊讶的叫道:
“娘,今天有大米稀饭呢?”说完,端起桌上的碗就喝。
刘桂兰心里一酸,转过身去水缸里舀水,这大米都是借的呀!
“去,把手洗干净了,再吃饭。”王东旭喝道。
“爹说的,不干不净,吃了不生病,”东林嘟囔道,但还是极不情愿的去洗手。
“爹,您这病啥时侯能好起来呀?”王东旭滋溜着稀饭问。
“快了,应该快好了。”可话音没落,又一阵咳嗽。
刘桂兰赶紧进去拍他的后背。
天黑透了,王大柱睡着了,呼吸还算匀实。
刘桂兰摸黑走到外屋,月光从破窗纸缝里漏进来,泻在炕席上。
刘桂兰眼角泛着泪光,这家实在太穷了。一家人落难了,连亲人都看不起,还不给你好脸色。
上个月实在没有办法了,她才跑到大姐家,想求大姐想点办法。
没想到,开门的是大姐夫,这大姐夫对刘桂兰不感冒,一看见是她,脸色十分难看,倚在门框边,冷冷的问道:“你来干啥?”还不招呼她进屋去。
“姐夫,我来看大姐,她在家吗?”刘桂兰被大姐夫堵在门外,她不敢说是来找大姐借钱的。
你不让我进去就算了,何必拿脸色给我看。
“不在。”大姐夫冷言一句,就把门关上。
刘桂兰听见屋里传来一阵吵闹声,随后,门又开了,大姐从屋里出来。
“桂兰,大姐实在是没办法,你姐夫这个挨千刀的,就是这么抠门,唉……”
说完,大姐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塞到刘桂兰手里,哽咽道说:
“大姐对不起你了。”
刘桂兰鼻子一酸,抱着大姐:“大姐,我……”
“哭哭,哭啥呢!晦气。”里屋传来姐夫粗暴的声音。
刘桂兰离开大姐家,路过商店的时侯,她真想给三个孩子买点好吃的东西,可摸了摸衣兜又把钱捏紧了——那是给男人借来的救命钱。
人啊,穷不得呀!可她一个妇道人家,没有其它的门路,这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刘桂兰走到炕沿边,翻开炕席,从里面摸摸索索地拿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一沓毛票和几个硬币,数来数去才一百二十八块七,这是她攒了半年的钱。
这笔钱是给东旭三个娃准备的秋季学费。
刘桂兰喂了十几只鸡,本想着鸡长大了,拿到街上卖了,孩子的学费和他爹的药费差不了多少了。
可天有不测风云,喂的鸡不小心在一个晚上被黄鼠狼不是给咬死,就被叼走了,留下一地鸡毛。
真的是越冷越刮风,喝凉水都寒牙缝,这是把人往绝路上逼的节奏啊!
唉……
里屋又传来动静,她赶紧把布包塞回席子底下,溜回炕边,王大柱翻了个身,迷糊着说:
“水……”她连忙倒了水,看丈夫喝完又沉睡过去,才轻轻叹了口气。
窗户外风呼呼的刮,吹得门板吱呀响。
她理了理打补丁的床被,盯着屋顶漏风的窟窿:“再挺挺吧,等他能下地了,我就去后山挖草药卖,总能把钱凑上。”可刚这么想,眼泪就掉下来了——去年她去挖草药,摔了一跤,到现在膝盖头阴雨天还疼着呢。
王东旭实在太累了,倒在床上睡着了,旁边躺着弟弟妹妹。
刘桂兰走到床边,伸手给他们掖了掖被角,她的手触到东旭的手,看着王东旭的手,全是新起的血泡,刘桂兰流下了眼泪:
“娘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她心里默念道:“等你爹好了,娘一定给你仨煮鸡蛋,让你们吃个够。”
墙上的闹钟“咔哒咔哒”走着,夜还长着呢,可她不敢入睡,就怕男人夜里咳的喘不上气,也怕自已一闭眼,心里那点盼头就跟着散了。
第二天,王东旭没有上山,他坐在门槛上,指甲反复抠着门框上的裂纹,门框被年月磨得锃光瓦亮的。
他盯着远处土路的尽头,按时间推算,他的录取通知书应该到了。
他总是在梦里梦见邮递员的自行车铃铛声响起来,可他一睁开眼睛,只有风吹过苞米地的沙沙声,哪有邮递员的影子?他的心跟风一样,慌乱成一个节奏。
“旭儿,进屋歇着,外头风硬。”刘桂兰端着洗好的草药,从井台边回来,围裙上还滴着水,转眼间就被炎热的风吹干了。
她鬓角的白发又多了几缕,上次帮父亲翻身时,王东旭还没看见娘的头上有这么多白发,突然一夜之间似乎白了头。
“娘,我来,您也歇歇。”王东旭就去接娘手里的草药,心疼的说道。
“娘不累,儿啊!你是不是在等通知书呢,不着急,会送到的。”刘桂兰笑着问道,眼角的皱纹堆成一团,但却掩不住眼皮底下的青黑。
屋里王大柱又在咳嗽,似乎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要把肺咳出来。
王东旭走进里屋时,父亲正攥着炕席喘气,脸色十分难看。忱边放着个豁了口的搪瓷缸,里而是喝剩下的药汁,黑乎乎的留在缸底。
“爹,好点没?”东旭轻声问道。
“没事……咳……旭儿,”王大柱喘匀了气,用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他:“听说……中考很难,不知考上没有?”
按王东旭的成绩,他应该是没问题的,无论怎么说,上县二中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爹,应该没问题。”王东旭有把握的说道。
“唉,我们家这情况,考上了又咋办呢?”王大柱叹息一声,眼里滚出浑浊的泪花。
王东旭心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