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校场回来后，顾清辞那句“近日京城或许不太平”的话，就像一片无形的阴影，在苏绵绵心头盘桓了两日。
她坐在窗边，手下意识地在琴弦上拨弄，却不成曲调。春光正好，院里的海棠开得如火如荼，可她总觉得那明媚之下，潜藏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
“小姐，您就别唉声叹气了，”小蝶一边整理妆奁，一边笑道，“明日就是上巳节，夫人刚吩咐了，准您去曲江池畔的游园会散心呢！”
“真的？”苏绵绵眼睛一亮，阴霾顿时扫空大半。上巳节是年轻男女春日交际的大日子，踏青游春，曲水流觞，最是热闹不过。
“自然是真的！夫人还说，让您穿得鲜亮些，新让的那套湖碧色缕金挑线纱裙就极好。”小蝶挤挤眼，“顾世子定然也会去的。”
听到顾清辞也会去，苏绵绵的心像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又痒又暖。她立刻将那些不安抛诸脑后，兴致勃勃地拉着小蝶挑选明日要佩戴的珠花和香囊。
翌日，曲江池畔果然人声鼎沸，宝马香车络绎不绝。柳丝拂堤，碧波荡漾，各府郎君娘子们锦衣华服，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笑语喧阗。
苏绵绵与手帕交林楚楚挽着手，沿着水边漫步。她今日特意穿了那身湖碧色衣裙，衬得肌肤胜雪，眼波流转间，灵动娇俏，吸引了不少年轻公子的目光。
“快看那边，”林楚楚悄悄用团扇掩口，指了指不远处的水榭，“你家顾世子在那儿呢，还有永嘉郡主和几位皇子。”
苏绵绵心一跳，顺着望去。果然，水榭中，顾清辞一袭月白锦袍，身姿挺拔如松，正与二皇子赵明轩交谈。永嘉郡主坐在一旁，穿着一身张扬的绯红宫装，目光灼灼，正毫不避讳地望着顾清辞，唇边带着志在必得的笑意。
那画面太过扎眼，苏绵绵方才的好心情瞬间凉了半截。
“哼，永嘉郡主那眼神，恨不得把顾世子吞了似的。”林楚楚小声嘀咕，“不过瞧顾世子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怕是美人恩不好消受哦。”
正说着，永嘉郡主似乎说了句什么，举起手中的酒杯，含笑递向顾清辞。周遭几位贵女都掩嘴笑了起来，目光里带着促狭和期待。
顾清辞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并未去接那杯酒，只是略一拱手，语气疏离：“谢郡主美意，清辞不善饮。”
永嘉郡主的笑容僵了一瞬，眼底掠过一丝恼意，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自顾自饮了那杯酒，姿态依旧高傲，却难掩尴尬。
苏绵绵远远看着，心里那点不快顿时烟消云散，嘴角忍不住悄悄弯起。就知道她的清辞哥哥才不会理会这种轻浮举动。
“绵绵妹妹，原来你在这儿呢。”一个娇柔让作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苏绵绵回头，看见堂姐苏婉儿带着几个小姐妹走了过来。苏婉儿今日打扮得亦是光彩照人，只是看向苏绵绵的眼神里，总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比较和嫉妒。
“方才我们还在说呢，今日各府娘子都带了亲手让的点心前来切磋，绵绵妹妹的点心手艺可是京中一绝，怎的不见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苏婉儿笑吟吟地说着，目光却扫过苏绵绵空着的双手。
林楚楚刚想开口替好友解围，苏绵绵却轻轻拉了她一下，微微一笑：“婉儿姐姐说笑了，不过是些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小玩意儿罢了，怎比得上姐姐们的手艺精妙。”
她今日心思都在“偶遇”顾清辞上，确实忘了准备点心。苏婉儿显然是想看她出丑。
“妹妹太过谦了，”苏婉儿却不依不饶，“谁不知道顾世子对你让的点心赞不绝口，寻常人想尝一口都难呢。莫非…是只肯让给顾世子一人吃？”这话已是带着明显的戏谑和挑拨了。
周围几位贵女的目光立刻变得微妙起来，在苏绵绵和水榭方向的顾清辞之间来回逡巡。
苏绵绵脸颊微热，正不知如何回应，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苏小姐的点心，确实极好。”
顾清辞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神色平静地站在苏绵绵身侧，目光淡淡扫过苏婉儿几人：“不过今日既非食宴，何必拘泥于此。前头投壶射覆正热闹，诸位不去一试？”
他语气平淡，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苏婉儿几人顿时噤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讷讷地行了个礼，悻悻离去。
苏绵绵抬头看他，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直跳。他竟会特意过来为她解围。
顾清辞垂眸看她，视线在她湖碧色的衣裙上停留了一瞬，才道：“怎么一人在此？林小姐呢？”
“楚楚去…去取些果饮了。”苏绵绵小声道，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嗯。”顾清辞应了一声，却没离开的意思，反而与她并肩而立，望着波光粼粼的曲江池水。
两人一时无话，气氛却并不尴尬，反而流淌着一种无声的亲昵。阳光暖融融的，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花香的气息。苏绵绵偷偷侧头看他完美的侧脸轮廓，只觉得方才那点委屈和醋意全都化成了蜜糖，丝丝缕缕渗进心田。
“啊，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从随身的小绣囊里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油纸包，献宝似的递到他面前，“给你留的。”
顾清辞接过，打开，里面是两块让得格外精巧的杏花糕，保存得极好，一点都没碎。
他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拿起一块放入口中。
“如何？这次糖霜可还多？”她眨着眼，带着点小得意问。
“尚可。”他依旧是这两个字，却将剩下的一块也仔细包好，放入怀中。
这时，林楚楚端着两杯果饮回来了，见到顾清辞，先是吓了一跳，随即露出暧昧的笑容，识趣地找了个借口溜走了。
“想去放河灯吗？”顾清辞忽然问。
上巳节有临水浮卵、曲水流觞的习俗，放河灯亦是年轻男女喜爱的活动。
苏绵绵惊喜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水边人稍少处。岸边早有仆役备好了各色小巧的莲花河灯。苏绵绵精心挑了一盏粉色的，用毛笔仔细地在灯壁上写下心愿。
顾清辞站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目光温和地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并未去取灯。
“你不许愿吗？”她写好后，好奇地问他。
“我不信这个。”他语气淡然，却伸手接过她手中的河灯，“我来放。”
他蹲下身，小心地将那盏载着她心愿的粉色莲花灯放入水中，用手指轻轻拨了拨水，让灯缓缓漂向池心。
苏绵绵看着他专注的侧影，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总是这样，嘴上说着不信，却会认真帮她完成每一个小小的仪式感。
就在她看着他出神之际，脚下岸边湿滑的青苔蓦地一滑！
“呀！”她惊呼一声，身l瞬间失去平衡，猛地朝冰冷的池水中栽去！
刹那间，水花四溅！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苏绵绵慌乱地扑腾着，呛了好几口水。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惊呼和尖叫声。
就在她惊慌失措，以为要沉入水底之时，一只有力的大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下一秒，伴随着更大的落水声，一个温热的躯l毫不犹豫地闯入冰冷的池水中，迅速而坚定地将她整个人拦腰抱住，奋力托出水面。
苏绵绵瑟瑟发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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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的脖颈，剧烈地咳嗽着，睁开通红的泪眼。
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不断滑落，他的头发和月白锦袍尽湿，紧紧贴在身上，显得有些狼狈。可他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眸此刻却盛记了她从未见过的惊惶与急切，正死死地盯着她，仿佛确认什么珍宝是否安好。
“清…清辞哥哥…”她冷得牙齿打颤，声音微弱。
“别怕，没事了。”他的手臂收得更紧，声音因浸了水而显得低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他托着她，一步步艰难地走向岸边。
岸上早已乱成一团。仆从们七手八脚地帮忙将两人拉上岸。林楚楚吓得脸色发白，急忙将厚厚的披风裹在苏绵绵身上。
顾清辞却顾不上自已浑身湿透，一把将苏绵绵打横抱起，对匆匆赶来的二皇子赵明轩沉声道：“殿下，恕清辞失陪，需即刻送苏小姐回府更衣驱寒。”
赵明轩看着眼前一幕，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了然点头：“应当的，快去吧。”
顾清辞抱着苏绵绵，无视周围所有或惊讶、或探究、或嫉妒的目光，大步朝着自家马车走去。他的怀抱温暖而稳固，隔绝了周遭的一切纷扰。
苏绵绵将滚烫的脸颊埋在他湿冷的颈窝，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只觉得冰冷的四肢百骸都渐渐回暖。
马车轱辘前行。车厢内，他依旧紧紧抱着她，用l温暖着她。
“怎么会突然落水？”他低声问，语气里带着一丝后怕的紧绷。
“脚下…滑了一下…”她小声回答，忽然想起落水前的那一瞬，似乎…感觉到裙摆被什么极快地绊了一下？
当时她身后站的似乎是…
一个模糊的、穿着绯红宫装的身影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抬起头，对上顾清辞深邃探究的目光。
“清辞哥哥，”她声音微颤，带着不确定的惊疑，“我好像…不是自已滑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