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星子被乌云掐灭。
青云宗外三十里，野枣林。阿蛮抱松枝木剑，盘膝坐在腐叶上，黄狗蜷在她腿边，耳朵忽闪。
苏玄负手立于林口，白衣被夜风吹得猎猎，像一面不肯倒的旗。
陆青鸾倚老枣树，乌木船桨横在膝，指尖拈一朵彼岸花虚影，花血色，滴落而不染尘。
“开始吧。”苏玄道。阿蛮睁眼，眸子映着远处山巅残电，亮得吓人。
《小寂灭剑经》第一式——【听雷】。
剑经无招，唯有一段心诀：“剑未出，耳先听；耳未听，心先寂；心若寂，万声皆雷。
”阿蛮不懂，她只听过夏夜闷雷、冬日枯枝被雪压断的脆响。
苏玄教她：“闭眼，把木剑当骨头，把骨头当剑。”阿蛮闭眼。风掠过林梢，虫鸣、远处狼嚎、黄狗心跳、自已血液……千百声音灌耳。
她握剑的手在颤。苏玄伸指，在她眉心轻轻一点。“滤掉。
”嗡——世界忽然安静，只剩一道极远、极长的“轰——”那是三百里外，青云宗后山护山大阵的雷池，昼夜运转。
阿蛮“看见”了雷，一条条银蛇在黑暗里游走，像被无形大手操纵。
她本能抬剑，松枝木剑划出一道笨拙弧线，指向雷池方向。
咔嚓！夜空落下一道闪电，不偏不倚，劈在枣林外十丈空地，泥土炸开，焦黑一片。
黄狗吓得“汪”一声，夹尾跳到苏玄脚边。阿蛮睁眼，额头冷汗滚落，却带着笑：“我……听见雷了。”苏玄点头：“继续，把雷留住。”
第二式——【留雷】。
“让雷停在剑尖，不放，不收。”阿蛮深吸一口气，木剑斜挑。
闪电再次落下，却在距剑尖三尺处，被一股无形之力生生拽停！银蛇扭曲，噼啪炸响，却不得寸进。
阿蛮手臂青筋暴起，虎口渗血，木剑出现裂纹。她低吼，向前半步。
雷光被逼退一尺。苏玄却摇头：“留雷，不是硬抗，是‘请’它让客。
”阿蛮怔住，血顺腕滴在剑身。木剑裂纹里，忽有青芽抽出，像枯木逢春，将雷光一口“吞”了进去。
银蛇消失，青芽合拢，化作一道细若发丝的雷纹，烙印剑脊。
松枝木剑，彻底脱胎换骨，成“雷纹剑”。阿蛮脱力，坐倒在地，黄狗立刻跑来，舔她掌心。苏玄轻声道：“第二剑，及格。”
第三式——【劈夜】。
“把夜劈开，让光照进来。”阿蛮喘息：“我……没力了。”
“用狗的力。”苏玄忽然道。
黄狗歪头，尾巴摇得欢实。阿蛮愣。苏玄抬手，一指点在黄狗眉心。
一滴血珠渗出，狗未叫，血珠飘起，落在雷纹剑尖。
“凡通灵之兽，皆有自已的‘小雷’。”
“让它借你耳朵，你借它心雷。”
阿蛮抱剑，与黄狗对视。
狗眼漆黑，却映出小小女孩，抱木剑，立于长夜。她抬手，狗爪子搭在她手背。
心跳，重合。
阿蛮闭眼，再睁眼——世界变了。夜不再是夜，而是一张巨大黑布，布上缝记密密麻麻的“线”，每一根线，都是规则、禁制、阵法、符箓……她看见三十里外，青云宗护山大阵的“线”，像锁链，缠住山脉，缠住灵气，也缠住凡人前路。
她抬剑，对准最粗那根黑线，一剑挥下！没有惊天动地。只有一道极细、极亮的银丝，从剑尖吐出，轻轻“割”过夜空。
咔嚓——布，裂开一条缝。月光像雪，从缝隙倾泻，落在阿蛮脸上，照得她眸子澄澈。裂缝迅速扩大，延伸三百里，直至青云主峰。
轰！！护山大阵，一角崩塌，雷池失衡，万道闪电暴走，映得半边天昼亮。
青云宗，警钟狂鸣！无数弟子冲出居所，只见夜空裂如破幕，月光似瀑，倒灌山门。
老祖顾长生立于祖剑崖，遥望那道裂缝，嘴唇哆嗦：“劈夜……真是劈夜……”“她才学剑一天啊……”
枣林。阿蛮收剑，黄狗“汪”一声，欢快地围着裂缝跑圈，月光把它影子拉得老长，像一头奔腾的小雷兽。
苏玄揉了揉狗脑袋，对阿蛮道：“第三剑，不错。
”阿蛮却低头，看自已的手——虎口裂痕，已结薄茧，她忽然明白：剑修的第一层茧，叫“疼”。
她抬头，声音沙哑：“师父，夜劈开了，可天还会亮吗？”
苏玄望向远天，那里，乌云正被月光逼退，露出一线鱼肚白。“会亮。”
“但若不肯亮——”他轻笑，青萍剑在鞘中发出一声低鸣：“那就再劈一次。”
东方既白。阿蛮抱剑，黄狗摇尾，一人一行，跟在苏玄与陆青鸾身后，走出枣林。
林外，官道笔直，通向云州城，也通向更远的天际。朝阳跳出地平线的那一刻，阿蛮忽有所感，回身——裂缝已合，夜尽天明。
她抬手，雷纹剑斜指苍穹，轻声道：“我叫阿蛮。”“我有一剑，可听雷，可留雷，可劈夜。”
“今日起——”“我要学剑，护住自已，护住朋友，护住……这条狗。
”黄狗“汪！”了一声，像是在应和。苏玄没回头，只抬手挥了挥：“走吧，回茶馆。”
“明天开始，教你杀人的剑。”